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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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趙玉琸帶著兩匹上等的月光錦和一盒月魂香,來到周府門口。
    “來者何人?”
    “琸玉商行掌櫃。不請自來,勞煩通傳你們家主人。”
    守門的家丁聽了這個名字,不見進去通傳,隻是拱了拱手:“掌櫃的請回吧。我家主人說了,今日不見客,您請回吧。”
    “我有要事找周大人,還請通報一聲。”趙玉琸沉聲道。
    “家主不在,老夫人也說了,不接待外客。”家丁語氣堅決,不肯退讓。
    趙玉琸知道多說無益,隻好轉身離開——周家這是想避而不見,看來隻能找從側麵下手了。
    回到商行,趙玉琸立刻叫來夥計:“把庫房裏那匹最好的焰色絲取出來,等會兒我親自送到戶部侍郎劉大人府上,就說是我給李夫人送的謝禮。”
    夥計應了聲,很快便備好貨物。趙玉琸親自提著錦盒,來到劉府。
    李寧雲見他來訪,連忙迎了出來:“琸玉公子怎麽來了?”
    “前幾日承蒙李夫人關照,商行的生意好了不少,這匹焰色絲是一點心意,還望夫人笑納。”趙玉琸將錦盒遞過去,“另外,還有一事想請劉大人幫忙。”
    李寧雲接過錦盒,笑眯眯地說道:“公子客氣了,有什麽事盡管說。”
    “我想打聽一下,周大人平時喜歡去哪兒。”趙玉琸壓低聲音,“我有筆生意想和他談,卻一直見不到他。這匹焰色絲,就當是給劉大人的謝禮。”
    李寧雲眼珠一轉,思索片刻後才說道:“這事我幫你問問夫君。”
    當晚,一隻飛鴿落在商行後院的梨樹枝上。
    趙玉琸打開信箋,上麵是劉執徐的字跡:“周聞瀚明日會去城外靜安寺上香。”
    得知此消息後,次日天還未亮,趙玉琸就縱馬趕向城外。到靜安寺時,天光才露出一個角,寺外還縈繞著晨霧,還未有香客到來。
    辰時剛到,就見一頂轎子停在門口,一個穿著深藍色錦袍的男子走了下來——麵如冠玉,眉眼銳利,氣度不凡。趙玉琸保持著距離跟在其身後,觀察著他腰間佩戴的蘭花圖案的玉佩,玉料精良,線條流暢,一看便不是凡品,此人定是周聞瀚。
    趙玉琸放輕腳步,悄悄跟在他身後,看他禮拜上香後隻身一人走進寺廟的後院。
    跟著其走入幽靜的後院,剛過拐角沒想到前麵的周聞瀚突然停下轉身,一切就在刹那間。
    “出來吧,不用再跟了。”
    趙玉琸始料未及,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周聞瀚麵前,隨即拱手行禮。
    “在下琸玉商行掌櫃,琸玉。久仰周大人......”
    “尋你許久,沒想到今日你主動來找我了,趙玉珠。”周聞瀚略帶戲謔的看著趙玉琸。“為何?”
    “周大人看來您對在下了解甚深啊。在下一直以琸玉之名示人,這曾用名很久都不曾用過了。”聽到周聞瀚準確的叫出自己的曾用名時,內心的震驚交織著最深沉的秘密被人平淡戳穿的憤怒。
    “找人來鬧我商行的事,是公子安排的?”趙玉琸直視著他,“還有禦都尉司的人,為何一直盯著我?我剛入城時,就被你們的人攔過,現在又用假貨敗壞我的名聲,到底是為什麽?”
    “那我問你,你腰間的玉佩從何而來,可是你父給你?”
    “與你何幹,你且說來。”
    周聞瀚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我隻是想確認你是不是趙家人。假貨的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是誰?”趙玉琸的詰問聲落,院中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一旁房門緊閉的廂房,自內緩緩開啟。
    一道身著砂綠色錦袍的端莊身影,出現在門內光影交界之處。
    “瀚兒說的,句句屬實。”她開口道,聲音雍容而沉靜,目光徑直落在趙玉琸身上,“那日派人去你商行試探的,也是老身的主意。老身姓楊名瑛,已故驃騎將軍之妻,正是你在找之人。”
    周聞瀚拱手屈身行禮,語氣恭敬。“祖母。”
    花甲之年然眼神銳利,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神色平靜,卻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正是周老夫人楊瑛。
    “進來吧。”
    “老夫人好興致。在下周府求見時拒我於門外,如今倒像是在這兒等著我一般。”趙玉琸不卑不亢的抬腳走進廂房內,直視著楊瑛。
    “聞瀚,進來後帶上門。”楊瑛沒有在意趙玉琸的無禮,看著周聞瀚關上門後才繼續說道。
    “趙玉珠,你本是女子為何扮作男子還化名入城,有何謀劃?”楊瑛語氣凜冽。
    “老夫人問得好極了!”趙玉琸拍了拍手,冷笑一聲繼續說道:“玉珠一介孤家寡人,若不扮為男子,還能如何孤身在這吞人的世道活下去?況且,趙玉琸也是我父親送給當時還未出世的我的第一個名字。”
    “你父親可是周自明?”
    “是。”到這份上,已經沒有必要掩掩藏藏的了。“我身上那枚玉蘭花玉佩是我父親給我的,和你們周家標誌的一樣,我父親是周家的什麽人?”
    “你父親周自明是我的長子,你母親趙婕是我的兒媳,我是你的祖母。”
    “祖母?”趙玉琸冷笑一聲。回想起母親去世前說過的話,遠離蘭花玉佩......別信......
    “那你們可知,我趙家早已家破人亡,分崩離析?”
    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尖銳的話,話中的尖刺刺得楊瑛渾身一涼,呼吸一滯。
    “知道。”回答的人是周聞瀚。
    “敢問十年前和蕈鵏人的那場仗......朝廷的援兵在何處!周家在何處!”趙玉琸想起那天的血與黃沙,語氣越來越激動。
    “兄長慘死,父親生死不明,在戰場上連他的盔甲殘片都未能找到。爺爺為了等朝廷的援兵,你們周家的援兵,與蕈鵏人鏖戰了三天三夜......他是戰場上倒下的最後一個士兵。”
    “等等,孩子不是你知道的那樣......”
    這一刻的失控,就像尖銳的物品、戳穿了沒有韌性的袋子,一個洞被撕開,接著越來越多的東西都從洞裏漏了出來。
    憤怒堆積已久,越來越攥得人無法呼吸的話語接踵而至。
    “趙家所有的男人都上戰場了,都死了。我母親離世前都沒等到你們來。食言而肥的人,有什麽資格來尋找趙家的後人?”
    到這裏楊瑛的淚水已經滑落臉頰,端莊堅強了一輩子的周老夫人這是第一次在小輩麵前落淚。
    “祖母......”在周聞瀚的認知中楊瑛一直是一個端莊且極度理性極強的女人,知道趙家被發配駐守邊疆,或許一輩子也見不到長子時沒哭;邊疆傳來遠報,趙家覆滅時沒哭;君要臣死,祖父服毒自盡時沒哭;周家日漸式微,一個人扛起家族的尊嚴時沒哭。可現在被一個小輩激淚至此,他心中也是不忍。
    “讓他說。”楊瑛用手帕擦幹眼淚,沒有阻止趙玉琸的發泄。
    “請問你們現在找我是為了什麽呢?”趙玉琸逐漸平息下來,也覺得這樣對一個老人,太過苛責。
    “既然你說完了,那就讓老身從頭說起吧。你可知在趙家被發配駐守邊疆時,周家的兵權也被盡數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