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悲傷中失去了意義。
    洛青霜抱著蝦仁逐漸冰冷的身體，坐在劍塚中央的廢墟上，已經整整七天七夜。
    她不眠不休，不飲不食，隻是不斷將自身精純的靈力渡入蝦仁體內，試圖喚醒那盞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可無論她如何努力，蝦仁的氣息依舊微弱如風中殘燭，生命體征幾乎完全消失，唯有心口處還有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跳動。
    那是混沌青蓮種最後的守護。
    七天前的那一戰，蝦仁以性命為代價強行融合三枚天道碎片，施展出超越境界極限的“混沌審判”，一舉抹殺了暗影閣三大元嬰大圓滿。但那代價，是自身修為盡廢，生命本源幾乎燃燒殆盡。
    若非混沌青蓮種在最後一刻，以生命碎片的力量護住最後一點真靈，又以時空碎片之力將其拉入一個時間流速近乎停滯的“時空泡”，蝦仁早已形神俱滅。
    可即便如此，他也隻是處於一種“假死”狀態。
    離真正的死亡，隻有一線之隔。
    “蝦仁……求求你……醒過來……”
    洛青霜的聲音已經嘶啞，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空洞而執著的呢喃。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清麗的臉龐蒼白如紙，眼中布滿血絲，唯有握著蝦仁的手，依舊堅定而溫暖。
    劍塚周圍，三十六柄古劍虛影依舊懸浮，但光芒已黯淡許多。周天星鬥劍陣在蝦仁施展“混沌審判”時受到了劇烈衝擊，陣基受損，威力大減。洛青霜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維持劍陣，以防暗影閣殘部卷土重來。
    但這七天，古城外異常安靜。
    暗影閣的殺手們似乎被那一戰嚇破了膽，再未出現。或許他們在等待援軍，或許在謀劃更大的陰謀，但無論如何，這給了洛青霜寶貴的喘息之機。
    第八天清晨，第一縷星輝穿透古城上空的迷霧，灑在廢墟上。
    洛青霜忽然感覺到，懷中蝦仁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渾身一震，急忙低頭看去。
    蝦仁依舊閉著眼，麵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存在。但那顫動是如此真實，絕非錯覺。
    “蝦仁？”洛青霜聲音顫抖，輕輕搖晃他的肩膀。
    沒有反應。
    她不死心，將神識小心翼翼地探入蝦仁體內。
    這一探，讓她幾乎停止跳動的心髒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在蝦仁丹田深處，那枚原本徹底黯淡、幾乎與廢石無異的混沌青蓮種，此刻竟散發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青色光暈！
    光暈很淡，淡到若非洛青霜神識高度集中，根本察覺不到。但它真實存在，並且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穩定的頻率，輕輕搏動。
    仿佛一顆沉睡的心髒，正在嚐試重新跳動。
    更讓洛青霜震驚的是，青蓮種周圍，三枚天道碎片的虛影雖然依舊黯淡，但彼此之間的平衡並未被打破。生命碎片在最下方，散發著溫潤的綠光，如大地般承托著一切；時空碎片在左側，銀光流轉，將青蓮種周圍的時間流速維持在近乎停滯的狀態；烈焰碎片在右側，赤紅光芒內斂，不再狂暴，反而如爐火般溫順。
    三枚碎片，三種力量，竟在蝦仁瀕死的狀態下，達到了某種玄妙的和諧。
    而青蓮種中央，那一點幾乎熄滅的真靈之火，正在這和諧的三色光芒滋養下，極其緩慢地……複蘇。
    “這是……”洛青霜又驚又喜，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是希望的淚水。
    她不敢打擾這微妙的過程，小心翼翼地將神識收回，隻是更加專注地觀察著蝦仁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正午時分，蝦仁的呼吸忽然變得明顯了一些。
    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時斷時續，而是有了穩定的節奏。他蒼白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極淡的血色。
    洛青霜的心髒狂跳。
    她顫抖著手，輕輕撫上蝦仁的臉頰。觸感依舊冰涼，但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死寂的冰冷。
    “蝦仁……你能聽到我嗎？”她輕聲呼喚，聲音中滿含期待。
    沒有回應。
    但蝦仁的眼皮，似乎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洛青霜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
    又過了半個時辰。
    終於，在洛青霜幾乎要放棄時，蝦仁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無比虛弱的眼睛，瞳孔渙散，毫無神采，仿佛隻是一個空殼。但他確實睜開了眼，並且，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最終定格在洛青霜臉上。
    四目相對。
    洛青霜的眼淚奪眶而出。
    “蝦仁……”她哽咽著，想要說什麽，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蝦仁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話，但發不出聲音。他眼中的光芒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再次熄滅，但洛青霜能看見，那光芒深處，有著熟悉的溫柔與眷戀。
    他認出了她。
    他沒有忘記她。
    這就夠了。
    “別說話……別動……”洛青霜握住他的手，聲音輕柔如風，“你受了很重的傷，需要靜養。我會守著你，一直守著你。”
    蝦仁似乎聽懂了，眼中閃過一絲安心的神色，隨即再次閉上眼。
    但這一次，他的呼吸更加平穩，心跳也更加有力。
    洛青霜將他輕輕放平，從儲物戒中取出最柔軟的毯子鋪在地上，又取出療傷丹藥，碾碎後以靈力化開，一點點渡入他口中。
    丹藥入體，蝦仁的氣息又穩固了幾分。
    洛青霜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她知道，蝦仁渡過了最危險的階段。雖然距離完全康複還遙不可及，但至少，他的命保住了。
    接下來的三天，蝦仁時醒時睡。
    醒來時，他依舊虛弱得說不出話，隻能用眼神與洛青霜交流。但洛青霜能感覺到，他的意識在逐漸清晰，對周圍的感知也在恢複。
    而最讓洛青霜驚喜的，是蝦仁體內混沌青蓮種的變化。
    那枚青蓮種在“死亡”的邊緣走了一遭後，似乎發生了某種玄妙的蛻變。原本它隻是懸浮在丹田中的一顆種子，此刻卻開始生根——無數細如發絲的青色根須從種子底部探出，紮入蝦仁的經脈、血肉、骨骼之中。
    這些根須並非實體，而是由最精純的混沌之力凝聚而成。它們所過之處，蝦仁原本因強行施展禁術而受損、枯萎的經脈，開始被緩慢修複、滋潤。
    更神奇的是，三枚天道碎片的力量，正通過這些根須，以一種更加溫和、持續的方式，反哺蝦仁的身體。
    生命碎片滋養著他的生機，時空碎片穩定著他周圍的時間流速，烈焰碎片則化為最溫和的暖流，溫養著他的丹田與神魂。
    這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以洛青霜的估算，按照這個速度，蝦仁想要恢複到能夠自行修煉的狀態，至少需要一年；恢複到元嬰修為，可能需要十年；而想要重回巔峰，甚至更進一步……時間難以估量。
    但至少，有了希望。
    第十一天，蝦仁終於能夠開口說話。
    雖然聲音嘶啞微弱，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但他確實能說話了。
    “青霜……”他躺在洛青霜懷中，看著她憔悴的麵容，眼中滿是心疼與愧疚，“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洛青霜搖頭，淚中帶笑:“隻要你活著，什麽都好。”
    “暗影閣……”蝦仁艱難地問道。
    “都死了，或者逃了。”洛青霜輕聲道，“古城外很安靜，這七天沒有人來打擾。劍陣我也維持著，你放心。”
    蝦仁微微點頭，閉眼喘息片刻，又睜開:“我的身體……很奇怪……”
    “是混沌青蓮種。”洛青霜將她的發現詳細告訴蝦仁，“它似乎經曆了一次‘涅槃’，正在以全新的方式與你的身體融合。三枚碎片的力量也變得溫和，正在緩慢修複你的傷勢。”
    蝦仁聽完，沉默良久。
    他嚐試內視丹田，果然看見了那枚生根的青蓮種，以及三枚碎片和諧的共鳴。
    “原來如此……”他喃喃，“混沌青蓮，死中求生，涅槃重生……這便是‘生命碎片’的真諦麽？”
    他看向洛青霜，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青霜，我可能要沉睡很久。”
    “多久我都等你。”洛青霜毫不猶豫。
    “不。”蝦仁搖頭，“你不能一直守著我。暗影閣不會罷休，他們遲早會再來。而且……天道碎片不止這三枚，還有二十七枚散落在諸天萬界。暗影閣背後的人想要集齊碎片，篡奪天道，我們不能讓他得逞。”
    洛青霜蹙眉:“可你現在……”
    “我會進入深度沉睡。”蝦仁打斷她，“在沉睡中，讓青蓮種與我的身體完全融合，讓三枚碎片的力量徹底消化。這個過程，可能需要數年，甚至數十年。但沉睡期間，我的意識會完全封閉，不需要你守護。”
    他握住洛青霜的手，眼神堅定:“你要離開這裏，去變強，去收集更多的碎片，去阻止暗影閣的陰謀。等我醒來時，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個更強大的你，一個……能夠與我並肩麵對最終之戰的你。”
    洛青霜咬著唇，眼中滿是不舍。
    她知道蝦仁說的是對的。留在古城守著一個沉睡的人，隻會讓兩人都陷入被動。唯有主動出擊，不斷提升實力，才能在未來真正守護彼此。
    可是……要離開他，哪怕隻是暫時的，也讓她心如刀割。
    “我會等你。”許久，洛青霜終於開口，聲音輕柔卻堅定，“無論多少年，我都會等你醒來。但在那之前，我會走遍諸天，集齊碎片，斬盡暗影閣的魔頭。”
    她俯身，在蝦仁額頭印下一吻。
    “等你醒來時，我會帶著足夠的力量，與你一同……終結這一切。”
    蝦仁笑了，笑容虛弱卻溫暖。
    “好。”
    他閉上眼，開始主動引導混沌青蓮種的力量。
    青蓮根係蔓延的速度驟然加快，三枚碎片的光芒也變得明亮。蝦仁的氣息開始逐漸平穩、內斂，最終化作一種深沉的寂靜。
    他進入了深度沉睡。
    洛青霜坐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的睡顏，看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黎明，她站起身，擦幹眼淚，眼中再無迷茫與悲傷，隻剩下如劍般鋒利的決意。
    她走到劍塚中央，霜華劍出鞘。
    “金龍前輩。”她朗聲道。
    九龍天機盤從蝦仁懷中飛出，金龍戰魂的虛影浮現。
    “女娃，你決定了？”金龍問道。
    “決定了。”洛青霜點頭，“請前輩替我守護蝦仁，直到他醒來。作為回報，我會走遍諸天，集齊天道碎片，完成天機城主未竟之誌。”
    金龍戰魂凝視她許久，最終緩緩點頭:“好。這小子有混沌青蓮護體，三枚碎片平衡，在此地沉睡最為安全。我會操控古城殘陣，將劍塚完全封印，除非聖人親臨，否則無人能擾他沉睡。”
    它龍爪一揮，天機盤射出一道光芒，沒入洛青霜眉心。
    “這是古城的部分傳承，以及……主人當年推演出的，另外幾枚碎片可能的位置。你且收好。”
    洛青霜閉目消化片刻，睜開眼時，眼中已多了一份滄桑與睿智。
    “多謝前輩。”
    她最後看了一眼沉睡的蝦仁，轉身，走向古城出口。
    步伐堅定，背影決絕。
    在她身後，劍塚開始緩緩下沉，青銅大殿的殘骸移動、組合，最終將整個劍塚完全覆蓋、封印。地麵恢複平整，仿佛這裏從未有過什麽劍塚，從未有過那場生死之戰。
    唯有地底深處，蝦仁在混沌青蓮的包裹下，安然沉睡。
    而洛青霜，已踏出古城，踏上了一段屬於她自己的征途。
    這段路，她將獨自前行。
    但心中有所愛，有所護，便無所畏懼。
    諸天萬界，暗影重重。
    但劍心所指，便是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