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馬小跳的作業蛻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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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在地板上織出半明半暗的紋路。夏林果抱著作業本從後門踏入時,涼鞋叩擊瓷磚的清脆聲響突然凝在空氣裏——她的目光一下落在了教室角落,心髒跟著輕顫了一下。
    那個總把書包上的玩偶掛件晃得叮當作響、一進教室就滿場跑的馬小跳,此刻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整個人縮在椅子裏。背脊微微弓著,肩膀耷拉著,連平時總翹著的嘴角都抿成了一條直線,活像隻受了驚、又不敢出聲的小獸,孤零零地裹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他盯著桌麵的木紋發呆,昨晚和媽媽吵架的畫麵還在腦子裏打轉:媽媽舉著皺巴巴的作業本,聲音像炸雷似的“你就不能好好寫作業?”,他躲到樓道裏,背靠著冷冰冰的牆,連眼淚都不敢掉——怕被媽媽說“沒骨氣”,更怕自己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不懂事”。
    他那件藍白校服的領子歪歪斜斜,軟塌塌地耷拉在肩頭,布料上還沾著幾星斑駁的牆灰——夏林果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家樓道牆角掉的灰,想來是昨晚和媽媽吵架後,悶頭躲在樓道裏蹭上的。細碎的頭發亂蓬蓬地翹著,幾縷毛躁的發絲黏在通紅的耳後,像是連抬手梳理的勁兒都沒有;就連書包上那隻總昂著頭的玩偶,此刻也蔫頭耷腦地垂著,繡線縫的笑臉在沉悶的空氣裏,反倒顯得格外刺眼。馬小跳偷偷用指尖摳著校服上的線頭,心裏亂糟糟的:要是今天不用上學就好了,不用麵對同學的目光,也不用想作業的事,可又想起薛老師昨天說會跟媽媽溝通,讓他今天能好好玩,又悄悄抱了點期待,像揣了顆小小的糖。
    夏林果知道他和寶貝媽媽吵架的事,此刻看著眼前這副模樣,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揪了一下,泛著細細的疼。她放輕腳步,鞋底貼著地麵慢慢挪過去,動作輕得像怕驚飛一隻停在枝頭的脆弱蝴蝶——生怕自己的動靜太大,把這個正繃著勁兒的小男孩嚇著。
    指尖在他肩頭懸了又懸,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布料下那細微的顫抖,那股瑟縮順著指尖往上鑽,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揪緊,滿是遲疑與心疼。最終,她像是碰一件稍用力就會碎的琉璃,動作輕得近乎虔誠,緩緩將手落在那片顫抖的肩頭。沒說多餘的話,隻是悄悄收緊手臂,把還帶著點不易察覺顫抖的馬小跳,輕輕圈進了懷裏,聲音軟得像落在耳邊的羽毛:“沒事的,我在呢,不怕。”
    馬小跳的身體猛地僵了一瞬,肩膀繃得更緊了——顯然沒料到會有這樣一個擁抱,連原本藏在骨縫裏的細微顫抖,都在這突如其來的暖意裏頓了頓。他心裏慌了一下,想躲開,又覺得夏林果的懷抱暖暖的,像小時候媽媽哄他睡覺時的溫度,緊繃的身子慢慢鬆下來。下一秒,他的腦袋輕輕往夏林果的肩上靠過去,額頭抵著她的衣領,連呼吸都放得輕了。夏林果沒打斷這份安靜,隻是抬手順著他的後背輕輕拍著,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傳過去,節奏慢得像在哄一個受了委屈、正強忍著眼淚的小孩。窗外的風掠過梧桐葉,沙沙聲剛好蓋過了空氣裏那點微妙的沉默。等了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語氣裏滿是安撫:“累了就歇會兒,又沒人催你。”
    馬小跳沒說話,隻是往她懷裏又悄悄縮了縮,像隻找到暖窩的小貓。手臂慢慢環住她的腰,指尖無意識地攥了攥她的衣角,那點布料被他捏在手裏,像是抓住了一根能讓人安心的小稻草。可腦子裏偏不省心,又繞回了另一件事——薛老師明明跟媽媽說好,今天不逼他寫作業,讓他痛痛快快玩一天。可媽媽的性子他最清楚,向來認死理,一旦犯了固執勁兒,說一不二,真會照著薛老師的話做嗎?越想心裏越沒底,方才被爭吵壓下去的煩躁,混著點不確定的慌,又悄悄從心底冒了出來,像顆小石子似的硌著:要是媽媽還讓我寫作業怎麽辦?要是連薛老師的話都不管用,那今天就又玩不成了。
    傍晚回到家,書包帶子還沒完全從肩上卸下來,馬小跳就踢掉運動鞋換拖鞋,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蚊子。他在客廳裏轉了兩圈,手指摳著衣角猶豫了半天——想問媽媽能不能看電視,又怕聽到“先寫作業”的答案,心裏像揣了隻亂撞的兔子,連手心都有點出汗。最後還是磨磨蹭蹭地挪到正在擇菜的媽媽身邊,聲音輕得像怕驚著什麽似的:“媽,今天能讓我看會兒電視不?就一小會兒。”
    寶貝媽媽手裏的菜鏟頓了頓,鍋裏的青菜還冒著熱氣,她愣了幾秒才緩過神,聲音裏帶著點沒散的油煙氣,輕輕應道:“好……”馬小跳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落了兩顆星星,嘴角已經忍不住往上翹,連攥著衣角的手都鬆了鬆——心裏的石頭一下落了一半,想著“薛老師果然管用”,可還沒等笑意完全綻開,就聽媽媽補充道:“不過得先把《明日歌》認真寫一遍,字要寫工整才行。”
    “好…”馬小跳的聲音裏藏著點沒壓下去的小雀躍。他心裏門兒清,媽媽說的“寫一遍”,可比薛老師原來說的“不寫作業”差了點,但比起平時“抄五遍”的要求,已經夠讓他開心了——寫一遍很快,寫完就能看電視,值了!他抱著作業本趴在書桌上,筆尖劃過紙頁時都帶著勁兒,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連平時總寫歪的“明”字,都特意把日字旁寫得方方正正。寫完後還低頭逐字掃了眼注釋,確認沒寫錯一個字,心裏的石頭徹底落了地,立刻把作業本摞到一邊,動作快得像怕耽誤一秒。
    拖鞋在地板上敲出“噠噠”的輕快聲響,那聲音裏都裹著雀躍。他衝到電視前,手指按開開關的瞬間,眼睛比屏幕亮得還快。熟悉的動畫畫麵一出現,他立刻蜷進沙發裏,後背貼著柔軟的靠墊,連腳尖都忍不住跟著動畫主題曲輕輕點著——此刻他眼裏的光,比剛才更亮了,像把整個星空都揉碎了落進去,滿得快要溢出來。心裏隻剩一個念頭:太好啦,終於能看動畫了,今天沒白等!
    就這麽著,馬小跳抱著遙控器,看了整整一晚上電視。夜裏十點,馬天笑下班回到家,剛躺到床上,餘光就瞥見寶貝媽媽站在臥室門口,身影在走廊燈光下晃著。他眨了眨眼,笑著打趣:“你這是在門口杵著幹什麽呀?跟個小特務似的。”
    馬天笑剛要再開口,就被寶貝媽媽輕輕扯了下衣角,她指尖比了個“噓”的手勢,聲音壓得極低:“別說話,”眼神往客廳飄了飄,語氣裏帶著點薛老師教的“小計謀”,“薛老師跟我說了,馬小跳隻要寫完《明日歌》,自己就會主動去做作業,咱們別催,等著看就行。”
    後半夜的月光鑽過窗簾縫,在地板上牽出一道細細的銀線,屋裏靜得能聽見鍾表“嗒嗒”的聲響,每一下都敲在馬小跳的心上。他躺在床上,眼睛隻敢睜個小縫——上眼皮重得像掛了鉛塊,恨不得立刻黏在一起,可腦子裏偏不省心,《明日歌》的句子像隻停不下來的小陀螺,“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翻來覆去在心裏轉。他偷偷摸了摸枕頭邊的小恐龍玩偶,指尖蹭過玩偶的絨毛,心裏卻越發不安:白天光顧著看動畫,把作業忘得一幹二淨,現在閉著眼都能想起作業本上空白的格子,像張咧著嘴的小笑臉,正笑話他“又偷懶”。要是明天上學,薛老師檢查作業,他交不出怎麽辦?會不會被留在辦公室補?同學們會不會笑他“馬小跳又沒寫作業”?越想越慌,連被子裏的腳都悄悄蜷了起來,總覺得沒寫完作業就睡覺,心裏空落落的,像少了塊重要的拚圖。
    “要不……現在去補?”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馬小跳立刻來了點精神,可隨即又蔫了——要是吵醒媽媽,肯定要被說“白天不寫,半夜折騰”。他咬著嘴唇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抵不過心裏的“小疙瘩”:算了,小聲點,媽媽肯定聽不見!他小手揉著惺忪的睡眼,指腹蹭過酸澀的眼角,動作輕得像隻怕驚擾主人的小貓咪——先慢慢把搭在被子上的睡衣往身上攏了攏,指尖剛碰到冰涼的布料,就忍不住縮了縮,心裏嘀咕“怎麽這麽涼”,趕緊把胳膊往袖子裏多塞了塞。腳尖踮著落地,腳跟幾乎不沾地板,連拖鞋都沒敢蹭出半聲“啪嗒”,隻貼著牆根,像隻小耗子似的悄悄往客廳挪。走一步停一下,耳朵豎得高高的,仔細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隻要聽到一點媽媽翻身的聲響,就立刻僵在原地,直到確認沒動靜了,才繼續往前挪,連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輕又慢,生怕自己的“小秘密”被發現。
    沙發角那隻早上還隨意搭著的書包還在,馬小跳走過去,把書包牢牢攥在手裏。兩隻手緊緊扣著書包帶,胳膊肘往裏收得緊緊的,把書包貼在胸口,仿佛那拉鏈隻要輕輕蹭一下,就會發出驚動全屋的聲響。他心裏默念“別出聲,別出聲”,踮著腳尖,腳後跟幾乎不沾地,“躡手躡腳”地溜向自己房間,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慢。關門時特意留了道小縫,眼睛貼著縫隙往外掃了掃,確認客廳、廚房都沒動靜,才輕手輕腳關上門,把書包小心地放在書桌上。指尖剛碰到拉鏈,又頓了頓,像是怕拉鏈聲太響,最後才慢慢拉開——心裏鬆了口氣,還好沒被發現,今晚把作業補完,明天就不用慌了。這一切,都被躲在走廊盡頭的媽媽看在眼裏,她的嘴角悄悄勾起一抹驚喜的弧度,眼底滿是欣慰。
    第二天下午的景象,更讓媽媽愣在了原地。放學鈴聲歇了沒幾分鍾,樓下就傳來熟悉的“噔噔噔”腳步聲,比往常快了一倍,還帶著點急促的喘息。沒等她從廚房走出來,家門“哢嗒”一聲被推開,馬小跳背著鼓囊囊的書包衝了進來,書包上的卡通掛墜晃得直響,連額角的汗都顧不上擦。他心裏想著“先寫作業,寫完就能玩”,這念頭比往常“先看電視”的想法更強烈——昨天半夜補作業的感覺太緊張了,今天要早點寫完,踏實。
    往常這時候,他準是“啪”地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拉鏈都來不及拉,就撒腿往客廳跑,兩隻手在茶幾上摸索遙控器的動作比誰都快,電視開機的“哢嗒”聲幾乎成了他回家的“標配”。可今天,他卻像換了個人似的:進門先把書包往書桌前的椅子上輕輕一放,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就開始有條不紊地掏東西——數學練習冊平攤在左邊,語文生字本疊在右邊,連那塊平時總找不到、總用鉛筆頭畫圈的橡皮,都被他規規矩矩擺在田字格本旁邊,連邊角都對齊了桌麵線。心裏還默默規劃:先寫數學,再寫語文,這樣效率高,寫完還能看會兒漫畫。
    媽媽悄悄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手裏擇菜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隻見他握著鉛筆寫數學題時,遇到卡殼的應用題,先是皺著小眉頭把鉛筆頭咬在嘴裏,眼睛盯著題目上的數字轉圈圈——沒像以前那樣直接扯著嗓子喊“我不會”,而是想著“薛老師說過,不會就看例題”,慢慢翻開課本,手指點著例題一行行讀,時不時還在草稿紙上畫個歪歪扭扭的線段圖。直到眼睛突然亮起來,像找到了解題的鑰匙,才握著筆“唰唰”往下寫,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在安靜的屋裏格外清晰。心裏有點小得意:原來我自己也能做出來!以後再也不用等媽媽催了。
    等寫到語文生字,他更是認真得可愛:以前總愛把“橫”畫得歪歪扭扭,“豎”寫得東倒西歪,今天卻坐得筆直,後背挺得像棵小樹苗。眼睛緊緊盯著田字格裏的範字,先在心裏默數筆畫,然後筆尖輕輕落在格子左上角,順著橫線慢慢描,到了“豎中線”就頓一下,連“撇”的弧度、“捺”的收筆都格外用心——想著“媽媽說字要寫工整,薛老師也會誇我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糊弄。寫出來的字整整齊齊,連最容易寫錯的“火”字筆順,都沒出半點差池。寫著寫著,他還伸手把滑到鼻尖的紅領巾往上提了提,小腦袋偶爾歪一下,認真的模樣讓媽媽忍不住掏出手機,悄悄拍下了這個不一樣的瞬間——照片裏的小男孩,眉頭微蹙,嘴角卻帶著點專注的笑意,陽光落在他的作業本上,暖融融的。
    三天後的清晨,一束暖融融的陽光斜斜溜進窗,落在薛老師的床榻上,將淺米色的被褥染得亮堂堂的,滿室都浸著溫柔的晨光。突然,“叮鈴鈴——”急促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瞬間打破了晨間的靜謐,把還陷在甜夢裏的薛老師驚醒。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指尖在床頭櫃上摸索著拿起手機,聲音裹著剛睡醒的輕啞:“喂,您好。”電話那頭立刻傳來馬小跳媽媽格外興奮的聲音,語速比平時快了半拍,透著掩不住的急切:“薛老師呀!可算打通您電話了,您真是我們家的大救星!”
    薛老師愣了愣,隨即彎起嘴角笑出聲,聲音裏滿是溫和:“馬小跳媽媽,是不是孩子有變化啦?”“可不是嘛!”馬小跳媽媽的聲音裏滿是雀躍,歡喜都要從聽筒裏溢出來了,“現在小跳一進家門,書包都來不及放下,就直奔書桌寫作業去了,再也不用我跟在後麵催著喊著!我們全家都高興壞了,都不知道該怎麽謝您才好。薛老師,要不今晚來我家用餐?您可一定要賞光,我們全家都盼著當麵跟您說聲謝謝呢!”
    薛老師聽著電話那頭的歡喜,心裏也像浸了溫水似的暖烘烘的,笑著應下:“好啊!能親眼看看小跳的變化,跟您聊聊他的日常,我也高興呢。那今晚就叨擾您家了。”
    華燈初上,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把夜空染成了溫柔的橘色。薛老師跟著馬小跳的父母走進家門,餐桌早已擺得滿滿當當:冒著熱氣的紅燒肉、金黃酥脆的炸帶魚、綠油油的清炒時蔬,還有一碗飄著香菜的排骨湯,香氣撲鼻。席間,馬小跳的父母握著薛老師的手,一遍遍說著感謝的話,言語裏滿是真誠與敬意。酒過三巡,話題不經意間轉到了薛老師的感情生活上,她沒多提,隻是笑著岔開了話頭。可幾杯紅酒下肚,醉意漸漸湧了上來,雙頰泛著紅,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說話不像往常那般條理清晰,連坐直的身體都微微晃著。
    告別馬小跳一家後,薛老師醉意朦朧地走出小區,夜晚的風輕輕吹拂著她的臉龐,帶著點涼意,卻怎麽也吹不散心裏的愁緒。腳步踉蹌著,沿著路邊慢慢走,也不知晃了多久,鞋尖終於蹭到了河邊的青石板。夜露凝在石板縫的枯草上,沾濕了她的褲腳,她卻渾然不覺,隻扶著岸邊歪脖子柳樹的粗枝,搖搖晃晃地站定。
    月光像被揉碎的銀箔,一捧捧灑在河麵上,風一吹,碎銀便順著水波漾開,晃得人眼暈。她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透,有的被夜風吹得發緊,有的又被新湧出的淚浸濕,混著嘴角未幹的酒漬,狼狽得讓人心疼。她望著河麵裏自己模糊的倒影,帶著濃重的醉意哽咽起來,聲音斷斷續續地飄在風裏:“死劉俠……你怎麽能……怎麽能背叛我們的愛情?”
    她抬手抹了把臉,指尖的涼意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可下一秒,過往的畫麵又湧了上來——去年深秋,他攥著她的手在銀杏樹下走,金黃的落葉飄在他們肩頭,他低頭在她耳邊說“就算死,我也要和你埋在一棵樹下”;上個月她感冒發燒,他守在床邊喂水,手指摸著她的額頭,笑著說“這輩子就認定你這個小迷糊了”。那些話還熱乎著,怎麽轉頭就不算數了?她越想越委屈,哭聲也大了些,帶著哭腔追問:“你以前信誓旦旦說的那些話……難道都被你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河風突然緊了些,卷起她散落在肩頭的發絲,有幾縷貼在沾著淚水的臉頰上,癢得人心裏發慌。她單薄的身影映在月光裏,被柳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一截孤零零的枯枝,連晚風都似在為她歎息,裹著她的悲傷往遠處飄。
    正當她沉浸在悲傷裏無法自拔,連手指都在微微發抖時,一雙帶著溫熱氣息的手突然從身後伸過來,輕輕蒙上了她滿是淚水的雙眼。那溫度不似夜風的涼,倒像春日裏曬過太陽的棉被,暖得人鼻尖一酸。緊接著,一個充滿活力又帶著幾分狡黠俏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尾音還輕輕蹭過她的耳廓:“嘿,小迷糊,猜猜我是誰呀?”
    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的心髒猛地一跳,連呼吸都頓了半拍。蒙眼的手緩緩移開,她睫毛上的淚珠還沒掉下來,便急急忙忙地轉過身——眼前站著的,竟然真的是劉俠!
    他穿著她去年秋天給買的藏青色衛衣,袖口還卷著兩圈,露出手腕上她送的銀鐲子,上麵的小鈴鐺隨著動作輕輕晃著,發出細碎的聲響。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額前的碎發擋著眼睛,卻依舊笑得眉眼彎彎,隻是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像怕她再掉眼淚似的。薛老師的眼眸中瞬間充滿了迷茫,腦子像被灌滿了漿糊,還沒理清“他怎麽會在這裏”“他不是背叛我了嗎”這些亂糟糟的疑問,身體卻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她猛地伸手抓住劉俠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然後低下頭,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劉俠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五官瞬間皺成了一團,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想去掰她的肩膀,卻又怕弄疼她,隻能踮著腳輕輕跳著,聲音裏帶著疼意,卻沒半分責備:“你這是幹嘛呀!快鬆口,快鬆口!我這手都要被你咬掉了,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薛老師的牙齒還嵌在他的手腕上,可那清晰的痛感透過齒間傳來,讓她混沌的思緒一點點回籠——是真的疼,不是夢裏的虛浮。她緩緩鬆開口,看著他手腕上那圈帶著牙印的紅痕,眼中仍殘留著一絲難以置信,聲音輕得像夢囈:“會痛……這不是夢?”
    劉俠一邊呲牙咧嘴地揉著受傷的手腕,一邊還不忘維持他一貫的貧嘴風格,隻是語氣裏多了幾分無奈的寵溺:“姑奶奶,這當然不是夢咯!”他往前湊了湊,借著月光看清她通紅的眼睛和臉上未幹的淚痕,心又軟了幾分。伸手想幫她拂開貼在臉上的頭發,卻又怕她再突然“突襲”,手停在半空,笑著打趣:“你要驗夢的話,按常理也得先咬自己的手試試呀,怎麽上來就對我下嘴?我這手招你惹你了?”
    誰料,他話還沒說完,薛老師突然像一陣帶著酒氣的旋風,猛地往前一撲,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了上去。那吻混著紅酒的微醺、未散的委屈,還有一絲“怕他再消失”的急切,撞得劉俠瞬間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瞳孔裏清清楚楚映著薛老師泛紅的眼角和沾著淚痕的臉頰,滿臉都是猝不及防的驚愕。原本舉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地,既想環住她的腰把人摟穩,又怕這突如其來的親昵是醉後的幻覺,一碰就碎,隻能尷尬地懸著,指尖都在輕輕發顫。
    河麵上的風似乎突然停了,剛才漾開的漣漪慢慢平複,碎銀般的月光落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長長地映在青石板上。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卻襯得此刻的河邊愈發安靜,連時光都仿佛被這猝不及防的吻絆住了腳步,悄悄停駐。
    過了好一會兒,薛老師才慢慢鬆開手,往後退了小半步,臉頰紅得能滴出血,眼神也有些躲閃——剛才那股衝勁散了,隻剩下滿心的無措,連指尖都在輕輕發燙。劉俠這才緩過神,喉結滾了滾,伸手輕輕拉住她的手腕,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點未散的怔忪:“你這……到底是醉了,還是醒著呢?”
    薛老師沒說話,隻是抬頭看他,眼裏還蒙著層水汽,卻比剛才清明了些。劉俠歎了口氣,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把她散在臉側的頭發別到耳後,指尖碰到她泛紅的耳垂時,明顯感覺到她瑟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