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墜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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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成你的人?”東鄉妃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指尖,“您能給我什麽?銀子?醉胡庭的月例夠我買十匹蜀錦;權力?我一個倚樓賣笑的花魁,要權力能管得了誰?”
    “我能給你的,是旁人都給不了的。”趙玉琸看著他,眼神沉了些,“是真正的自由。”
    東鄉妃擦帕子的動作頓了,眼尾的銳利淡了些,多了幾分探究:“您怎知我不自由?”
    “不用知道。”趙玉琸道,“在醉胡庭做花魁表麵風光,實則被限製了人身活動吧?不然為何隻往來權貴,對聲稱外高要求,其實是在掩蓋你接人待物已被限製。”
    趙玉琸放緩聲音,循循善誘:“哪天你沒用了,你背後的人隨時能把你推出去。可我不一樣,我看重你的消息網,我們合作,讓你擺脫這醉胡庭的牢籠,不用再做誰的棋子。”
    東鄉妃沉默了,指尖反複撚著帕子的邊角,過了許久才開口:“我憑什麽信你?你連自己的性別都要瞞著,說不定轉頭就會殺我滅口。”
    “明日清晨,城外高山亭。”趙玉琸道,“那裏位於玉屏山半山腰,居高臨下能看見整個外城,沒有雜人,也沒有暗線。我會讓你知曉,我能調動多少商戶,能拿到多少官員的把柄;這些都是我的籌碼,也是給你的保障。你若是願意合作,我們就定規矩;若是不願意,我絕不勉強,但你要記住,今天的話隻要漏出去一個字,官風的劍,隨時能找到你。”
    東鄉妃看著他,又掃了眼官風緊繃的手,最終點頭:“好。明日辰時,我自己來,不帶任何人。”
    “我也一樣。”趙玉琸起身,“時辰不早,告辭。”
    走出醉胡庭時,暮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官風跟在他身後,壓低聲音:“大人,這東鄉妃目的不詳。明日去高山亭太險,不如讓屬下先去埋伏?”
    “不能埋伏。”趙玉琸搖頭,“若是察覺埋伏,隻會更警惕。你明日提前一個時辰去高山亭,把周圍的山路都查一遍,確認沒有其他人,尤其是官家和暗衛的痕跡。”
    官風點頭:“屬下明白。”
    次日辰時不到,天蒙蒙亮,趙玉琸就扮成尋常貨郎,和官風騎著馬往城外去。
    高山亭在玉屏山半山腰,山路是早年修的窄道,隻能容一輛馬車通過,路邊就是陡峭的斜坡,往下能看見山腳布滿碎石的河灘。
    官風提前一個時辰到了山上,踩著露水把周圍三裏路都查了一遍,回來時褲腳還沾著草葉和泥點:“大人,山上沒人,亭子裏隻有石桌石凳,沒有埋伏的痕跡,也沒有新鮮的腳印。”
    趙玉琸點頭,剛走進亭子,就聽見山下傳來馬車軲轆碾過石子的“咯吱”聲。
    他探頭往下看,見一輛青布馬車正往上走,車輪碾過路麵的凸起時,車速突然快了起來,像是韁繩斷了似的,直衝上來。
    “小心!”官風瞬間拔出劍,擋在趙玉琸身前。
    馬車順著山路直衝上來,車輪撞在一塊半露的石頭上,“哐當”一聲翻倒,車廂板裂開的瞬間,一道身影被甩了出來,朝著斜坡邊滾去。
    趙玉琸一眼就認出那身墨綠羅裙——正是昨日東鄉妃穿的那件,隻是此刻裙擺被撕裂,露出了裏麵素色的襯裙。
    “是她!”趙玉琸想也沒想就衝過去,在對方滾到斜坡邊時,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被抓住的人臉色慘白,頭發散在臉上,眼神中淨是慌張。
    她緊緊攥著趙玉琸的手,聲音發顫:“救......救我......”
    趙玉琸正要拉人起來,這時,遠處傳來“咻”的一聲輕響。趙玉琸隻覺得手背一麻,一顆鴿子蛋大的石子正好砸在他抓著對方的手背上。
    “嘶——”他吃痛得指節一鬆,對方的手瞬間從她掌心滑了出去。
    “啊——”女子的驚呼順著風飄上來,趙玉琸潛意識還是向外探身、企圖伸手去夠住那急速下墜的身體。
    隻看見那道墨綠色身影像片枯葉似的往下墜,最後重重撞在山腳的亂石灘上。她先是蜷縮了一下,四肢猛地抽搐了兩下,隨即就不動了,墨綠羅裙在灰白的石頭上染開一片刺目的紅,像朵驟然綻開的血花,順著石縫往下滲。
    “大人!”官風連忙扶住他,“您怎麽樣?”
    趙玉琸看著自己的手背——那裏紅了一片,腫起個小疙瘩,一碰就疼。
    他指著山腳:“快下去看看,人還有沒有氣!”
    官風立刻往山下跑,腳步快得踩飛了碎石,在山路上留下一串淩亂的腳印。趙玉琸站在斜坡邊,心怦怦直跳,方才那聲驚呼還在耳邊繞,手背上的麻意還沒散。
    那石子來得太準了,正好打在他發力的手上。
    過了約莫一刻鍾,官風回來了,臉色沉得像山雨前的天:“大人,人沒了。頭骨撞在石頭上裂了道大口子,腦漿都流出來了;胸口凹陷下去一塊,應該是肋骨斷了戳進內髒。”
    趙玉琸閉了閉眼,眼皮微微顫動。他不是沒見過死人,查商戶時見過因欠稅自盡的掌櫃,平亂時見過鬧事被製服的流民......可這是第一次有人因為他“失手”而死,還是他親眼目睹。
    他看著手背上的紅痕,嗓音發啞:“山下有沒有其他人?有沒有人看見?”
    “沒有。”官風搖頭,“屬下把山腳周圍都查了,隻有死者,連痕跡都隻有她摔下去時的。石子應該是從對麵山梁打過來的,距離太遠,看不見人,也沒留下痕跡。”
    趙玉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混亂:“把她的屍體挪到旁邊的樹叢裏,用枯枝和落葉蓋好,別讓人發現。我們先回城。”
    官風應了聲,轉身又往山下跑。等官風處理好屍體回來,兩人騎著馬往回走。
    路過山腳下的茶攤時,趙玉琸讓官風去買了塊粗布,用涼水浸濕後把腫起來的手背裹上。茶攤老板好奇問起,兩人說是“不小心撞在樹上,蹭破了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