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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嶗山,雲霧如紗,纏繞著嶙峋奇石與蒼翠鬆柏,遊客絡繹不絕。正直旅遊季節,嶗山的每一處景區好不熱鬧。
金海——五糧液集團華東大區的銷售精英,經過差不多半年的維護和努力,終於跟客戶敲定一筆大單、1500萬元!又是一個狀元單!
碰巧的是,前天他又剛剛拿到新房鑰匙,三室兩廳,位置優越,房子漂亮。真是好事連連,春分得意。
為了慶祝雙喜臨門,金海決定帶著妻子到嶗山旅遊一番。一個是青年才俊,一個是美貌佳人,二人攜手悠然漫步。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滿心歡喜。
行至香火鼎盛的上清觀前,二人正要去進觀燒香,一個身影突兀地橫在路中。
那道士,著實邋遢得刺眼。一件油垢板結、辨不出原色的道袍,鬆鬆垮垮掛在嶙峋的骨架上。灰白發絲從歪斜的道髻裏頑強地支棱出來,溝壑縱橫的臉上沾著風幹的泥點。
渾濁的眼珠在金海考究的西裝、閃亮的腕表、妻子臂彎裏的新款包包上滴溜溜轉了一圈,最終粘在金海臉上。他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的黃牙,嘶啞的嗓音卻帶著一股黏糊糊的熱切:
“哎喲!這位居士,紅光罩頂,喜氣盈門呐!貧道觀您麵相,可是一生難遇的‘三喜臨門’之兆啊!”
金海腳步一頓,對這種路數本能警惕,但“三喜臨門”四字精準地搔到了癢處,二喜臨門已經得知,這三喜臨門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妻子將要懷上寶寶?妻子林麗也好奇地打量這道士。懷疑和好奇的表情同時出現在情侶二人的臉上。
道士渾濁的眼珠一亮,語速陡然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第一喜,喬遷之喜!看您眉梢帶彩,步履生風,新居落定,門庭煥然一新,旺家之相已顯!”
金海夫婦下意識對視一眼,難掩驚色——新房鑰匙,確在囊中!
道士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趁熱打鐵:
“這第二喜,財源廣進!印堂飽滿,神采飛揚!居士近期必是要發一筆財,財星高照,盆滿缽滿!”。一邊說一邊來回打量著夫妻二人。
金海心裏盤算:那筆大單的豐厚獎勵——如果按照八個點的提成……是120萬……再加上狀元獎30萬……今年少說也要150萬進賬,也的確是財源廣進…但是這第三喜是什麽呢?……這才是金海真正好奇和關心的。妻子林麗也是同樣的想法。
“至於這第三喜嘛……”道士拖長了調子,渾濁的目光在金海臉上逡巡,捕捉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聲音陡然壓低,帶著蠱惑人心的神秘,“乃是青雲直上,升職加薪!就在眼前!不過……”他眉頭猛地一蹙,換上凝重神色,“此喜雖近,卻有變數暗藏!稍有不慎,好事難成啊!”
金海心頭一緊!近期空出的銷售總監之位!他與另一位銷售女強人孫靜正鬥得難解難分,總經理雖看好他,但最終拍板的是周董!這位置,可比房子和大單還要重要!
金海本來覺得雖然他銷售能力強,但是入公司的時間沒有孫靜長,資曆也沒有孫靜老,帶加上董事長的偏愛孫靜。金海覺得自己的勝率並不大。
可如今這道士提到三喜正是“升職加薪”。難道真的有戲,如果真的能夠晉升銷售總監,這可是徹底改變命運的機會啊!
金海不由得又激動又緊張,甚至臉都紅了起來。妻子也非常關心的表情。二人似乎完全忘記了道士的邋遢之像。
“但是,這三喜臨門又存在著一個變數,變數就在這第三喜上,三喜成則青雲直上,諸事順利,不成的話,甚至還要影響前二喜的最終結果。”
道士接著說:“就是這最關鍵的第三喜,因為施主還差一點點的運氣,可能要白白的落空啊”。
妻子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忙問道:“可有什麽辦法嗎?”
道士略顯遲疑,好像最後下定了決心。從油膩道袍裏摸出一物——一枚暗灰色玉牌,銀元大小,雕工粗劣得令人發指,勉強刻著個似獸非獸的怪影,灰撲撲,髒兮兮,毫無玉質光澤,死氣沉沉。
“不要小看這個牌子,此乃‘定運牌’!”道士說,“非是凡品!最能穩固氣運,破除迷障!定能助你消弭變數,穩穩接住這青雲梯!貧道與你有緣,結個善緣,換你一個鵬程萬裏,值當得很哪!”他邊說邊端詳著金海的反應。
“此牌,我可以借給施主一個月,等月滿施主借此玉牌辦妥升職大事之後,施主一定要還與貧道。……不過施主要施舍一定的燈油,以表誠心……”
金海完全被“三喜”點中兩喜,又被“升職”和“變數”精準戳中心事。
情急之中,金海鬼使神差地掏了一千元遞給了道士。道士一把抓過,看也不看塞進懷裏,然後將玉牌遞給金海。施主“好自為之!一個月後我在此等候施主的佳音”,說罷,便如泥鰍般滑進旁邊熙攘的遊客群,眨眼不見蹤影。
金海捏著那枚冰冷、粗糙、醜陋的灰玉牌,有些恍然。
此時旁邊一直圍觀看熱鬧的兩個當地遊客嗤笑出聲:
“嘿,又是這老騙子!前些天偷功德箱,被觀裏道長揪住,好一頓訓斥給轟出來了!”
“專挑麵善有錢的主兒下手!什麽‘定運牌’,河灘撿的破石頭自己瞎刻的吧?”
“唉!小夥子,你上當了!”好心的遊客告誡,卻毫不掩飾那幸災樂禍的神態。
……
金海妻子一聽,氣得柳眉倒豎:“什麽人啊?早幹嘛去了?事前不提醒,事後幸災樂禍!…”顯然她恨道士,更狠這位遊客的見死不救,事後看笑話的心態。
金海臉上火辣辣的,剛才那點竊喜被當眾戳破的羞惱取代。老騙子?偷香油錢?可喬遷和大單又是真的……他半信半疑,有些高人正是真人不露相呢,這個道士也說不定真是一個高人呢?反正錢已經花了,玉牌已經要了,賭索性把玉牌往脖子上一掛:“行了!1000塊,花錢買個樂嗬,戴著玩總行了吧?”
經過這個插曲,二人也沒有有遊玩興致,匆匆轉了幾個景點兒,取車回家。
然而,“這玉牌,升職,變數的陰影,卻像一滴墨汁,悄然暈染了他心頭那片晴朗。
沒想到,戴上那灰撲撲玉牌的第二天,厄運便如影隨形。
清晨開車上班,路口綠燈剛亮,他平穩起步,一輛電動車卻如同鬼魅般失控斜插!刺耳的刹車聲中,金海猛打方向盤,險之又險地擦身而過,冷汗瞬間浸透後背。
剛踏入公司,法務總監已麵色鐵青地等在門口。一份文件被重重拍在桌上——正是那份他引以為傲的大合同!
“金海!出大事了!合同第七頁第三款,補充協議第三條,存在重大法律漏洞!對方拒絕蓋章,並咬死我們設陷阱,態度強硬!要求24小時內重簽修正協議,否則——合同作廢,終止合作,並保留追責權利!”
晴天霹靂!
金海如墜冰窟,臉色煞白!商業欺詐?個人責任?法務後麵的話嗡嗡作響,隻剩“24小時”和“重簽”在腦中轟鳴。
總經理辦公室。
趙總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金海啊……總監的位置,周董那邊……可能傾向孫靜了……我盡力替你爭取了……但周董他……唉!你那個合同怎麽樣了?如果能火速敲定,或許……還有一線轉機……這合同,對這次任命至關重要!”
升職加薪的“第三喜”,竟真成了致命的“變數”!
渾渾噩噩回到家,妻子聽完,眼神驚疑不定:“是不是……是不是那塊破牌子?戴上它就沒一件好事!邪門!快扔了!”
金海頹然低頭,看向胸前那枚灰暗、冰冷、仿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玉牌。新房的喜悅、簽單的得意,此刻蕩然無存。道士的“變數”、遊客的嘲諷、法務的冰冷通牒、趙總的無奈歎息,在耳邊瘋狂交織!
“操!!!”
極致的憤怒與恐懼瞬間衝垮了理智!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玉牌,仿佛那是盤踞在胸口的毒蛇,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客廳角落的垃圾桶!
“咚!”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我去客戶濟南總部!重簽合同!媽的,老子不信邪!”金海雙眼赤紅,抓起車鑰匙,臉色猙獰如困獸。成敗在此一舉!關乎前途,甚至自由!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潑滿了天地。高速公路像一條冰冷的黑蟒,無聲地蜿蜒向無邊的黑暗深淵。偶爾掠過的車燈,如同瀕死巨獸短暫睜開的眼睛,劃出慘白的光痕,旋即被黑暗吞噬。
金海死死踩著油門,發動機在極限邊緣沉悶嘶吼,儀表盤的指針危險地戳向紅區。腦子裏是合同冰冷的漏洞條款、對方代表的最後通牒、趙總遺憾的眼神……太陽穴突突狂跳,像有鐵錘在敲擊。
導航冰冷的電子女聲毫無感情地播報:“前方五百米,進入陽穀縣界…”
就在他煩躁地側頭瞥向導航屏幕的瞬間——
左側死寂的黑暗中,兩道刺目的、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的慘白強光,毫無征兆地撕裂夜幕!
一輛龐大如移動山嶽、徹底失控的重型大貨車,帶著碾碎一切的死亡轟鳴,蠻橫地撞破中央隔離帶!冰冷的鋼鐵巨輪裹挾著毀滅的颶風,瞬間填滿了金海的全部視野!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無限拉長、凝固。金海的瞳孔裏,隻剩下那急速膨脹、冰冷無情、占據整個擋風玻璃的鋼鐵巨輪和那能灼穿視網膜的死亡光芒!他甚至能看清車頭保險杠上猙獰的泥濘和扭曲的金屬!
“轟——!!!”
那是世界崩塌的巨響!是金屬骨架在絕對暴力下瞬間扭曲、斷裂、粉碎的絕望哀鳴!是鋼化玻璃炸裂成億萬片鋒利冰晶的恐怖尖嘯!
毀滅性的衝擊力如同被隕星正麵擊中!安全帶瞬間勒入皮肉,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五髒六腑被狂暴的力量擠壓、撕裂、移位!劇痛和失重感如同宇宙爆炸的起點,將他殘存的意識徹底撕碎、湮滅!
在意識被永恒的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後一縷、極其微弱的感官碎片中,金海似乎……捕捉到了一點異樣。
不是爆炸的灼熱,不是玻璃碎片的冰冷。
那是一種……幽暗、冰冷、仿佛能凍結靈魂的灰白色調的光暈?
它詭異地懸浮在他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點感知裏……位置,似乎……正是他胸前那片空蕩蕩的、曾經懸掛著玉牌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