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命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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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石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也仿佛將蘇清音與整個世界剝離。密室內,隻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牆壁上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映照著石台上那具冰冷的身軀,和跪坐在旁、形單影隻的女子。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蘇清音隻是那樣跪著,臉頰緊緊貼著金海早已失去溫度的手背,仿佛要通過這無望的接觸,將自己的生命力渡給他。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幹澀的刺痛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與金海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從陽穀縣初遇時,他看似普通卻隱含鋒芒的眼神;到聽他闡述那些聞所未聞的商業理念時的驚豔;再到十字坡麵對生鐵佛時,他那看似魯莽實則暗藏機鋒的勇氣;南下途中,馬車內的微妙,海邊的歡笑,客棧中的相擁,蘇府廢墟前的悲慟,秘庫中的沉重托付……還有那夜,那玉墜兒共鳴時宿命般的震撼。
他就像一道突兀而強烈的光,撕裂了她被仇恨與絕望籠罩的黑暗人生。他理解她的抱負,支持她的複仇,甚至……承載了她那看似荒誕不經的“宿命”。在她最孤苦無依的時候,是他給了她一個可以暫時停靠的港灣,一個可以托付所有的承諾。
可是現在,這道光熄滅了。
“你說過的……你說過要陪我走下去的……”她喃喃低語,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說過刀山火海也不怕的……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說話不算數……”
她抬起頭,用顫抖的手指,輕輕描繪著金海冰冷僵硬的五官輪廓,從英挺的眉骨,到緊閉的雙眸,再到失去血色的唇。這張臉,在短短時間內,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成為她活下去的重要支柱之一。
“我不信……我不信你會就這樣走了……”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偏執而堅定,“你創造了那麽多奇跡……從三寸丁到六尺高的漢子,從賣炊餅到賣金記餡餅,到金狀元酒樓,到五糧液酒坊,你不到一年卻幹了這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你連生鐵佛都能打敗……你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被一把小小的匕首……”
一種近乎瘋狂的信念在她心中滋生——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死去!奇跡一定還會發生!
這信念驅散了些許麻木,帶來了更尖銳的疼痛,也帶來了某種不顧一切的勇氣。
她看著金海身上那件被鮮血和泥水浸透、已然幹硬的外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伸出手,開始小心翼翼地、一件件地解開他的衣帶,褪去那肮髒冰冷的衣物,用自己隨身攜帶的幹淨手帕,蘸著旁邊預備的清水,一點點擦拭他身上的血汙,尤其是胸口那猙獰的、已然不再流血的傷口周圍。
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當擦淨他上身,露出那雖不算特別強壯,卻線條分明、蘊含著力量的胸膛時,她的臉頰微微發熱,但眼神依舊清澈而堅定。
然後,在昏黃的燈光下,在這間冰冷的密室裏,她做了一件驚世駭俗、超越所有禮法俗念的事情。
她緩緩地、一件件地,解開了自己的衣裙。素白的外衫,細膩的裏衣……最終,一具如同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完美無瑕的胴體,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清冷的空氣中。肌膚因為寒冷而起了一層細小的栗粒,但她毫不在意。
她俯下身,用自己的體溫,緊緊地、毫無間隙地擁抱住金海冰冷而僵硬的身體。她將他冰冷的雙手環在自己的腰際,將自己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胸膛上,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溫暖,去驅散那死亡的寒意,去喚醒那沉睡的生命。
沒有羞澀,沒有欲望,隻有一種最原始、最純粹的生命依托與渴望。她將自己的一切,她的溫暖,她的信念,甚至她的生命,都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隻求能換回他的一線生機。
“武大哥……醒來……求求你……醒來……”她在他耳邊不斷地、低聲地呼喚著,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向神明祈禱。
時間一點點流逝。油燈的光芒逐漸微弱,窗隙外深沉的墨色天空,開始透出一絲極淡、極遙遠的灰白。
蘇清音保持著這個擁抱的姿勢,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疲憊,心靈的巨大悲痛,以及這不顧一切的消耗,終於讓她支撐不住。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呼喚聲越來越低,最終,伏在金海冰冷的胸膛上,沉沉睡去。即使在睡夢中,她的手臂依舊緊緊地環著他,仿佛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徹底消失。
也就在她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天際的第一縷曙光,頑強地穿透了雲層和石室的縫隙,恰好落在了石台之上。
奇跡,就在這黎明降臨的時刻,悄然發生了!
那枚一直緊貼著金海胸口傷口、被凝固鮮血覆蓋的奇異玉牌,給了金海無數次幫助的玉牌,在接觸到這初生朝陽蘊含的、微乎其微卻充滿生機的“紫氣”的刹那,竟然輕輕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層極其淡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紅色光暈,如同呼吸般,從玉牌內部緩緩散發出來!那光暈溫暖而柔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生機。
仿佛是受到了召喚,蘇清音貼身佩戴、滑落出來靜靜躺在金海身側的那枚玉蘭花玉墜,也同時泛起了微弱的白色光暈!
一紅一白,兩團光暈如同久別重逢的故友,緩緩靠近,彼此交融。它們並沒有發出耀眼的光芒,而是形成了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精純的、如同涓涓細流般的能量流!這道能量流,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先是縈繞在金海胸前那致命的傷口處。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那被匕首撕裂、已然停止流血的傷口,在這能量流的浸潤下,邊緣的肌肉組織竟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微微蠕動,一絲絲極其細微的生機開始重新萌發!
隨後,這道能量流仿佛找到了方向,緩緩下行,沉入金海丹田氣海之處!
就在能量流沉入丹田的瞬間,金海體內那微乎其微、連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覺和掌控的,因練習《太祖長拳》而滋生的一絲基礎內力,如同沉睡的火種被投入了一滴燈油,猛地跳動了一下!
這股內力極其微弱,但它確實被激活了!它開始本能地、緩慢地沿著金海曾經練習拳法時熟悉的、最基礎的經脈路線,極其艱難地運行起來。每運行一絲,就吸納一絲那玉器共鳴產生的神秘能量。
漸漸地,金海那原本冰冷僵硬的身體,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刺骨的寒意緩緩褪去,一絲微弱的、但確實存在的溫度,從他身體內部重新滋生出來。他那灰白死寂的臉色,也似乎有了一絲極其難以察覺的、淡淡的血色……
“一丈青”扈三娘因不放心,在天色大亮後再次來到密室外,猶豫著推開石門時,跟隨她一同進來的、經驗豐富的扈家莊老郎中,在上前查看時,猛地瞪大了眼睛,手指顫抖地搭上金海的手腕,隨即失聲驚呼:
“脈……脈象!雖然微弱如遊絲,時斷時續……但,但是是活的!是濡脈!他……他有了心跳!”
這一聲驚呼,如同驚雷,炸響在密室之中!
原本伏在金海身上昏睡的蘇清音被瞬間驚醒!她茫然地抬起頭,正好對上老郎中那驚駭而難以置信的目光,也感受到了掌心下,金海胸膛那微弱卻真實的、一下下敲擊著她掌心的心跳!
“心跳……?”蘇清音喃喃自語,隨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全身!她猛地低頭,將自己的耳朵緊緊貼在他的心口,清晰地聽到了那微弱卻頑強的“咚……咚……”聲!
“活了!他活了!”蘇清音抬起頭,淚如泉湧,但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是奇跡發生的淚水!“三姐姐!你聽到了嗎?他活了!”
扈三娘也徹底驚呆了!她一個箭步衝上前,親自伸手探向金海的鼻息,果然感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溫熱氣流!再觸摸他的皮膚,雖然依舊冰涼,但已不再是那種死寂的僵硬,而是有了一絲柔軟的彈性!
“這……這怎麽可能?!”扈三娘饒是見多識廣,此刻也隻覺得匪夷所思,“昨夜明明……明明氣息全無,身體都僵冷了!這……這簡直是起死回生!”
“是奇跡!我就知道會有奇跡!”蘇清音緊緊握著金海的手,仿佛握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泣不成聲。
然而,老郎中在最初的震驚後,眉頭卻緊緊鎖起:“大小姐,蘇小姐,金公子雖然奇跡般恢複了一絲生機,但情況依舊萬分危急!這脈象濡弱不堪,時有時無,乃是元氣大傷、油盡燈枯之兆!而且他神魂未醒,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再次……再次熄滅!老夫……老夫醫術淺薄,對此等奇症,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剛剛升起的喜悅,瞬間被這盆冷水澆滅了大半。蘇清音的心再次揪緊。
扈三娘看著蘇清音那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又看了看石台上雖然有了心跳卻依舊昏迷不醒、麵色如紙的金海,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清音,你別急!我知道一個人,或許有辦法!”她快速說道,“離此三百裏外,青州地界,隱居著一位神醫,乃是前太醫院院正林老先生的後人,人稱‘神醫聖女’,盡得林家醫術真傳,尤擅救治各種疑難雜症和重傷瀕死之人!我這就親自騎馬去請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她請來!”
說罷,扈三娘毫不拖泥帶水,轉身便大步衝出密室,聲音遠遠傳來:“備我的馬來!最快的馬!”
密室內,再次隻剩下蘇清音和金海。她緊緊握著他微溫的手,看著他那依舊緊閉的雙眸,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武大哥,你聽到了嗎?三姐姐去請神醫了……你一定要堅持住……一定要等到她來……”她俯身在他耳邊,低聲呢喃,將所有的期盼與祈禱,都傾注在這無聲的守望之中。
石台上,那兩枚玉器散發的光暈已然隱去,仿佛耗盡了力量。但金海胸膛那微弱卻持續的心跳,以及體內那絲自行運轉的微弱內力,卻證明著生命的火種,並未熄滅,似乎也再堅持,再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