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意外災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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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扶淵閉上眼睛,壓抑住澎湃的心潮,用理智去回應,“寧公子說笑了。朕一言九鼎,既然先生以不世之功向朕請旨賜婚,朕焉有不成人之美?”
    張福海一臉驚愕,拂塵迅速朝他的龍椅撓動,“皇上?”
    青年凝視著堂下那人,目光宛如藏著劍鋒。良久,一雙深眸宛如江麵的白霧,渺渺的看不清是何神情,就如心底那痛苦的隱忍,“寧公子放心,謝小姐在三日後,自會隨你回江南。”
    “多謝皇上。”寧月臣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片刻,終究跪了下去。
    “哎呀,皇上真是明君正道啊。為萬千民生舍私情成大義,臣等望塵莫及。”眾人原以為,以皇帝對那謝瀅琅的執念,寧月臣此舉無異於自尋死路,連趙世坤都沒料到,台上的青年居然能將心愛的女子拱手相還,他本想借這書生大肆宣揚皇上無道,沒想……
    李扶淵一笑,大殿的燭光罩在他的眉睫上,他的眸子落在寧月臣身上,幽深,看不清情緒。
    寧月臣掩於袖袍中的雙手緩緩握緊,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想起半年前李扶淵為奪回那人,不惜跋山涉水追到陰山,如今為何那麽容易放過他?
    然好在他當著眾臣的麵答應賜婚,屆時,瀅琅嫁給自己為妻,他堂堂天子,難不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搶奪旁人之妻不成?
    謝瀅琅接到和寧月臣的成婚聖旨時,是在當天傍晚。她做夢都沒想到,她的月臣,居然能在萬眾矚目下,不費吹灰之力便讓李扶淵放手。
    那晚即便熄火後,她也久久無法入睡,腦海裏都是她即將嫁給那人的場景。然不久後,從庭院中傳來的對話,將她牽到門板後。她透過門縫一瞧,庭院裏站著兩個黑衣人,哪怕隔著一段距離,仍能窺見其中一人額間的白眉,再凝神聽著另外一人的聲音,果然,是姬夜燁和俊傑。
    “主子,事已至此,你還是放手吧。莫要忘了,我們是高句麗的間諜,來大唐是為了給母國截取情報,順便殺了李扶淵。”
    俊傑此話一出,叫院中的姬夜燁想起他們正處於謝瀅琅的庭院,若是被她聽到,那她會怎樣看待自己?
    在窺見屋內黑暗無光後,他這才鬆了口氣,聲音也隨著不甘而高昂起來,“我當日在杭州屢次相助,是為了挑起李扶淵和寧月臣的惡鬥,想借那窮書生之手殺掉李扶淵。為此不惜以身涉險,到頭來,還是叫他得逞了。”
    “或許就是天意。不過主子你想,你當日假意幫助那書生,傷了潘飛,這加深了他和潘家父子的仇恨。待他風光回到杭州,你覺得,潘家父子會讓他好過嗎?”
    “哈哈哈——”姬夜燁不由得笑了起來,“說得對,李扶淵也不會放過他,我就躲在暗處,慢慢搏得瀅琅好感。待他們兩敗俱傷時,我再坐收漁翁利。”
    誰料話剛一落,掩與門後的女子便突了出來,她一貫靈動的星眸透出刻骨銘心的怨怒,“姬夜燁,我看錯你了。”
    “瀅——瀅琅,”姬夜燁踉蹌後退,複爾踩著腳步上前,“不,瀅琅,你先聽我說。”
    謝瀅琅也跟著迎麵走來,複爾,一記耳光重重地扇落在他臉上,“夠了,我原以為,你是真心為我和月臣著想,誰料你竟暗藏禍心。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哪怕臉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他依舊不管不顧,臉上因不甘變得越發扭曲,“不,我年少時,就對你傾心。那書生哪點比我好?”
    “看來,你和李扶淵沒什麽兩樣,不過他至少,不會掩蓋自己的醜陋,想奪便奪。不像你,口蜜腹劍,我差點被你騙了。”
    這時,在東宮的驚鯢衛經過庭院,遠遠窺見似乎有兩道人影在同謝小姐周旋,“什麽人?抓刺客。”
    待闖進時,黑影已消失不見,就見謝瀅琅一人杵在那。為首那人確認好她安然無恙後,這才鬆了口氣,率領其他人一並離開。
    謝瀅琅就要跟謝瀅琅走了,這幾日,她一直托人前往趙府給趙纖瑤帶話,但遲遲沒有回音。看著侍女一次次帶來的答複,謝瀅琅決定放棄了。許是她上回說話過重,又許是什麽不經意的細節令她不悅。
    既然她決定躲著自己,那自己也不會勉強。
    三天後,張子忠將謝瀅琅送到驛館,時隔半年,兩人終於團聚。
    和寧月臣回到杭州後,張德裕後腳就到,“本官奉皇上之命,為寧先生舉辦慶典。”
    伴隨著禦旱之功,寧月臣在江南聲名鵲起。無論是文界還是商界,提起寧大才子,何人不豎起大拇指
    謝瀅琅聽得有些後怕,畢竟古人說得好“樹大招風”。
    果然在甘霖私塾舉辦的宴會上,引來潘銘的嫉妒,張德裕對他的讚不絕口,令他的風頭蓋過了潘銘這位杭州知府。
    就在寧月臣與張德裕談笑間,一道輕笑聲自他們身後傳來,那人醉眼迷離,瞬間便攬上了寧月臣的肩膀,脖頸酒漬微洇,呢喃著,
    “寧公子真是有福氣啊,這麽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話說,你能不能將謝小姐借本王一用啊?哈哈哈哈哈……”
    聞言,張德裕皺了眉頭,然還是躬身行禮,“湛王殿下。”
    湛王?謝瀅琅聞到濃鬱的酒味,又見他如此浪蕩荒淫的,除了湛王李玄華,還能有誰?他怎麽來江南了,還來為寧月臣慶賀?
    寧月臣瞥向李玄華,盡管酒味難聞刺鼻,可仍舊麵不改色,“草民見過湛王殿下。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李玄華摟著伶人,用折扇輕抬起她的下頜,一雙桃花眼在她的脖間流連,“本王自是為戲蝶而來。中書大人想必清楚,本王最大的嗜好,便是絕代佳人。”
    語畢,他又朝謝瀅琅看了一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哈哈哈哈……”
    李玄華笑音有些淫邪,旁人的眼光不時遞來。見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能沉溺酒色,眾人終於明白,為何他是先皇長子,而當皇帝的卻是李扶淵。
    瞅著李玄華優哉遊哉的背影,寧月臣心中劃過一絲不安,總感覺似有大禍即將來臨。在謝瀅琅攙扶著寧母走向後院時,他對著身旁的寧刻羽語重心長地道:“刻羽,若我有朝一日不在了,那瀅琅就是你的姐姐,你要代替我去保護她,明白嗎?”
    寧刻羽先是一驚,複爾隻當先生是在感歎,繼而回道:“先生放心,您待我恩重如山,更何況瀅琅小姐一直拿我當弟弟看待看待,就憑這份善意,即便公子不吩咐,少敏也當為你們二人赴湯蹈火。”
    李玄華隻在私塾出現片刻,張德裕以為湛王隻是來江南尋歡作樂,故而沒放在心上。
    剛到驛館後,石魚獐頭便湊到李玄華身旁,“王爺,方才那女子,就是去年被皇上強留在宮裏的尼姑。據屬下猜測,她之所以假出家,就是為了這書生。”
    李玄華劍眉挑起,桃花眼炯炯有神,“哦?是麽?”
    石魚鼠目咕嚕一轉,“是啊,據說她還在感業寺詐死逃走呢。後來好像還是被皇上抓回長安了,要不是寧月臣此次立下大功,說不定她都成為皇上的妃子了。”
    李玄華舉起酒盞,送至嘴邊淺酌,隻覺醇厚美味,“是嗎?看來本王找到對付李扶淵和寧月臣的方法了。”
    複爾,他掏出自己的腰牌遞給石魚,“將寧月臣請到本王的江南秘宅。”
    當晚,寧月臣果真赴約。李玄華在屋內恭候許久,與其徹夜長談。寧月臣離開時神情凝重,石魚提著膽子朝室內一瞥,隻見主子盯著那書生的目光宛如鋸刀,恨不得將他磨卸成幾塊。他不知主子跟他說了什麽,隻知道,這書生八成是忤逆主子了。
    為免夜長夢多,寧月臣將大婚之日,提在半月後,也就是七月十五。
    寧刻羽幾乎要同瓜子相擁而泣,“先生終於娶到師母了,能有今天不知付出了多少。”
    瓜子也是興奮,不斷掐捏自己的臉頰,就怕不是真的,“是啊,我做夢都沒想到,瀅姐姐還能回到江南。就盼著他們能天長地久,千萬別被……”
    別被皇上搶回去。
    這段時間,她的眼皮一直跳。總覺得皇上沒那麽容易放過小姐,當初為了她,不惜跋山涉水追到陰山。如此執拗強橫,又掌握無限權力的男子,怎會甘心將心愛的女子拱手讓人。可她又不敢告訴瀅姐姐,隻盼那皇帝還有點廉恥之心,他該不會,連老百姓的妻子都要占為己有吧?
    皇宮裏,李扶淵聽到謝瀅琅即將成婚的消息,身軀猶如被雷劈中,他明白,是他該出手的時候了。本欲對他誠以悟其心,理明而義通,讓他知難而退,誰料自己的仁慈,反而使他有恃無恐,他非但設計暗殺自己,反而還敢光明正大地奪走他的瀅瀅。
    此等恥辱與仇恨,倘若不報,他如何當這個皇帝?
    突然,他腦中晃過潘家父子的身影,青年饒有深意地笑著,深眸卻凝出一道扭曲而陰戾的目光,“瀅瀅,若不是寧月臣,你早就是朕的人了。你嫁的,是一個虛偽無恥的人,既然他可以暗箭傷人,朕為何不行?”
    他看著滿殿通透的燈火,以及書籍林立的櫃子,一計劃慢慢在心中醞釀,“寧月臣奪朕所愛在先,誘殺暗害朕在後,這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都罪不可赦。瀅瀅,不要怪朕。”
    翌日清晨,張子忠帶著一包袱快馬加鞭奔赴江南。無人知曉,李扶淵在幹什麽。也沒有人知道,李玄華留在江南意欲何為。
    杭州的盛夏已來,人走在路上,隻覺快被烘幹了。
    仔細一算,寧月臣和謝瀅琅的婚宴,就在五日後舉行。
    這日,寧母攜謝瀅琅來到寧父的靈位之前,給寧父上香後,寧母執起她的小手,臉露慈愛之意,“瀅琅,以後,你便是我寧家的兒媳,我膝下無女,自會拿你當我的女兒看待。若是月臣他欺負了你,你隻管同我說來,我呀,幫你不幫他。”
    謝瀅琅笑了笑,接著,寧母又掏出一鳳凰金簪,“這是我花了畢生的積蓄,為你打造的婆母喝茶禮。”
    “不,這鳳凰簪太貴重了,伯母還是自個兒留著吧。我爹娘給我的銀子,夠我花一輩子了。”
    “瀅琅,你一定要收下。你本有無可限量的錦繡前程,卻為我兒拋棄宮廷的榮華富貴,此情此義,又豈是區區一金簪能衡量?”
    謝瀅琅張大了嘴巴,寧母是貧窮人家出生,卻為感念她的情誼,耗費了畢生財物。這樣的她,同自己的母親有何區別?心中隻盼望能早點和月臣成婚,也好孝敬她膝下。
    然福兮禍所伏,人不可能一直處於快樂之中。伴隨而來的,往往是災患。
    這日,謝瀅琅領著瓜子在蜂場製蜜,就見金刻羽飛奔過來,神情緊張,“不好了師母,潘知府領著一大幫人闖進私塾,說先生犯了謀反之罪,眼下,正在私塾裏搜尋證物呢。”
    “什麽?”謝瀅琅手中的瓷瓶掉落在地,顧不上其他,當即朝城內趕去。
    瓜子愣在原地,好端端的,卻突然發生這種事,看來她這陣子的不安都有緣由。
    私塾內,寧母還有一眾學生,都被官兵們趕到堂中,寧月臣立於最前頭,用他瘦弱的身子為他們張開庇護的羽翼。
    “知府大人,你無緣無故,說草民犯了謀反之罪,是為何故?”
    潘銘嘿嘿笑了出來,眸中盡是期待與亢奮之色,“本官接到密保,說你私藏大唐禁書,辱罵當今聖上,論罪當誅。本官食君之祿,自當為聖上分憂。待我找到罪證,甘霖私塾一幹人等,一個都別想跑。”
    寧月臣轉身,和寧母對視一眼,均知潘銘乃因私怨,刻意中傷。
    寧母搖搖頭,索性攤開手,“潘大人,您輕便吧。我寧家光明正大,沒什麽好怕的,您盡管搜便是。”
    她就不信,潘銘真能搜出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