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沒有進行任何形式的篩選。
    在它的邏輯中，當觀察尺度被拉升到整個物種的層麵，個體間的差異便顯得微不足道。將地球上最聰明的個體與最愚蠢的個體並排放在一起，他們的心智活動在比特眼中，無非是兩團複雜度相差無幾的、混亂的電化學信號。
    就像人類不會去精心挑選哪一隻螞蟻更適合搬運米粒一樣，比特也懶得去分辨哪個靈魂更“適合”它的遊戲。
    於是，在數以億計的報名數據流中，它隻是隨意地探出了一根無形的觸須，輕輕撥動了十下。
    十個幸運兒，或者說倒黴蛋，就此誕生。
    遊戲UP主阮文博，便是這十分之一。
    意識抽離現實世界的感覺隻持續了不到一秒，緊接著，海嘯般的感官信息便將阮文博徹底淹沒。
    冰冷、粗糙的布料摩擦著他的皮膚，腳下的硬底軍靴傳來堅實的觸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他給自己匆忙取下的遊戲ID——【軟博士】，正以淡綠色的字體懸浮在頭頂。
    周圍的環境昏暗、壓抑，金屬牆壁上鏽跡斑斑，似乎還能聽到遠處傳來某種大型機械的低沉轟鳴。這無與倫比的真實感讓他心髒狂跳，下意識地，他想做個深呼吸來平複心情。
    “咳！咳咳咳……嘔……”
    一口氣吸入肺裏，仿佛吞下了一整塊燒紅的木炭，混合著工業廢料、酸性煙霧和腐爛有機物的味道瞬間引爆了他的呼吸道。阮文博被嗆得涕淚橫流，整個人像隻被煮熟的蝦米一樣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並非個例。環顧四周，另外八名和他穿著同樣製服的玩家也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在地堡裏奏響了痛苦的交響樂。
    “我草，”一個玩家扶著牆，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滿臉通紅地吐槽道，“這狗屎空氣比整根雪茄直接吞下去都嗆！製作組是不是有病啊？在這種細節上這麽下功夫？！”
    “真實……太真實了……”另一人擦著眼淚，聲音都在顫抖。
    就在大家逐漸適應了這要命的空氣時，一聲驚歎打破了這狼狽的局麵。
    “哥們兒！你咋是個歐格林啊？！”
    這一聲喊叫讓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隻見房間的最角落裏，一個身影幾乎要頂到天花板。他比普通人高出兩個頭，肩膀寬得像一扇門，粗壯的手臂比常人的大腿還誇張。那顆略顯憨厚的腦袋上，五官擠在一起，正茫然地看著眾人。
    這位給自己起了個經典ID之【帝國大鷹警調查混沌避稅】的歐格林玩家撓了撓自己光禿禿的頭皮，甕聲甕氣地開口：“俺不道啊，係統也妹提示俺能選種族啊？”
    純正的、帶著苞米味兒的口音讓一個玩家樂了：“哎呦喂，還是東北那旮旯的老鐵。”
    歐格林玩家更迷茫了：“你怎麽聽出來的？俺尋思俺也妹有口音啊。”
    “難道是隨機分配的種族？”阮文博推測道，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
    “臥槽，那我運氣不錯啊，”先前吐槽空氣的玩家拍了拍胸口，“還好我沒成個野獸人，不然剛落地就得讓審判庭給斃了。”
    就在這一眾玩家插科打諢，氣氛逐漸熱烈之時——
    “砰！”
    一聲巨響，本就搖搖欲墜的鐵門被一隻鋥亮的軍靴整個踹飛了出去。一名身穿黑色長風衣、頭戴高頂軍帽、麵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門口，猩紅色的肩章和腰帶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醒目。
    政委！
    他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中蘊含的威嚴和壓迫感，竟讓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玩家們齊齊回憶起了高中時代，那個站在後門窗口的班主任。
    數據麵板上彈出的信息也顯示出了他的名字：【沃爾特·富勒】
    一瞬間，所有人身體一激靈，幾乎是本能反應般地全部立正站好，插科打諢的嬉笑表情瞬間凝固。
    沃爾特政委似乎對這反應頗為滿意，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低聲嘟噥了一句：“還行。”隨即，他用足以震徹整個地堡的音量大吼道：“都跟我走！”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那個鶴立雞群的歐格林身上。他走上前，刻意放緩了語速，用最簡單直接的詞匯說：“大塊頭，我，老大。你，跟著我走。”
    那名歐格林玩家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重重點了點頭。
    沃爾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這歐格林……這麽聰明？但他沒時間多想。前線戰事緊急，能有這麽一批看起來沒明顯營養不良、還懂得基礎服從的填線耗材，已經算是帝皇的恩賜了。
    一行玩家心知肚明這是在觸發主線劇情，立刻乖乖地跟在政委身後，登上了一輛內部空間狹窄、充滿機油味的奇美拉運兵車。
    車輛顛簸著啟動，阮文博抓住扶手，忍不住開口問道：“沃爾特政委，我們的手電筒呢？”
    沃爾特瞥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急什麽？到了地方，有的是槍給你們拿。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撿到一把精工爆彈槍呢。”
    阮文博心裏咯噔一下，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這意思……不會是要他們到了前線，從屍體上現扒吧？
    發現NPC居然能如此流暢地觸發對話，其他玩家也立刻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開始了他們的“新手村提問環節”：
    “政委！按理說應該有我們班的士官帶我們啊，怎麽是您親自來接？”
    “編製早就爛完了，”沃爾特頭也不回地回答，“還能有個活著的長官帶你們，就偷著樂吧。”
    “政委，我們這次是去打綠皮獸人還是打基因竊取者？”
    “年輕人還挺有夢想。你先祈禱自己能單挑打得過下巢汙水坑裏的一隻巨型食腐蠕蟲再說吧。”
    “政委，您是風暴忠嗣學院出身的嗎？看您這氣質就不一般！”
    “我要是忠嗣學院出身，還能被發配到這兒來指揮你們這幫耗材？”
    “政委，你年芳幾何？結婚了嗎？考慮一下男性嗎？”
    沃爾特猛地回過頭，冰冷的目光讓那名玩家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我的生命屬於帝皇，士兵。我建議你也盡快樹立起同樣的覺悟，否則我不介意用爆彈手槍幫你銘記這一點。”
    “政委……”
    終於，眼看這些問題越來越無厘頭，甚至開始逐漸朝圖靈測試的方向發展，沃爾特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你們哪來這麽多廢話！！”他猛地一拍車廂內壁，發出“哐”的一聲巨響，“都給我安靜！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們扔下車去體驗巢都的空氣淨化係統！”
    車廂內瞬間鴉雀無聲。
    過了幾秒，玩家們壓低了聲音，用氣聲交流起來。
    “呃……政委好像有點生氣了？我們咋辦？”
    “那就不問了吧。咱們還不知道這遊戲的死亡懲罰呢，萬一真讓政委給斃了算誰的。”
    角落裏的大鷹警聽完，重重地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表示讚同：“有道理！”
    正在開車的沃爾特聽到這句話差點沒繃住，你個歐格林聽懂他們說的什麽了嗎？就在這有道理？
    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來接收這批忽然到來的新兵了，誰能想到他們這麽有活力？這種態度不像是要上戰場，倒像是去旅遊。
    但是沒辦法，他們的防線要是再沒有人力補充，就要連下巢暴民的衝擊都扛不住了。
    而在所有人都探測不到的亞空間中，就是比特的所在地了。
    信息之神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實驗成果，看來他的感知濾網布置的很成功，沒有任何人發現異常，接下來，就隻需要期待思維活躍的玩家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麽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