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墨色暮色裏的真相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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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破曉,墨藍夜色如浸寒的冰綢,裹著機場熹微的晨光。健太立在原地,厚重的帆布包被史料撐得鼓鼓囊囊,每一步都拖著沉悶的墜響——裏麵是徹夜未眠整理的卷宗、卷翹如枯葉的照片複印件,還有密密麻麻寫滿注解的手寫筆記。指尖劃過粗糙紙頁,油墨腥氣混著指腹溫度滲進紙紋,那是他對曆史真相近乎偏執的執念。鬢角白發泛著霜色,眼角皺紋如刀刻般深刻,中年人的滄桑與疲憊未褪,可挺直的脊背、眸中燃著的堅定,卻像一柄未鏽的利劍,劈開晨霧,昭示著他已扛起那份遲來數十年的曆史責任,毅然登上了飛往島國的最早一班飛機。
飛機穿梭在蒼茫雲海間,窗外的白晃得刺眼,仿佛要掩埋所有血色與苦難。健太靠在座椅上,疲憊感從骨髓裏漫上來,卻毫無睡意。指尖撫過帆布包,史料紙張的粗糙質感帶著時光重量,壓得他胸口發悶,像揣著一塊浸水手海綿。腦海中不斷閃回華夏見聞:南京大屠殺紀念館裏,白骨在冷光燈下泛著慘白;幸存者眼角的濁淚,順著皺紋蜿蜒而下,砸在地磚上暈開細小濕痕;牆上密密麻麻的遇難者名單,如一張巨網,網住無數破碎的生命……每一幕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心底,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想起島國高層顛倒黑白的言論,政客演講台上唾沫橫飛,將苦難扭曲成謊言;媒體炒作的虛假敘事,如毒藤纏繞民眾認知;同胞們被蒙蔽後麻木的眼神,對曆史真相漠不關心。一股強烈的責任感驟然湧起,幾乎要衝破胸膛。
“一定要讓更多人知道真相。”健太默念著,指節因握拳而泛白,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翻開筆記,字跡或潦草或工整,時而被淚水暈開,時而被筆尖劃得重重疊疊,每一個字都凝聚著他的決心。飛機輕微顛簸,他抬頭望向窗外,雲層縫隙中漏下一縷金輝,恰好照亮他堅定的眼眸,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簇火苗。他知道,這段尋真之路注定荊棘叢生,卻別無選擇,隻能一往無前。
此行,健太心中始終縈繞著一個名字——那個背負千古罵名的華夏叛徒。彼時,島國高層借政客煽動性演講、媒體刻意炒作,肆意散播“華夏落後野蠻”“曆史真相被誇大”的謬論,扭曲的認知如毒霧般彌漫,讓華夏在島國人心中始終籠罩著偏見的陰霾。而這個叛徒,竟緊隨其後,在公開場合拋出尖刻言辭,抹黑故土曆史與文明,字字句句都像淬冰的刀子,割得同胞心口淌血。華夏民眾群情激憤,怒斥其數典忘祖;就連他的父親,也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後,含淚斬斷父子情分,將他從家族譜係中除名,任他在兩國唾罵聲中沉浮,如一片無依無靠的落葉。
可誰也未曾料到,這個被全世界拋棄的人,內心藏著一份難言之隱的執拗。他一邊承受華夏同胞的唾罵,一邊頂著島國高層的監視與搜捕風險,卻一次次拉住被偏見裹挾的島國人,眼底翻湧著愧疚與急切:“去華夏看看吧,親眼看看那裏的山河,感受那裏的溫度。”當年,健太捧著記載南京慘案的書找到他時,他指尖顫抖地摩挲著泛黃書頁,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凸起如老樹根。沉默良久後,他抬眼望向健太,眼神交織著掙紮的愧疚與破釜沉舟的決絕:“去南京的土地上走一走,那裏的一磚一瓦,都在低聲訴說著被遺忘的真相。”這句矛盾的勸說如驚雷劈下,劈開健太心中的迷霧,成了推動他跨越重洋、踏上尋真之旅的關鍵力量。
咖啡館的角落,昏黃燈光切割出私密空間,光線在桌麵投下斑駁影子,像老照片上的汙漬。冷掉的咖啡香混著淡淡的煙草味,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健太推門而入時,那個背負罵名的男人已坐在窗邊,背脊佝僂如飽經風霜的老鬆,仿佛隨時會被風折斷,鬢角白發比記憶中更盛,像落滿了霜雪。他麵前的咖啡杯空了大半,杯底凝固的褐色汙漬如幹涸的血跡,指尖夾著的香煙燃到盡頭,灰燼落在磨破的袖口上燙出小洞,他卻渾然不覺,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靈魂仿佛早已抽離。看到健太進來,他渾濁的眼睛裏驟然閃過一絲微光,像風中殘燭搖曳了一下,隨即沉下去,重歸死寂。健太將帆布包重重放在桌上,拉鏈拉開的瞬間,史料與照片傾瀉而出,在昏暗燈光下泛著冷光,如同一把把利刃。男人的目光被那本記載南京慘案的書攫住,喉結滾動了一下,幹枯的手指微微抬起,想去觸碰書頁,卻像被烈火灼燒般猛地縮回,眼底閃過難以言喻的恐懼與愧疚,像被揭開了塵封多年的傷疤。
“你真的要去?”男人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木頭,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尾音輕得像風中搖曳的蛛絲,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中。
健太緩緩點頭,抽出一張照片推到他麵前——那是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紀念碑,陽光斜斜照在碑麵上,名字的溝壑裏仿佛積著歲月的淚水,在光線中泛著濕潤光澤。“我去了江東門,去了草鞋峽,”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指腹摩挲著照片邊緣,指尖溫度仿佛要透過紙張,傳遞給那些逝去的靈魂,“每一塊紀念碑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段不該被遺忘的生命,都在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沉默如千斤巨石沉沉壓在兩人之間,空氣凝固得幾乎能攥出裂痕,連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滯澀。唯有男人的手指在桌沿無意識敲擊,節奏雜亂無章,沉悶的聲響似重錘般敲在健太心上,更像是他內心翻湧的掙紮鼓點,每一下都震得周遭的死寂微微發顫。指尖皮膚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指腹的紋路被壓得扁平,指甲在木質桌麵上劃出淺淺溝壑,仿佛要將滿腔焦灼與不安都刻進木頭肌理,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
良久,他緩緩抬頭,脖頸處的皺紋因發力而深刻如幹涸的河床,渾濁的眼眸中驟然迸發出灼人光芒,那光芒穿透眼底的翳色,如鷹隼般銳利,死死鎖住健太,似要穿透皮肉,直抵他心底最深處的決心。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死死撐在桌麵,指節青筋暴起如老藤纏繞,將斑駁的木紋勒得愈發清晰,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反複磨過,每一個字都從牙縫中艱難擠出,耗盡了全身力氣:“我有個計劃,但很危險。”
他頓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像有重物在胸腔裏沉沉碾過,語氣添了幾分徹骨的蒼涼與凝重,像被歲月壓彎的脊梁,透著不堪重負的疲憊:“你要對抗的,是整個島國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刻意編織的謊言。他們會把你當成異端,用輿論的刀子將你戳得千瘡百孔,用權力的黑手將你死死打壓——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暮色如浸透墨汁的破布,沉沉壓在老舊公寓的窗欞上,將木紋染得晦暗,仿佛要將屋子連同秘密一起吞噬。健太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曆史的碎片上,帆布包撞在斑駁欄杆上,發出沉悶回響,裏麵的史料也似在躁動,發出細微窸窣聲。三樓盡頭的房門虛掩著,昏黃燈光從縫隙漏出,在積塵的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帶,像一條蜿蜒的蛇。健太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的灰塵與腐朽味嗆得喉嚨發緊,抬手推開門——屋內彌漫著腐朽的黴味與淡淡的酒氣,一個佝僂老人坐在窗邊藤椅上,手中捏著一杯渾濁的清酒,酒液上漂浮著細小雜質,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漸暗的天空,仿佛與暮色融為一體,難分人影。聽到動靜,老人緩緩轉頭,動作僵硬如生鏽的機械。那張布滿褶皺的臉,皺紋如幹涸的河床縱橫交錯,渾濁的眼睛蒙著一層灰霧,唯有看到健太手中的帆布包時,瞳孔微微收縮,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像平靜湖麵投下的石子。他便是當年在電視上宣稱“島國兵對華夏民眾友善親和”的老兵,也是健太此行要找的關鍵人物。
“你是誰?”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帶著濃重的鼻音,每一個字都顯得格外艱難,像是被歲月磨蝕得失去了原本的質感。
健太沒有回答,徑直走到他麵前,將帆布包重重放在茶幾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拉鏈猛地拉開,史料與照片傾瀉而出,散落在桌麵上,像揭開了一道塵封的傷疤。最上麵那張照片觸目驚心:南京街頭橫七豎八的屍體,鮮血浸透泥土,凝固成暗褐色的斑塊,仿佛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你還記得這個嗎?”健太的聲音冰冷如淬霜的鋼刀,“你在電視上說的那些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人嗎?”
老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像秋風中的落葉。手中的酒杯晃動,渾濁的酒液灑在褲腿上,洇出深色痕跡,他卻渾然不覺,眼神裏滿是恐懼與躲閃。“不……我不知道……”他慌忙移開視線,聲音帶著慌亂,“我當年隻是奉命行事,我們……我們對當地人很好……”
“很好?”健太猛地提高音量,胸腔裏的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聲音裏滿是憤怒與失望,“這就是你口中的‘友善’?”他抽出一份泛黃的士兵日記複印件,狠狠拍在茶幾上,紙張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是你們連隊的日記!上麵寫著‘每日清掃街道,實則搜捕反抗者,格殺勿論’!還有這個,”他又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華夏民眾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裏滿是恐懼與絕望,像一群被驅趕的牲畜,“你看看他們的眼睛!全是絕望,這就是你說的‘很好’?”
老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能發出細微的嗚咽聲。他的目光在史料上掃過,每看一眼,身體就顫抖得更厲害,仿佛那些紙張上記載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個個索命的冤魂,正從曆史深處向他撲來。突然,他雙手抱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別說了!別說了!”渾濁的眼睛裏湧出淚水,順著皺紋流淌,“我記得……我都記得……”
昭和十二年,我背著步槍踏上華夏的土地,那時的我,還帶著少年人的狂妄與盲從,以為自己是來“開拓疆土”的英雄。直到靴子踩進南京城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們不過是一群披著軍裝的魔鬼。
初到華北時,我們燒殺搶掠,把村莊燒成一片火海。村民們的慘叫聲、孩童的哭聲,在我耳邊交織,可長官說,這是“清除抵抗分子”的必要手段。我跟著隊伍踹開百姓的家門,搶走他們僅有的糧食,將反抗的男人槍殺,把女人和孩子趕到一起,像驅趕牲畜一樣押往集中營。那時的我,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卻還麻木地認為,這是軍人的“職責”。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我們開進了南京。城破的那天,天是暗紅色的,秦淮河麵漂浮著層層疊疊的屍體,血沫順著水流不斷擴散,腥氣嗆得人幾乎窒息。長官下達了“清鄉”的命令,所謂的“清鄉”,不過是一場肆無忌憚的屠城。我們把巷子裏的人,無論老人、婦女還是孩子,都趕到空地上,架起機槍掃射。子彈穿過人體的聲音,沉悶而刺耳,一片片人倒下去,鮮血浸透了泥土,凝固成暗褐色的斑塊。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她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嘴裏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求饒聲。我端著步槍,手指扣在扳機上,猶豫著,卻被身邊的戰友推了一把,子彈應聲射出,婦人倒在血泊中,懷裏的孩子還在哭喊,那哭聲像針一樣紮進我的心裏。可我不敢停下,隻能跟著隊伍繼續施暴,看著堆積如山的屍體被草草掩埋,看著那些被強征的勞工餓到啃樹皮,渴了就喝路邊的髒水,稍有反抗便會被活活打死。
後來,我們被要求統一口徑,對外宣稱是來“幫助華夏建立新秩序”的“解放者”,說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叛亂分子”。誰要是敢說真話,就會被安上“通敵”的罪名,秘密處決。我選擇了沉默,選擇了撒謊,可每到深夜,那些死去的人就會出現在我的夢裏,他們的眼睛裏滿是怨毒,一遍遍質問我為何要殺害他們。
戰爭結束後,我回到了島國,試圖將這段血腥的記憶掩埋。我在電視上撒謊,說我們對華夏民眾“友善親和”,可每當夜深人靜,我都會被自己的罪孽驚醒。我開始酗酒,想用酒精麻痹自己,可那些畫麵卻越來越清晰,秦淮河的血、婦人的屍體、孩子的哭聲,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腦海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