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朋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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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飛鵬領命離去,趙玉琸揉了揉眉心。連日來新政推進、權謀應對,讓他難得有片刻清閑。
    他想起昨日劉文說的,碼頭商戶對‘誠信印’還不熟悉。便對官風道:“今日下午沒什麽要緊事,你陪我去碼頭微服私訪,看看那邊的商戶情況。”
    兩人換上素袍,趙玉琸自稱“周文”,官風則扮作他的夥計,一路往城東碼頭走去。
    此時正是卸貨的高峰期,搬運工們扛著貨物往來穿梭,碼頭邊的商鋪裏,商販們吆喝著叫賣,一派繁忙景象。
    趙玉琸沿著碼頭邊走邊看,見多數商鋪仍在用舊秤,少數掛著“誠信印”的商戶,攤位前果然比其他家熱鬧。
    臨近午時,工人們陸續歇工,聚集在碼頭旁的空地上吃飯。趙玉琸和官風也找了個角落坐下,剛拿出帶來的幹糧,就聽到一陣熱鬧的喧嘩——一群工人圍著兩個年輕人,正拍手叫好。
    “天祿兄弟,快接著說!上次說到嶽將軍單騎闖敵營,後來怎麽樣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工人喊道。
    被稱作“天祿”的年輕人,穿著洗得發白的短打,手裏拿著一塊磨得光滑的木板當作醒木,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別急!霍將軍手持長槍,直衝到匈奴單於的大帳前,大喝一聲‘擋我者死’!匈奴兵嚇得不敢上前,單於更是從後門溜走——這才解了雁門關之圍!”
    他說得繪聲繪色,時而模仿將軍的威嚴聲調,時而學匈奴兵的慌亂模樣,引得工人們陣陣哄笑。
    趙玉琸也聽得入神,見這年輕人雖衣著樸素,卻吐字清晰、用詞精準,講史時還能隨口引用《史記》《漢書》的典故,不像是普通的搬運工。
    等他說完一段,人群中又有人喊:“朋天祿說得好!天嶽兄弟,該你露一手了!別總讓你哥搶風頭!”
    一個比天祿高大些的年輕人站了出來,手裏握著一杆用船槳改造成的木槍。他對著眾人抱拳道:“各位兄弟捧場,我耍套家傳槍法,給大家助助興。”
    話音剛落,木槍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風。
    劈、刺、挑、撥,動作幹淨利落,尤其是一招“橫掃千軍”,木槍劃過空氣發出“呼呼”聲響,工人們看得眼花繚亂,叫好聲此起彼伏。
    趙玉琸眼中一亮——這槍法招式嚴謹,絕非江湖野路子,倒像是從前兄長展示過的軍中正統的“霍家槍”路數。
    等槍法耍完,天祿和天嶽剛要坐下吃飯,趙玉琸走了過去,拱手道:“二位兄弟好身手、好口才!剛才聽了二位的表演,很是佩服。”
    天祿愣了一下,隨即拱手回禮:“不敢當,先生客氣了。我們不過是給兄弟們解悶,當不得‘佩服’二字。”
    “我看當得。”趙玉琸笑著坐下,從包裹裏拿出兩塊肉幹,遞給兄弟倆,“我這肉幹是特產,二位嚐嚐。剛才聽兄弟講史,引用《漢書·衛青霍去病傳》的典故,說得很有見地,想必是讀過書的?”
    天祿接過肉幹,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先生也讀過《漢書》?我不過是幼時跟著先生學過幾年,算不上有學問。”
    隨後雙手抱拳,“在下朋天祿,這是舍弟朋天嶽。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在下周文,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趙玉琸舉手回禮,“這位天嶽兄弟一手‘霍家槍’耍得威風淩淩,遊刃有餘。從前在軍中待過?”
    天嶽性子直爽,搶先答道:“那倒不是。我家往上曾在霍將軍部下待過,這槍法是還我祖父傳給我的。”
    “不知令祖父是做什麽的?”趙玉琸追問。
    “我祖父曾任疆西良州衛指揮使.....”
    疆西良州衛?這不正是歸屬於爺爺當年所任都司管轄嗎?
    天祿拉了拉弟弟的衣袖,似乎不想多提往事,趙玉琸卻看出了他的窘迫,笑著轉移話題:“二位來京城,是想找活計,還是有別的打算?”
    天祿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們是來趕考的。我考文舉,弟弟考武舉。去年在都蘭鄉試,我考了解元,結果稀裏糊塗被人換了成績。雖說舉人也可以參與會試,但我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來京師告禦狀,可禦史台的官老爺說‘沒有實據’,連門都沒讓我們進。”
    “可來都來了,我二人也隻能提前在皇都等著參考春闈。白日就出來做工掙錢,傍晚下工後就回去溫習。”
    趙玉琸心中一沉——又是一個被官場腐敗耽誤的人才。
    “可兩位不是說祖父任職良州嗎?為何又去都蘭郡參與鄉試?”
    “先生有所不知。十年前,蕈鵏鐵騎踏過趙家邊軍防線後,便一發不可收拾,愈發得寸進尺。”
    說到這裏,朋天祿的聲音有些無奈,也有些哽咽:“八年前祖父和父親在抵禦蕈鵏時,戰死沙場......母親為護住朋家血脈,便帶我們去了都蘭。”
    朋天嶽接下話頭,語氣沉重“說來無顏,我等武將之後,為了活命竟離了本該守衛的家鄉,徒留鄉親們受苦受難。所以我和兄長決心科舉入仕,期盼有朝一日能重返家鄉,建設良州。”
    趙玉琸聽後唏噓不已,站在朋夫人的角度也可以理解,畢竟沒人願意留著自家孩子去送死;但兄弟倆想要建設家鄉的豪言,實打實的撼動了他的內心。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二位兄弟對故鄉的深情,令在下動容。”他看著兄弟倆,語氣鄭重:“我周文雖是商人,卻最敬重有孝心、有才華、懂感恩的人。你們若是信得過我,趕考的錢,我來出。文舉需要的筆墨紙硯、參考書籍,武舉的兵器、護具,還有你們的食宿,都包在我身上。”
    朋天祿和朋天嶽同時愣住,朋天嶽激動地站起來,聲音都有些發顫:“先生,您說的是真的?可我們……我們現在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哪兒還得上您啊!”
    “不用急著還。”趙玉琸擺手,“我資助你們,不是圖回報,這也是一種投資。是希望你們能考上功名,將來做個好官,回去建設疆西,建設良州。若是你們能一路考到殿試,我就一直資助下去,直到你們金榜題名。”
    朋天祿眼圈泛紅,對著趙玉琸深深一揖:“先生大恩,我們兄弟沒齒難忘!若是將來金榜題名,定當以死相報。請先生放心,我二人絕做不出大義不道之事!”
    “別這麽說。”趙玉琸扶起他,“好準備考試,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我給你們寫個地址,明日你們去那裏找一個姓婁的掌櫃,就說是‘周文’介紹的,她會給你們安排好一切。”
    他從懷中掏出紙筆,寫下商行的地址,遞給朋天祿。“你二人切記勞逸結合,勤學苦練。”
    兄弟倆緊緊握著地址,連聲道謝。天嶽撓了撓頭,憨聲道:“先生,您放心,我每天都會練兩個時辰槍,再讀一個時辰兵法,絕不會偷懶!”
    趙玉琸淺笑:“好,我等著看你們的本事。”而後拍了拍朋天嶽的肩,起身道,“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你們下工後早些歇息,明日按地址找婁掌櫃即可。”
    朋天祿、朋天嶽將人送至碼頭路口,望著趙玉琸離去的背影,仍不住拱手致意。
    官風跟在趙玉琸身後,低聲道:“大人,這兄弟倆雖有才華,可科舉之路變幻莫測,萬一考不上,您這資助怕是要打水漂。”
    “就算考不上,能幫他們渡過難關,也是值得的。”趙玉琸腳步未停,“且我看朋天祿的談吐、朋天嶽的槍法,絕非池中之物。他們隻是缺個機會,機遇難得,貴人難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