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風吼魔城迷路徑,土墩藏秘憶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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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日,像是穿越了一場時光的淬煉。從瀚漠南部出發時,腳下還是綿軟的金黃沙海,沙丘如被陽光熨燙過的絲綢,起伏綿延,駱駝的蹄印深陷其中,轉瞬便被流動的沙粒溫柔掩埋,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很快便消散無蹤。可從第五日破曉開始,天地間的色彩驟然切換 —— 腳下的沙土漸漸褪去明媚的金黃,染上了一層厚重的赭紅,像是被遠古的烽火灼燒過千百年,又像是浸透了歲月沉澱的血痕,踩在上麵,堅硬中帶著粗糙的顆粒感,不複往日的綿軟。
那些圓潤的沙丘也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奇詭猙獰的土丘群。高者逾百丈,如崩塌的古城殘垣,垛口在風沙千萬年的侵蝕下依舊棱角分明,頂端的岩石突兀地指向天空,像是巨人折斷的臂膀;矮者如蟄伏的巨獸,脊背弓起,肌肉線條在風化的溝壑中若隱若現,仿佛下一秒便會嘶吼著撲向闖入這片禁地的旅人;更有甚者形如盤膝而坐的老者,頭顱低垂,眉眼間刻滿了時光的滄桑,靜默地俯瞰著這片荒蕪,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與莊嚴。
風,是這裏永恒的主宰,也是最可怕的夢魘。它不再是瀚漠南部那種帶著暖意的微風,而是變得狂躁、暴戾,裹挾著西北方的寒意,呼嘯而過。掠過土丘間的溝壑時,它會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時而如婦人低低啜泣,淒婉哀怨,聽得人心中發緊,仿佛有無數冤魂在風中訴說著不甘;時而如猛獸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像是要將整個天地撕裂,連腳下的土丘都在微微震顫。
魏所騎乘的駱駝是瀚漠聯盟首領黑狼所贈,名為 “踏雪”,雖無踏雪之能,卻耐旱、沉穩,曾伴他穿越過無數險地。可此刻,這匹久經風沙的駱駝也沒了往日的從容,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鼻孔翕動著,噴出白色的霧氣,四蹄焦躁地刨著地麵,蹄下的碎石與沙礫被刨得四散飛濺,發出 “咯吱咯吱” 的聲響,顯露出內心的極度不安。
最詭異的,是背上馱著的那隻黃銅羅盤。這羅盤是他從十州苟活宗帶出的寶物,盤麵刻著二十八星宿,指針由玄鐵打造,曆經數年風雨依舊精準無比,曾伴他在瘴氣彌漫的叢林、迷霧籠罩的山穀中辨明方向。可此刻,這枚可靠的指針卻像瘋了一般,順時針瘋狂打轉,轉速快得幾乎成了一道虛影,偶爾又突然定格,指向毫無規律的方向 —— 有時是頭頂的天空,有時是腳下的土地,有時是身旁的土丘,轉瞬便再次瘋狂轉動,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徹底失去了辨別方位的能力。
“此處該是牧民口中的‘風蝕魔城’了。” 魏所勒住韁繩,粗糙的手掌撫過踏雪的脖頸,指尖能感受到它皮下肌肉的緊繃。他抬起頭,用袖口遮住刺眼的陽光,目光掃過眼前這片奇幻而又凶險的土地。臨行前,瀚漠南部的老牧民曾拉著他的手,反複告誡:“向西去,過了紅土坡,便是風蝕魔城,那地方是閻王爺的地盤,萬萬不可深入!”
老牧民說,風蝕魔城是瀚漠與西域的天然分界,也是一道生死屏障。這裏地脈紊亂,磁場顛倒,所以羅盤失靈;土丘的形狀每日都在風沙的雕琢下變化,昨日的路今日便可能被掩埋,連最有經驗的向導也不敢輕易涉足;更可怕的是突如其來的沙暴,往往在瞬息之間形成,黑沙遮天蔽日,能將人畜吞噬,連屍骨都難以尋覓。曆來隻有最勇敢的牧民,才敢在魔城邊緣地帶尋找耐旱的草藥與稀少的水源,從未有人敢深入腹地。
魏所低頭看了看懷中貼身藏著的《煙火實錄》,封麵是用鞣製過的獸皮製成,邊緣已經被磨得有些毛糙。他小心翼翼地將書卷取出,泛黃的紙頁上,墨塵先生的字跡力透紙背,帶著一股文人的風骨與匠人的嚴謹。其中一頁記載著 “西出瀚漠記”,寥寥數語提及風蝕魔城:“赭紅土丘,風吼如魔,地脈紊亂,方位難辨,然先民曾居於此,留有改造天地之跡,煙火之道,或可尋根溯源。”
當時他隻當是尋常記載,此刻身臨其境,才明白其中的凶險與深意。墨塵先生一生遍曆九州,致力於收集各地的生產技藝與民生智慧,編撰成《煙火實錄》,其目的便是讓煙火之道惠及天下蒼生。他提到 “改造天地之跡”,想必不是空穴來風。魏所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沙塵與幹燥的土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名狀的氣息 —— 像是腐朽的草木,又像是某種古老金屬的鏽蝕味,隱隱透著一股召喚的意味。
日頭漸漸西斜,原本熾烈的陽光變得柔和了些,卻也讓赭紅色的土丘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暗紅,仿佛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溫度驟降,寒風卷起沙礫,打在臉上生疼,像是無數根細針在穿刺。魏所知道,必須盡快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紮營,否則夜間的低溫與狂風足以致命。他催動踏雪,沿著土丘間的縫隙緩慢前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尋找著合適的宿營地。
土丘間的縫隙狹窄而曲折,像是天然的迷宮。兩側的土壁陡峭,布滿了風蝕的痕跡,有的地方如刀削般平整,有的地方則凹凸不平,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洞穴。魏所一邊走,一邊在心中記下沿途的標記 —— 一塊形狀奇特的岩石,一道深深的溝壑,一棵頑強生長的梭梭木。可他很快發現,這些標記毫無意義,因為周圍的環境太過相似,轉了幾個彎,便再也分不清來時的路。
就在他心中暗自警惕,準備退回原處時,一道纖細的身影突然從右側一座土丘的陰影後衝出。那身影跑得跌跌撞撞,衣衫襤褸,頭發散亂如枯草,沾滿了沙塵與草屑,看起來狼狽不堪。她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踉蹌著撲在踏雪的前腿邊,重重地摔倒在地,揚起一陣細小的沙霧。
踏雪受驚之下,猛地揚起前蹄,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險些將魏所掀翻在地。魏所急忙勒緊韁繩,雙臂用力穩住身形,同時安撫著躁動的駱駝:“踏雪,穩住!”
“先生…… 救救我!” 少女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露出一張沾滿沙塵的臉。她的嘴唇幹裂起皮,滲出細密的血珠,臉頰凹陷,顯然是長時間缺水少食所致。但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黑暗中跳動的火星,帶著濃濃的恐懼與哀求,“沙暴…… 黑沙暴要來了!快找地方躲起來!晚了就來不及了!”
魏所心中一凜,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少女身邊。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少女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渾身滾燙,皮膚幹燥得沒有一絲水分,顯然是長時間暴曬與脫水導致的高燒。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著粗布短衣,衣料粗糙,是用耐旱的草木纖維織成,多處磨損、撕裂,露出的小臂與小腿上滿是劃痕與沙礫,有的傷口已經結痂,呈暗紅色,有的還在滲著淡淡的血水,周圍的皮膚紅腫發炎。
她的腰間掛著一個小小的麻布口袋,用粗糙的麻繩係著,口袋外還係著半塊巴掌大的木牌。那木牌呈青黑色,質地堅硬,像是某種罕見的硬木,表麵光滑,顯然是被人長期摩挲所致。木牌上刻著細密的紋路,似圖非圖,似文非文,排列得極為規整,線條流暢而古樸,不像是隨意刻畫的,更像是某種圖譜或文字的殘片。
“別怕,先喘口氣,慢慢說。” 魏所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他從踏雪背上的行囊中取出水囊,這水囊是用駱駝皮製成的,密封性極好,能最大程度地保持水分不蒸發。他擰開蓋子,遞到少女嘴邊,特意控製著水流的速度:“慢點喝,別嗆著。”
少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雙手緊緊捧著水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仰頭大口大口地灌著,清澈的水流順著她的嘴角流下,滋潤了她幹裂的嘴唇,也浸濕了她下巴上的沙塵。她喝得太急,劇烈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眼淚也被嗆了出來,順著臉頰滾落,在布滿沙塵的臉上衝出兩道淺淺的痕跡。
魏所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過了好一會兒,少女才緩過神來,臉色稍稍恢複了一絲血色,眼神中的絕望也淡了些許。她放下水囊,雙手依舊緊緊攥著,像是舍不得放開這救命的水源。她感激地看著魏所,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多謝先生…… 我叫阿九,是尋蹤部的族人。”
“尋蹤部?” 魏所心中微動。他在瀚漠聯盟時,曾聽黑狼首領提起過這個部落。尋蹤部是瀚漠西部的古老部落,人數不多,卻以擅長追蹤、辨識古遺跡、解讀上古符號而聞名。據說他們是上古先民的後裔,掌握著許多早已失傳的技藝與秘密,世代居住在瀚漠與西域交界的邊緣地帶,過著半遊牧、半定居的生活。隻是近年來,尋蹤部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有人說他們遷徙到了更西的雪山腳下,也有人說他們遭遇了未知的變故,部落人口銳減,瀕臨消亡。
阿九點了點頭,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訴說著自己的遭遇:“我們部落…… 得了一種怪病。一開始隻是皮膚瘙癢,後來就開始潰爛,流膿水,渾身無力,日漸消瘦。族裏的巫醫用了各種草藥,祈福祭祀,都不管用。已經有十幾個族人…… 沒撐過去。”
她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聲音哽咽:“老阿爺是我們的首領,也是族裏最有智慧的人。他翻閱了族裏傳承千年的古籍,上麵記載著,風蝕魔城藏著‘八仙秘藏’,裏麵有能治愈百病的神藥,還有改造天地的力量。隻要找到秘藏,就能治好族裏的怪病,讓部落活下去。”
“所以,老阿爺挑選了族裏最年輕、最強壯的十五個人,讓經驗最豐富的向導帶著我們,進入魔城尋找秘藏。我是族裏最擅長辨識古符號的,老阿爺讓我帶著‘八仙引’,負責解讀路上的線索。” 阿九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木牌,“這就是八仙引,是我們部落的傳家寶,一共有兩塊,合在一起就能拚成完整的圖譜,指引我們找到秘藏的位置。我身上帶的是其中一塊,另一塊在老阿爺那裏,留在部落裏守護族人。”
她頓了頓,眼神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恐懼:“可我們剛進入魔城不到半日,所有人的羅盤都失靈了,和先生您的一樣,指針亂轉,根本辨不清方向。向導說,這是魔城的地脈紊亂所致,隻能憑著經驗和古籍上的記載辨認方向。可走著走著,突然刮起了一陣怪風,那風太邪門了,帶著哨子般的尖嘯,卷著沙礫,瞬間就把我們吹散了。”
“我和同伴們走散了,獨自一人在土丘間打轉,已經兩天沒喝到幹淨的水,沒吃到東西了。” 阿九的聲音越來越低,充滿了絕望,“我以為我要死在這裏了,剛才看到天邊起了黑沙,就拚命往這邊跑,沒想到…… 沒想到遇到了先生您。”
魏所看著她無助的模樣,心中泛起一絲憐憫。尋蹤部為了生存,冒著生命危險深入風蝕魔城,這份勇氣與執念,讓他想起了十州那些為了活下去而掙紮的百姓。他剛想安慰幾句,突然感覺到身後的風勢驟然加劇,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從天際傳來,仿佛有一頭無形的巨獸正在逼近。
他猛地回頭,隻見遠處的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黑色牆垣正在快速蔓延,遮天蔽日,將原本暗紅的天空徹底吞噬。那黑色牆垣翻滾著,咆哮著,帶著雷霆般的轟鳴,所過之處,土丘被淹沒,砂石被卷起,天地間瞬間陷入一片昏暗,連陽光都被遮蔽,隻剩下無盡的黑暗與恐怖。
“不好!是黑沙暴!” 魏所臉色大變。他曾在瀚漠中遭遇過一次黑沙暴,那恐怖的景象至今曆曆在目。黑沙暴的威力遠超普通沙暴,風速可達數十丈每秒,能輕易將駱駝卷起,將岩石擊碎,甚至能把堅硬的土丘削平。一旦被卷入其中,絕無生還可能。
“快!抓緊我!” 魏所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腕,她的手腕纖細而滾燙,像是在發燒。阿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魏所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魏所將她往踏雪身邊拽,同時快速解開行囊,取出一塊厚實的獸皮,裹在阿九身上:“把自己裹緊,不要露出皮膚!”
他動作麻利地將阿九扶上踏雪的駝峰,讓她緊緊抱住駝頸,又用繩索將她的身體與駝峰固定好,防止她在顛簸中摔落。緊接著,他將水囊、幹糧、《煙火實錄》等重要物品塞進貼身的衣物裏,又迅速將行囊打包固定,自己也翻身上馬,坐在阿九身後。
“趴下!閉上眼睛!捂住口鼻!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鬆手!” 魏所沉喝一聲,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雙腿用力夾緊踏雪的腹部,雙手緊緊握住韁繩。踏雪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險,發出一聲急促而淒厲的嘶鳴,撒開四蹄,朝著不遠處一座凹陷的土崖疾馳而去。
那土崖是天然形成的,凹進去的部分大約有兩丈寬、一丈深,恰好能形成一個狹小的避風空間,是目前唯一能躲避沙暴的地方。魏所也是在剛才觀察地形時偶然發現的,此刻成了他們唯一的生機。
身後的黑沙暴如同一頭饑餓的巨獸,緊追不舍。狂風卷起的沙礫打在身上,如同針紮一般疼痛,即使隔著厚厚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種尖銳的刺痛。魏所能感覺到,踏雪的奔跑速度已經達到了極限,四蹄翻飛,沙塵四濺,每一次落地都帶著沉重的喘息。他緊緊貼著阿九的後背,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一部分風沙,同時不斷調整方向,避開前方的土丘與溝壑。
阿九嚇得渾身僵硬,緊緊閉著眼睛,雙手死死抱住駝頸,指甲幾乎要嵌進踏雪的皮肉裏。她能聽到狂風在耳邊嘶吼,像是無數厲鬼在尖叫,又像是萬千戰鼓在轟鳴,震得她頭暈目眩;能感覺到身體被風沙不斷衝擊,仿佛隨時都會被吹走;還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土腥味與沙塵味,嗆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隻能拚命地抓住魏所的衣角,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是黑暗中的一絲光亮。
短短數息之間,踏雪便衝到了土崖下。魏所猛地勒住韁繩,踏雪應聲停下,慣性讓它向前滑行了幾步,前蹄險些踏出懸崖。魏所迅速翻身下馬,解開阿九身上的繩索,將她從駝峰上抱下來。阿九的身體依舊滾燙,渾身發抖,眼神渙散,顯然是被嚇得不輕。魏所來不及多想,推著她躲進土崖的凹陷處最深處,叮囑道:“待在這裏,不要動!”
緊接著,他又將踏雪牽到凹陷處內側,拍了拍它的脖頸,示意它臥倒在地。踏雪十分通人性,立刻雙膝跪地,緩緩臥倒,將身體縮成一團,盡可能地利用土崖的遮擋。魏所快速檢查了一下,確認兩人一駝都已躲好,才鬆了一口氣,自己也蜷縮在阿九身邊,用身體護住她。
剛做完這一切,黑沙暴便已席卷而至。巨大的風力撞擊在土崖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仿佛整座土崖都在顫抖,隨時都會崩塌。無數的沙礫、碎石如暴雨般砸在崖壁上,劈啪作響,火星四濺,崖壁上的泥土不斷剝落,落在他們的身上、頭發上。
凹陷處的空間狹小而昏暗,隻有少量的沙礫從縫隙中鑽進來,形成一道道細小的沙柱。魏所能感覺到身邊的阿九身體不住地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是極度恐懼。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阿九抬起頭,借著微弱的光線看到魏所沉穩的眼神,心中的恐懼稍稍減輕了一些,下意識地往他身邊靠了靠,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隻剩下狂風的嘶吼與沙礫的撞擊聲。魏所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感受著身邊的一切。他能感覺到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