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車廂隨著崎嶇的路麵劇烈顛簸，玩家們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一樣被晃得東倒西歪。政委的嗬斥帶來的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確認對方似乎沒有真的要殺人滅口的意思後，玩家們又用氣聲開始了新一輪的討論。
    “說起來，”一名玩家壓低聲音，巧妙地避開了政委的聽力範圍，“我們現在是不是還不知道這遊戲咋升級啊？”
    這個問題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立刻激起了漣漪。
    “是啊，”另一人附和道，他似乎正在虛擬麵板上不停操作，“我把麵板都快翻爛了，除了身體數據和ID之外，啥也沒有。沒有經驗條，沒有技能樹，什麽都沒有。”
    阮文博扶著冰冷的金屬內壁，在顛簸中穩住身形，沉思了片刻後說道：“封測時期，機製不完善很正常……不過，我倒是有個猜測。”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製作組既然把這個世界的方方麵麵都做得如此真實，”阮文博緩緩道出自己的想法，“那麽我們想要‘升級’，會不會也得像是現實那樣去操作才行？”
    “現實？”角落裏的歐格林玩家撓了撓頭，一臉不解，“哪個現實？戰錘這世界也不現實啊？”
    不過，很快有其他玩家領會了阮文博的言外之意。一名玩家眼睛一亮，接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得在星界軍的這個體係裏，靠自己往上爬？想變強就得立功受獎，想換裝備就得自己去搞，想當星際戰士就得自己想辦法找到基因種子和戰團的試煉？”
    這個猜測讓車廂內的氣氛為之一滯。
    “那這也太硬核了吧？”一名玩家提出了質疑，“沒有引導，沒有明確的目標，全靠自己摸索？這樣能有多少人願意玩下去？”
    “這遊戲打從一開始，走的就是硬核路線，”阮文博搖了搖頭，語氣卻很篤定，“別忘了，光是宣傳片裏那段劈頭蓋臉潑過來的血肉碎塊，就足夠嚇退一大堆人了，不是嗎？”
    在凡人無法感知的亞空間深處，比特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
    這個名為【軟博士】的凡人，猜對了。
    玩家的存在，本身就是它一個突發奇想的產物。它並沒有對這些脆弱的靈魂寄予太高的期望，他們的智慧和力量在宇宙尺度下不值一提。
    但是，他們的數量和不死的特性，卻能為陷入絕境的佩迪提亞星人類帶來轉機。在這一點上，比特毫不懷疑。僅僅是幫助守住一條戰線，或是清理一片被異形占據的區域，不死不滅的玩家就能發揮出遠超同等數量凡人軍隊的作用。
    然而，若將目光放到整個銀河係，這點作用就顯得相當有限了。哪怕一次性能集結幾千萬玩家，其影響力最多也隻能決定一兩個星球的命運。更別提從一個星係到另一個星係，那動輒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枯燥航行，恐怕就能讓超過一半的玩家選擇下線。
    除非自己未來的力量能變得更強，強到可以撕裂現實的帷幕，讓玩家們能在銀河係的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時間點隨意地上下線。
    那他們就將不再是簡單的“援軍”，而是一股能夠隨時出現在任何關鍵曆史節點、足以扭轉乾坤的幽靈力量……
    想到這裏，比特的思維產生了一絲古怪的波動。
    那……這不就成了第二個咒縛軍團了嗎？
    一個由無數凡人靈魂構成的，聽從自己號令的，不死不滅的幽靈軍團。
    這下好了，凡人也有自己的咒縛軍團編製了。
    比特將這些略顯古怪的奇思妙想暫時放置到記憶殿堂的某個角落。現在還不是思考這些遙遠問題的時候。
    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輛顛簸的運兵車上，回到了這十個鮮活而脆弱的靈魂身上。
    運兵車的後艙門猛地向下一砸，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股混雜著硝煙、臭氧和濃重血腥味的熱浪撲麵而來。
    車內的玩家們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被政委沃爾特一腳一個踹了下去。
    “下車！快！都給我動起來！”
    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幅活生生的煉獄繪卷。他們正身處一條簡陋的陣地後方，焦黑的土地上散落著金屬掩體和沙包。遠方，刺眼的能量光束不時劃破昏暗的天空，每一次爆炸都讓大地為之震顫。而近處，就在他們腳邊，堆積著一層層穿著同樣製服的屍體。
    “帝皇在上啊！你們這也太新兵了吧？！”
    沃爾特政委捂著臉，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呻吟。他看著眼前這十個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張望的家夥，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果然，和阮文博預想中最壞的情況一樣。沃爾特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向那片由屍骸、泥土和破碎裝備構成的恐怖地毯，用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說道：“你們的武器就在那兒！”
    幾乎在同一時間，所有玩家的視野中都彈出了一個鮮紅的係統提示框。
    【緊急任務：戰地整備】
    【任務目標：在15分鍾內，為自己尋得一把能夠正常使用的武器。】
    【任務倒計時：14:59】
    【失敗懲罰：你將以空手直麵帝皇之敵。】
    “我靠，真就地獄開局啊？”
    “從屍體上扒裝備？這遊戲也太逆天了！我舉報，有虐待玩家傾向！”
    盡管嘴上瘋狂吐槽，但看著那不斷減少的倒計時，玩家們還是強忍著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硬著頭皮衝進了屍體堆裏。他們笨拙地翻動著那些死狀千奇百怪的前輩，有的屍體被能量武器融化了一半，有的則被炸得四分五裂，臉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恐。
    阮文博也在其中。他屏住呼吸，盡量不去看那些扭曲的麵孔，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尋找武器上。很快，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在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旁，他發現了一把看起來幾乎完好無損的激光槍。
    他心中一喜，連忙將槍撿了起來。槍身入手沉甸甸的，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而就在他握住槍柄的瞬間，一個詳細的數據麵板浮現在他的視野右側。
    【火星Mk3“短管”型激光槍】
    【類型：武器】
    【品質：已破損】
    【攻擊力：較強】
    【屬性：灼燒】
    【特效：無】
    【備注：作為自M36以來許多星界軍團的標準武器，她非常堅固且易於使用，被《帝國步兵入門手冊》稱為“衛兵之友”，以至於在內部供能結構損壞的情況下依舊能夠繼續開火……隻要你不怕炸膛。】
    阮文博看著最後那行備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端著這把“衛兵之友”，在對敵開火的瞬間，槍膛連同自己的半張臉一起炸開花的場景。
    他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將這把槍放回了原地，然後繼續埋頭尋找下一把。
    一直在旁邊監督的沃爾特政委注意到了這一幕。他緊繃的臉上，神情不易察覺地鬆弛了一絲。
    “還好……”他幾乎是在自我安慰般地想到，“這些家夥也不算太蠢，至少能分辨出激光槍的好壞，不至於待會兒開第一槍就把自己給炸死。”
    雖然一個合格的星界軍士兵，隻需要遠遠掃一眼槍身外殼上那細微的能量灼燒痕跡和扭曲，就知道這把槍的供能已經不穩定了。而這些新兵蛋子，還需要傻乎乎地拿到手上端詳半天。
    但無論如何，能活著，總比當場變成一團焦炭要好。沃爾特政委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那片逐漸沸騰起來的戰線。留給這些新兵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