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高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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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海一行人,攙扶著傷員,帶著疲憊與勝利的複雜心情,沉默地踏上了返回陽穀縣城的歸途。來時心懷忐忑,歸時身心俱疲,但脊梁卻比以往挺得更直。隻是這份挺直,是以武鬆肩頭深可見骨的鉤傷、金海雙臂幾乎報廢的劇痛,以及那揮之不去的、對未來的深沉隱憂為代價的。
    隊伍的氣氛凝重。魯智深攙扶著武鬆,這位打虎英雄此刻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失血和毒素而泛著青紫色,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額頭上不斷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依舊緊咬著牙關,沒有發出一聲**。那飛天蜈蚣的鉤傷歹毒,不僅創口猙獰,更麻煩的是那細針上所淬的劇毒,雖非世間罕有的奇毒,但毒性猛烈,若非武鬆體魄遠勝常人,加之蘇清音處置及時,恐怕早已毒氣攻心。
    金海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兩條手臂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又像是被無數鋼針反複穿刺,從手掌到肩胛,無處不痛,無處不麻。尤其是與生鐵佛硬撼的右手,五指腫脹,掌心一片烏青,微微顫抖著,連握拳都難以做到。他全靠一股意誌力支撐著,才沒有倒下。
    蘇清音默默地跟在金海身側,素白的鬥篷上沾染了些許塵土與草屑,那張清麗絕倫的臉上雖然依舊平靜,但微微蹙起的眉宇間,卻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寧。她的目光不時掃過武鬆的傷口和金海垂落無力的雙臂,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金猴子帶著部分兄弟在前方探路、警戒,另一部分則斷後,確保高衙內的人沒有去而複返,或者暗中尾隨。整個隊伍如同一支受傷但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獸群,在暮色中悄然行進。
    回到金府時,華燈初上。府內早已得了消息,潘金蓮和李瓶兒焦急地等在門口,見到眾人歸來,尤其是看到金海蒼白疲憊的臉色和武鬆那觸目驚心的傷勢,頓時花容失色,驚呼著圍了上來。
    “官人!你這是怎麽了?”
    “二叔!天啊!這傷……”
    兩位夫人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
    金海強擠出一絲笑容,安撫道:“無妨,些許小傷,不礙事。快,先扶二弟進去,趕緊請大夫!”他刻意避重就輕,不想讓內眷過多擔憂。
    潘金蓮和李瓶兒見他還能說話,神色稍定,連忙指揮丫鬟仆役小心翼翼地將武鬆抬往早已準備好的淨室,又趕緊派人去請陽穀縣最好的外傷大夫和解毒郎中。
    府內頓時一片忙亂。燈籠火把將庭院照得通明,人影幢幢,腳步聲、吩咐聲、壓抑的抽泣聲交織在一起,衝散了往日寧靜祥和的氣氛。
    蘇清音沒有參與這紛亂,她向金海微微頷首示意,便徑直返回了自己的“聽竹軒”。她需要清淨,也需要思考。
    淨室內,燭火通明。武鬆被小心地安置在軟榻上,額頭上覆著冷毛巾。請來的老郎中經驗豐富,仔細檢查了武鬆的傷口,又搭脈良久,眉頭緊鎖。
    “武都頭這外傷雖重,但好在未傷及根本,老夫以金瘡藥輔以生肌散,細心調養,月餘便可恢複大半。”老郎中緩緩道,“麻煩的是這毒……此毒頗為刁鑽,似是以烏頭之毒為主,混雜了其他幾味麻痹神經的草藥,毒性猛烈。幸得之前處理得當,遏製了毒素蔓延,否則……唉。”
    他開了清毒解毒的方子,又交代了諸多注意事項,諸如忌口、靜養、不可動怒運功等等。魯智深和金海在一旁仔細聽著,不敢有絲毫遺漏。
    “有勞先生!”金海鄭重道謝,命人取來重金酬謝,並親自將老郎中送出府門。
    接下來便是煎熬的等待。湯藥煎好,由魯智深親自扶著武鬆服下。或許是藥力發作,或許是失血過多加上劇毒消耗,武鬆很快沉沉睡去,眉頭依舊緊鎖,顯然在睡夢中亦承受著痛苦。
    看著武鬆暫時安穩下來,魯智深和金海才稍稍鬆了口氣,退出淨室,來到外間花廳。
    廳內隻剩下他們二人,以及聞訊趕來的幾個核心管事。氣氛依舊沉重。
    魯智深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抓起桌上的茶壺,也顧不上倒茶,直接對著壺嘴“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涼茶,這才一抹嘴,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環眼看向金海,充滿了後怕與疑惑:“直娘賊!今日真是險過剃頭!武大哥,你最後那一下……真是神了!你怎麽知道那生鐵佛的罩門在後腦勺?灑家在一邊看了半天,都是沒瞧出半點破綻!”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金海身上。是啊,那不可一世的生鐵佛,刀槍不入,就連魯智深的倒拔垂楊柳的拳腳之力,可能也無法一下子將他拍暈,怎麽就被金海看似胡亂的一腳給踢暈了?這簡直不可思議!
    金海心中早有準備。他不可能透露是暗中指點。因為他也不知道是誰,高人既然沒有露麵,就是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臉上擠出一絲疲憊而僥幸的笑容,擺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後怕”和“不確定”:“大師,快別提了!我現在想起來還兩腿發軟!當時我被震倒在地,兩條胳膊都廢了,眼看就要沒命,心裏一急,也顧不得那麽多,就想著總不能坐以待斃吧?看他背對著我,那麽大個後腦勺……我就胡亂蹬了一腳,想著就算沒用,也能惡心他一下……誰承想,瞎貓碰上死耗子,真就給踢中了!估計……估計是他運氣不好,正好被我踢到了什麽穴位吧?我自己都懵著呢!”
    他這番說辭,半真半假,將一切歸結於狗屎運和誤打誤撞。
    魯智深瞪大眼睛,將信將疑:“就這麽簡單?胡亂一腳?”
    幾個兄弟也麵麵相覷,覺得這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些。但看金海那心有餘悸、不似作偽的表情,又想到“武大”近來身上發生的種種不可思議之事——從昔日矮醜的武大郎變成如今挺拔英偉的模樣,到那手憑空變出美酒(五糧液)的“手段”,再到上次在西門慶府邸受傷後奇跡般的恢複……似乎再多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也不算什麽了。
    “武掌櫃洪福齊天!定是上天庇佑!”一個老管事連忙說道,其他人也紛紛附和。對於他們而言,東家越神秘,越有“天命所歸”的跡象,反而越是好事。
    魯智深撓了撓他的大光頭,雖然覺得有些蹊蹺,但他性格豪爽,見金海不願多說,也就不再追問,哈哈笑道:“管他娘的是怎麽贏的!反正贏了就是好事!大哥你沒事就好!今日真是多虧了你,不然俺老魯和二郎,怕是都要栽在那十字坡了!”
    話題就此揭過。眾人又商議了加強府內和各地產業的護衛等事宜,直到夜深才各自散去休息。
    武鬆傷勢穩定後,魯智深決定連夜護送他回二龍山靜養。二龍山上有更好的草藥,環境也更適合養傷,更重要的是,史進一人在山上,他們也放心不下。
    金海親自將武鬆和魯智深送出府門,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感慨萬千。這次雖然贏了,但代價慘重,更是僥幸至極。若非那神秘的指點……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蘇清音那清冷的容顏和關鍵時刻傳入耳中的低語。
    安頓好一切,已是子夜時分。府內重新恢複了寧靜,隻有巡夜護院偶爾走過的腳步聲和更梆聲在夜空中回蕩。
    金海卻毫無睡意。雙臂的疼痛陣陣襲來,但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那個懸而未決的疑問。他獨自一人,踏著清冷的月光,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聽竹軒”。
    軒內還亮著燈。蘇清音似乎也未曾安寢。
    金海輕輕叩響了房門。
    “請進。”蘇清音清越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金海推門而入。隻見蘇清音正坐在書案前,對著一盞孤燈,手中拿著一卷書,卻似乎並未看進去。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燭光映照下,她的臉顯得有些朦朧,眼神卻依舊清澈。
    “東家,這麽晚了,還未休息?傷勢如何?”她放下書卷,輕聲問道。
    “一點小傷,無礙。”金海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直視著她,沉吟片刻,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清音小姐,今日在十裏坡……多謝你。”
    蘇清音眸光微微一閃,麵色不變:“東家何出此言?清音並未做什麽。”
    金海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麽:“若非小姐那臨行前,囑托我跟生鐵佛比試時,用三掌定輸贏的話,我萬萬不可能僥幸贏了那生鐵佛,我想知道小姐怎麽安排這個方式,而且又覺得這個比試有把握呢?”
    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團。蘇清音精通商事、管理,已堪稱奇才,難道還對江湖武功、人體奧秘有如此深刻的了解?這未免太過驚人。
    蘇清音聞言,靜靜地與金海對視了片刻,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那弧度中帶著一絲神秘,一絲玩味,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滄桑。
    她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平和依舊:“東家誤會了。清音一介女流,手無縛雞之力,對江湖武學更是知之甚少。那生鐵佛的罩門……我並不知道。”
    “你不知道?”金海一怔,心中疑雲更甚,“那當時……我隱約聽到一個聲音提醒我打他……”
    “當時情勢危急,可能是誰見東家陷入絕境,心中焦急,胡亂喊了一聲,想讓東家攻擊其後腦,或許能擾亂其心神,為東家爭取一絲喘息之機罷了。”蘇清音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於為何恰好是罩門所在……或許,正如東家所言,是僥幸,是天意吧。”
    她的話語滴水不漏,將一切都歸結於巧合與心急之下的胡亂呼喊。
    但金海看著她那雙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隻是“巧合”。她那時的神態,分明是篤定的,是有準備的!而且,她此刻的表情,雖然平靜,但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卻讓金海感覺,她一定知道些什麽,隻是不願意說,或者……不能說。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燭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兩人各懷心思的臉龐。
    金海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蘇清音身上籠罩著一層迷霧,這迷霧或許與她的出身、與她家族的覆滅、與她所擁有的驚人學識有關。他本能地感覺到,貿然探尋,或許並非好事。
    “原來……是如此。”金海最終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隻是深深地看著她,“無論如何,今日之情,金海銘記在心。”
    蘇清音微微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東家言重了。你我同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早些休息吧,明日還有諸多事宜需要處理。”
    金海站起身,拱手一禮:“小姐也早些安歇。”
    他轉身離開了聽竹軒,輕輕帶上了房門。
    走在返回自己院落的回廊上,夜風拂麵,帶著涼意。金海抬頭望向夜空中那輪被薄雲遮掩、若隱若現的冷月,心中思緒紛雜。
    蘇清音……你究竟還隱藏著什麽秘密?在你那清冷絕俗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高人?今日暗中指點我的,真的是你嗎?如果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些問題,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看得見,卻捉摸不透。
    而聽竹軒內,蘇清音走到窗前,望著金海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她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窗欞上冰冷的雕花,眼神變得悠遠而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