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姯傳:今生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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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月,皇帝下旨,要帶著皇後、貴妃、德妃等幾位受寵的妃嬪,前往城外的皇家山莊休假,說是要“避寒賞雪”。
麗妃沒有在隨行名單中。
皇帝說她“熟悉西域事務,需留在宮中處理商路文書”,可她心裏清楚,不過是因為最近貴妃在皇帝麵前說了她幾句閑話,皇帝想冷落她幾日,平衡後宮關係。
宮人都跟著皇帝去了山莊,白燕宮一下子安靜下來。
阿羅姯屏退了所有宮女太監,隻留下阿依在殿外守著,然後派人去給高翊送了一張紙條——“今夜白燕宮設宴,盼君一敘”。
夜幕降臨,高翊如約而至。他身著便服,沒有帶隨從,走進白燕宮的庭院時,阿羅姯正站在廊下,手中提著一盞宮燈,燈芯的光映著她的側臉,柔和得不像平日裏那個盛寵在身的麗妃。
“殿下來了。”她笑著迎上去,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他,“外麵冷,快進來暖暖手。”
高翊接過暖爐,跟著她走進庭院的亭子。亭子裏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兩壺酒,幾碟小菜。有她親手做的龜茲饢餅,還有大垚的醬鴨、酥酪,都是他們各自喜歡的食物。
阿羅姯給高翊倒了一杯酒,輕聲道:“這是西域的葡萄釀,殿下嚐嚐,是否合口味。”
高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中帶著葡萄的甜意,讓他想起她曾說過的龜茲葡萄酒莊。他笑著道:“很好喝,比宮中的酒更有味道。”
兩人相對而坐,慢慢喝著酒,聊著天。從初入宮時的相遇,聊到她學漢話時的窘迫,聊到他教她讀《論語》時的趣事。阿羅姯說起龜茲的孔雀河,說起葡萄藤下的箜篌聲,語氣中滿是懷念;高翊則說起他生母還在時的日子,說起他小時候在禦花園讀書的時光,眼神中帶著幾分悵然。
“那時我總覺得,皇宮很大,總有我容身的地方。”高翊喝了一口酒,聲音低沉下來,“後來才知道,這皇宮再大,也容不下一個沒有勢力的皇子。父皇眼裏,隻有權力,隻有製衡,我們這些子女,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
阿羅姯放下酒杯,輕聲道:“殿下......”
“你不用安慰我。”高翊打斷她,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在宮中這麽久,應該比我更清楚父皇的為人。他弄權謀利,把朝堂當成棋盤,‘奸臣’在他手中是利刃,用來打壓忠臣,鞏固自己的統治;‘忠臣’是他的棋子,用來平衡各方的勢力。他從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不在乎國家的得失,隻在乎他的皇位,他的絕對統治。你看如今朝堂,忠臣不安,奸佞橫行,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幾分悲憤:“皇後強勢,太子懦弱無能,不堪大用;其他皇子要麽殘暴,要麽貪婪,沒有一個能擔起大任。再這樣下去,大垚的盛世,遲早會毀在這一代手裏。”
阿羅姯看著他,心中震撼。她知道高翊對皇帝不滿,卻沒想到他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她沉默片刻,輕聲道:“殿下想怎麽做?”
高翊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語氣堅定:“我想清君側,除奸佞,讓大垚回到盛世清明的日子。隻是......我勢單力薄,需要有人幫我。”
阿羅姯的心跳驟然加快。她清楚高翊這話的分量——清君側,幾乎等同於篡位謀反,一旦失敗,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她看著高翊的眼睛,那雙溫潤的眼眸中,滿是堅定與信任。她想起這些年他對她的幫助,想起她在宮中的孤獨與艱難,想起百姓對和平的期盼。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殿下若信得過我,我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高翊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沉了下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一旦失敗,你不僅會失去性命,就連你的故鄉也會受到牽連。”
“我知道。”阿羅姯點頭,語氣平靜卻堅定,“但我更知道,殿下是為了大垚的百姓,為了天下的太平。我雖是女子,卻也明白‘國泰民安’的道理。而且......我信殿下。”
高翊看著她,眼中滿是感激與動容。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卻在指尖快要碰到她時,猛地收回——他想起她是父皇的妃嬪,想起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身份鴻溝。
他別過臉,聲音有些沙啞:“多謝你。”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聊起詩詞歌賦,聊起人生理想,仿佛忘記了宮中的規矩,忘記了身份的束縛。
酒意漸濃,阿羅姯的臉頰泛起紅暈,眼神也變得朦朧。她看著高翊的側臉,忍不住靠近了些。高翊也轉過頭,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呼吸漸漸急促。
雪花落在亭子裏,落在他們的發梢,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息。他慢慢俯下身,她閉上眼,等待著那個遲來的吻。
就在他們的唇快要碰到一起時,高翊猛地清醒過來。他想起她的身份,想起父皇的猜忌,想起他們肩上的責任。
他猛地後退一步,語氣帶著幾分慌亂與克製:“娘娘,雪下大了,早些休息吧。”
阿羅姯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隨即又恢複了平靜。她點點頭,輕聲道:“殿下也早些回去。”
高翊沒再多說,轉身快步離開。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仿佛是在逃離什麽。
阿羅姯站在亭子裏,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裏,忍不住苦笑——他們之間,終究還是隔著這紅牆,隔著這身份,隔著這無法逾越的命運。
阿依走進來,遞給她一件鬥篷:“娘娘,天涼了,快回殿內吧。”
阿羅姯接過鬥篷,裹在身上,卻還是覺得冷。她走到庭院中央,抬頭看著飄落的雪花,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冰涼刺骨。
她想起初入宮時的惶恐,想起高翊的幫助,想起剛才的約定,想起那個未完成的吻。
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片雪花,在這深宮裏,在這命運的漩渦裏,身不由己,隨風飄搖。
回到殿內,阿羅姯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頭戴九鳳珠冠,身披錦繡華服,妝容精致,儀態端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龜茲貴女。
她伸出手,撫摸著鏡中的自己,輕聲道:“阿羅姯,你還能回到過去嗎?”
鏡中的人沒有回答,隻有窗外的雪花,還在無聲地飄落,覆蓋了庭院中的腳印。
從今夜起,她的命運,就與高翊緊緊綁在了一起,無論前路是生是死,她都隻能和他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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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都在。
雪,是他們的代名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