劍塚，劍林深處。
    蝦仁本體盤膝坐在九劍傳承的中央巨石上，周身灰、青、黑三色氣流瘋狂流轉，時而碰撞炸裂，時而相互吞噬，將周圍空間攪得一片混沌。
    他的臉上，左半邊浮現出細密的青色鱗紋——那是混沌青蓮種的生命印記；右半邊則爬滿漆黑的魔紋——魔痕暴走的征兆。兩隻眼睛一隻清明如鏡，一隻猩紅如血，在理智與瘋狂之間劇烈掙紮。
    “不……能失控……”
    蝦仁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扣住膝蓋，指甲深陷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在半空中就被混亂的能量蒸發。
    體內，元嬰小人端坐丹田，此刻小臉上同樣一半青翠一半漆黑，身體劇烈顫抖，表麵裂紋越來越多。而那些被吞噬的劍意記憶，此刻也化作無數碎片在意識海中橫衝直撞，與魔痕的負麵情緒相互刺激，形成恐怖的“意識風暴”。
    更糟糕的是，劍塚中的那些古老劍意仿佛被他的狀態吸引，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如萬千鋼針般刺入他的身體。
    這些劍意本身並無惡意，甚至有些還帶著前輩修士的善意傳承，但此刻湧入的速度太快、數量太多，超出了蝦仁的承受極限。
    就像一條小溪可以滋潤田地，但海嘯隻會摧毀一切。
    “呃啊——！”
    蝦仁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七竅開始滲血。
    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撕碎。一部分被魔痕拖入無盡的黑暗與瘋狂，一部分被劍意同化為純粹的劍道感悟，還有一部分……正在漸漸消散。
    那是“自我”的消融。
    若繼續下去，他會徹底失去本我，變成一個由魔痕、劍意、混沌之力拚湊而成的怪物。
    “必須……壓製……”
    蝦仁拚命調動混沌青蓮種的力量，試圖調和體內暴走的能量。但混沌青蓮種畢竟隻是幼苗，雖然位格極高，但力量有限，麵對這種級別的暴走，如同杯水車薪。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瞬間——
    嗡！
    懷中斷劍“斬塵”突然自行飛出，懸浮在蝦仁頭頂，散發出溫和而堅定的劍意。
    那劍意並不強大，卻如定海神針，穩住了蝦仁最後一絲清明。
    同時，手背上的黑色劍形印記也亮了起來，沉睡的“噬影”劍微微震顫，釋放出一股吞噬之力，開始主動吸收那些暴走的魔痕能量。
    但還不夠。
    噬影劍的吞噬雖能緩解魔痕暴走的壓力，卻也讓劍中的魔性反哺自身，加速了蝦仁的入魔過程。
    這是一個死循環。
    “師弟，穩住。”
    恍惚間，蝦仁似乎聽到了師兄洛青休的聲音。
    他猛地抬頭，卻隻看到劍林中無數劍器在輕顫，仿佛在回應什麽。
    不，不是仿佛。
    蝦仁的混沌感知中，清晰地“看”到——劍林中，那些青雲宗前輩留下的本命飛劍，此刻正散發出淡淡的劍意光點，這些光點如螢火蟲般匯聚，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沒有麵容，但蝦仁認得那股劍意。
    那是師兄的劍意！
    不，準確說，是師兄“林休”時期的劍意，溫和、堅定、充滿希望。
    “師兄……是你嗎？”蝦仁艱難開口。
    人形沒有回答，隻是伸出手，按在蝦仁頭頂。
    溫和的劍意如清泉般湧入，不是鎮壓，不是對抗，而是……引導。
    引導那些暴走的混沌之力回歸正軌，引導魔痕中純粹的“情緒能量”與混沌之力融合，引導無數劍意碎片有序排列，化作蝦仁自身劍道感悟的基石。
    這種引導，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
    人形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
    “師兄……快停下！這樣你會……”蝦仁急道。
    他知道，這縷劍意烙印是師兄留在劍塚的最後印記，一旦消耗過度，就會徹底消散，連轉世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無妨。”
    這一次，蝦仁清晰地聽到了師兄的聲音，雖然縹緲，卻帶著笑意。
    “師弟，記住我的話——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混沌包容萬物，包括黑暗，也包括光明。但最終掌控工具的，是‘心’。”
    “你的心，決定你走的路。”
    話音落盡，人形徹底消散，化作漫天光點，融入蝦仁體內。
    那些光點所過之處，暴走的能量漸漸平息，魔痕不再擴張，劍意碎片有序歸位，混沌之力重新恢複平衡。
    蝦仁的氣息，開始穩步回升。
    但危機並未完全解除。
    因為就在這時——
    天機塔內，分神嚴影手中的玉簡突然炸開，化作一道黑色光柱，將他籠罩。
    光柱中，無數畫麵閃過：
    師父被殺的那個雨夜……
    師兄燃燒劍意開辟通道……
    洛青霜刺向自己心口的決絕……
    還有……更深層、更黑暗的記憶——
    一個嬰兒被放在祭壇上，周圍是無數黑袍人跪拜誦經。祭壇中央，一柄漆黑的魔劍懸空，劍尖滴下粘稠的黑血，落入嬰兒口中。
    嬰兒啼哭，而後安靜，眼中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漆黑。
    “這是……”嚴影渾身冰冷。
    那是……他的記憶？
    不，不對。他明明記得自己的童年，記得師父，記得青雲宗。
    除非……
    “除非，那些記憶，是假的。”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冰冷，邪惡，卻無比熟悉——那是魔祖蝕骨的聲音！
    “你終於……想起來了？”聲音帶著笑意，“蝦仁，不，我該叫你……‘容器三號’。”
    容器……三號？
    嚴影如遭雷擊。
    “沒錯。”蝕骨的聲音繼續道，“暗影閣的‘容器計劃’，從來就不是隻有一個容器。我們挑選了三千個嬰兒，以魔血洗禮，種下魔種。你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你體內，天生就有一縷‘混沌本源’。”
    “我們本想將你培養成最完美的容器，但計劃出了意外。青雲宗那個老東西偶然發現了你，將你帶走，封印了你的記憶，還給了你一段虛假的童年。”
    “但那又如何？魔種早已種下，隨著你修為提升，它自然會蘇醒。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魔痕暴走，混沌失衡，離徹底成為我的容器，隻差最後一步。”
    嚴影的身體開始顫抖。
    不是恐懼，是憤怒。
    對命運的憤怒，對被操控的憤怒，對……自己可能隻是一枚棋子的憤怒。
    “我不會……讓你得逞。”他咬牙道。
    “哦？”蝕骨的聲音帶著玩味，“你能做什麽？你的本體正在劍塚暴走，沒有我的幫助，他最多撐一炷香就會徹底入魔。而你這縷分神……嗬，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吞噬。”
    話音未落，嚴影的意識海中，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
    漩渦深處，一雙純金色的眼睛緩緩睜開。
    那是蝕骨的一縷意識投影！
    “來吧，回歸我的懷抱。”漩渦傳來恐怖的吸力，要將嚴影的意識徹底吞噬。
    嚴影拚命抵抗，但分神的力量在蝕骨麵前，如同螻蟻麵對巨龍。
    眼看意識就要被吞噬——
    “以心為劍，斬！”
    一聲厲喝，不是從外界傳來，而是從……嚴影自己體內響起。
    那是蝦仁本體的聲音！
    劍塚中，蝦仁本體猛然睜眼，左眼青翠，右眼漆黑，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抬手，對著虛空一抓。
    “混沌劍道·分神歸位！”
    嗡！
    天機塔內，嚴影的身體瞬間虛化，化作一道流光，破開空間，消失不見。
    下一刻，流光沒入劍塚中蝦仁本體的眉心。
    分神歸位！
    蝦仁渾身一震，氣息瘋狂暴漲。
    元嬰中期巔峰……元嬰後期……元嬰後期巔峰！
    在分神帶回來的“混沌道種”與本體的“九劍傳承”融合的瞬間，他的修為連破兩關，直接達到了元嬰後期巔峰，距離化神隻差一線！
    更重要的是，分神在天機塔中煉化的三千六百塊天機碑的道韻精華，此刻全部融入本體的意識海中。
    那些道韻，如同一幅巨大的拚圖，將蝦仁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對天道的理解，拚接成一個更加完整、也更加可怕的圖景。
    他看到了魔祖蝕骨的全盤計劃：
    以三千容器培養“混沌體”，最終選擇最完美的一個作為降臨載體。
    以暗影閣為爪牙，搜集情緒能量，煉製魔劍，腐蝕封印。
    以天機閣為……合作者？不，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天機閣想打開天道之門，迎接仙界援軍，終結魔劫。
    蝕骨也想打開天道之門，但不是迎接仙界，而是……吞噬仙界！
    他想以整個仙界為祭品，突破更高境界，成為真正的“萬魔之祖”！
    而蝦仁，或者說所有容器，都是他計劃中的關鍵棋子。
    “原來……如此。”蝦仁喃喃。
    他抬頭，看向虛空。
    那雙純金色的眼睛，此刻正在劍塚上空緩緩睜開。
    蝕骨的意識投影，追來了。
    “有意思。”蝕骨的聲音響徹劍塚，“分神歸位，混沌道種與九劍傳承融合，竟然讓你暫時壓製了魔痕。但……那又如何？”
    金色眼睛中，射出一道漆黑的光柱，直取蝦仁。
    光柱所過之處，空間崩塌，劍林中無數前輩的飛劍發出悲鳴，劍意被強行撕裂。
    這是化神巔峰的一擊！
    以蝦仁現在的修為，根本不可能擋住。
    但蝦仁沒有躲。
    他握緊了手中的問心劍——分神歸位後，問心劍也回到了本體手中。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蝕骨都愣住的動作——
    他舉起問心劍，不是斬向光柱，而是……刺向自己的心口！
    “以我心血，祭我劍心。”
    “以我魔痕，養我劍意。”
    “以我混沌……開我之道！”
    嗤！
    劍鋒刺入心髒。
    沒有鮮血噴湧，反而有灰蒙蒙的光芒從傷口中湧出，將蝦仁全身包裹。
    那光芒越來越盛，最後化作一個巨大的灰色光繭。
    漆黑光柱撞在光繭上，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
    “什麽？！”蝕骨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光繭中，蝦仁的意識正在經曆一場徹底的蛻變。
    心髒處，混沌青蓮種的幼苗瘋狂生長，根須紮入血脈，枝葉伸展向四肢百骸。
    魔痕被根須纏繞、吸收，化作養料。
    那些劍意碎片被枝葉承載、轉化，結出“劍道之果”。
    而分神帶回來的混沌道種，此刻懸浮在元嬰頭頂，如同第三隻眼，緩緩旋轉，散發出包容萬物的道韻。
    不知過了多久。
    光繭“哢嚓”一聲，裂開一道縫隙。
    緊接著，無數裂縫蔓延，光繭轟然破碎。
    蝦仁的身影重新出現。
    他的樣貌沒有太大變化，但氣質截然不同——溫和中透著鋒芒，平靜中蘊含力量。左眼的青色鱗紋和右眼的黑色魔紋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隻眼睛深處若隱若現的灰色漩渦。
    那是混沌之眼的雛形。
    他的修為，穩穩停在元嬰後期巔峰，但氣息之渾厚，堪比化神初期！
    更重要的是，體內的魔痕……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徹底“消化”，融入了混沌之力中，成為他力量的一部分。
    從今以後，魔痕不再是威脅，而是他混沌之道的一部分養分。
    蝦仁抬起手，掌心浮現出一團灰蒙蒙的能量。
    那能量看似溫和，但其中蘊含著生命與死亡、創造與毀滅、光明與黑暗……一切對立屬性的完美平衡。
    這就是他真正的力量——
    混沌本源！
    “你……你竟然……”蝕骨的聲音充滿了震驚，甚至……一絲恐懼。
    作為魔祖，他太清楚“混沌本源”意味著什麽。
    那是連仙帝、魔帝都渴望而不可得的至高力量，是開天辟地的根源，是萬物歸一的終點。
    雖然蝦仁現在隻掌握了一絲雛形，但那代表著……無限的可能。
    “蝕骨。”蝦仁開口，聲音平靜，“謝謝你。”
    “謝我？”蝕骨的聲音陰沉。
    “謝謝你讓我明白，我不是你的容器，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蝦仁抬頭，直視那雙金色眼睛，“我是蝦仁，是青雲宗弟子，是洛青霜的道侶，是……要走自己路的人。”
    他舉起問心劍，劍身上，“問心”二字光芒大盛。
    “這一劍，為我師父，為我師兄，為青霜，也為……所有被你操控的‘容器’。”
    “斬！”
    一劍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勢，沒有撕裂空間的鋒芒。
    隻是一道灰蒙蒙的劍光，緩緩飛向那雙金色眼睛。
    劍光所過之處，空間平靜如常，但蝕骨的意識投影卻發出淒厲的慘叫。
    “不——！這是……‘斬因’？！你怎麽可能會——”
    話音未落，劍光沒入金色眼睛。
    眼睛驟然瞪大，然後……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黑氣，消散在劍塚中。
    蝕骨的這一縷意識投影，被徹底斬滅。
    劍塚恢複了平靜。
    蝦仁落回地麵，單膝跪地，大口喘氣。
    剛才那一劍，消耗了他八成以上的力量。但值得。
    他抬起頭，看向劍林深處。
    那裏，師兄的劍意烙印已經徹底消散，但蝦仁能感覺到，師兄的劍道精神，已經融入了他的混沌之道中，成為他前行路上的一盞明燈。
    “師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蝦仁站起身，收起問心劍。
    他感應了一下天機令——分神歸位後，天機令也回到了他身上。
    令牌中，傳來天機閣主的聲音：
    “第三重考驗‘斬心魔’，通過。劍道種子，已傳送至青雲宗主殿。”
    “接下來，是第四重考驗。內容：一年內，找到並打開‘天道之門’。”
    “時限緊迫，好自為之。”
    聲音消散。
    蝦仁握緊令牌，眼神堅定。
    一年。
    他隻有一年時間。
    要救青霜，要封印魔井，要打開天道之門，要……終結這一切。
    路還很長。
    但他已不再迷茫。
    因為他的道，已初成。
    混沌之道，包容萬千，但核心……唯“本心”二字。
    劍塚之外，天色漸亮。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