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姯傳:今生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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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在入宮大半年後的那個秋日。
西域使節來訪,帶來了龜茲與其他西域諸國的國書,希望能與大垚繼續通商。
可國書用的是西域最古老的文字寫成,滿朝文武,包括專門負責翻譯的官員,都無人能識。
正當皇帝麵露難色,滿朝文武一片寂靜時,阿羅姯忽然站了出來,躬身道:“陛下,臣妾略懂西域古文,願為陛下翻譯。”
滿朝文武都驚訝地看著她,連皇帝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他點了點頭:“好,你若能譯出,朕重重有賞。”
阿羅姯接過國書,指尖拂過熟悉的文字,心中一陣激動。她流暢地翻譯了全文,還詳細解釋了文中幾處容易引起誤解的西域典故。那些典故涉及西域諸國的習俗,若是理解錯了,很可能會影響兩國的關係。
皇帝聽後,龍顏大悅,當即封她為妃,賜號“麗”。賞了她許多珍寶,還把她從秋水閣搬到了相對繁華的迎春宮。
那天晚上,皇帝第二次駕臨她的宮殿。他坐在桌前,把玩著她翻譯的手稿,語氣依舊平淡,卻多了幾分認可:“愛妃通曉西域文字,熟悉西域諸國情況,實乃大垚之幸。”
她跪伏在地,聲音恭敬:“臣妾不才,願為陛下分憂,為大垚與西域的和平盡一份力。”
從那以後,皇帝開始頻繁召見她。起初隻是詢問西域的風俗、商路的情況,後來漸漸問起龜茲與西域諸國的往來,問起西域諸國的兵力、糧草。她心領神會,知道自己的價值終於體現出來了。
她不再是一件擺設,而是皇帝了解西域、牽製西域的工具。
她開始在給家人的書信中,有意識地打探西域諸國的動向,比如哪個國家換了君王,哪個國家與哪個國家結盟,哪個國家的糧草不足。
這些消息,她都會悄悄整理好,在與皇帝談話時,不經意地透露出來。
表麵上看,她與其他妃嬪無異,每日梳妝打扮,爭寵鬥豔,打理宮苑。暗地裏,她卻成了皇帝的“西域眼線”,不僅為他提供西域的情報,還借與其他妃嬪的往來,觀察各妃嬪及其家族的異動。收集到的信息,她都會篩選後,告知皇帝。
她像一張無形的網,悄無聲息地籠罩著整個後宮,也連接著大垚與西域。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欺淩的麗嬪,而是逐漸在後宮有了一席之地,有了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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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借著高翊的暗中相助,憑借著自己的才智與隱忍,憑借著皇帝的倚重,她一步步從麗嬪晉為麗妃,最終搬入了奢華的白燕宮。
那是隻有受寵的妃嬪才能居住的地方,有寬敞的庭院,有足夠的仆從,有永遠用不完的炭火與冰盆。
但白燕,終究是金絲雀。白燕宮再奢華,也不過是一個華麗的牢籠,看似自由,實則永遠被困在這紅牆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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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貴妃往這邊來了。”阿依的聲音將阿羅姯從回憶中拉回,語氣帶著幾分緊張。
她微微蹙眉,今日是初一,妃嬪們照例要去向皇後請安。貴妃與她素來不睦,當年她初入宮時,第一個刁難她的就是這位貴妃,如今她聖寵漸濃,貴妃更是將她視作眼中釘。
這次半路相遇,怕是又要生事。
果然,剛踏出白燕宮的朱漆大門,就看見貴妃的儀仗浩浩蕩蕩地停在宮道上。
明黃色的傘蓋,繡著鸞鳥的旌旗,還有十幾個捧著賞賜的宮女太監,排場大得驚人。貴妃身著石榴紅宮裝,珠翠環繞,從轎中走下來,徑直走到她麵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麗妃妹妹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昨夜睡得極好。”
阿羅姯淺淺一笑,屈膝行了一禮:“貴妃姐姐說笑了,臣妾隻是昨夜整理西域商路的文書,睡得安穩些罷了。”
“哦?整理文書?”貴妃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語氣帶著譏諷,“我倒是聽說,陛下昨日又在白燕宮留宿至深夜。妹妹可真是好本事,不僅能為陛下‘整理文書’,還能把陛下留在身邊。”
阿羅姯心中一冷,麵上卻依舊平靜:“陛下不過是來詢問西域諸國的貢品事宜,姐姐若是感興趣,改日臣妾可將文書送一份到姐姐宮中,讓姐姐也看看。”
貴妃的臉色僵了一下,她不過是想嘲諷阿羅姯靠媚術邀寵,卻沒想到對方竟把話題引到“公務”上,如今皇帝正看重西域商路,誰也不敢在這件事上挑刺。
她冷笑一聲,不再多言,轉身登上轎子,丟下一句“妹妹還是快些去給皇後請安吧,別讓皇後等急了”,便帶著儀仗離去。
阿羅姯望著她的背影,暗暗握緊了袖中的龜茲玉佩。玉佩的棱角硌著掌心,提醒她時刻保持清醒。在這深宮裏,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把柄,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暗藏殺機,她必須時刻警惕,不能有半分鬆懈。
向皇後請安的過程倒也算平靜。皇後是個端莊持重的人,有貴妃協理六宮,她從不參與妃嬪間的爭鬥,隻是例行詢問了各宮的近況,便讓眾人散去。
阿羅姯故意放慢腳步,待其他妃嬪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沿著禦花園的小徑慢慢往回走。
高翊會在這裏等她——他們約定好,每月初一請安後,若是時機合適,便在禦花園的梅樹下見一麵。
“麗妃娘娘請留步。”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和中帶著幾分清潤,像冬日裏曬過太陽的玉石。
阿羅姯轉身,看見三皇子高翊站在一株未開的梅樹下,身著月白長袍,腰間係著一塊羊脂玉,襯得他身形清瘦,眉眼溫潤。
這些年來,他們總是這樣。偶爾相遇,卻從不多言,隻有在無人處,才敢流露幾分真實的關切。
“三殿下。”她微微頷首,聲音放得輕柔,“今日殿下怎會在此處?”
高翊走上前,目光落在她微腫的眼泡上,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擔憂:“昨夜風大,娘娘似是沒睡好。白燕宮的炭火還夠嗎?若是不夠,我那還有些西域進貢的無煙炭,可讓小太監送些過去。”
阿羅姯心中一暖,眼眶微微發熱。
這些年,隻有高翊會記得她怕冷,會記得她不習慣大垚的炭火。宮中其他人要麽嫉妒她的聖寵,要麽忌憚她的身份,從沒人真正關心過她過得怎樣、好不好。
她搖搖頭,輕聲道:“多謝殿下關心,我宮中的炭火足夠。倒是殿下,近來天氣轉涼,殿下身子弱,該多添些衣物才是。”
高翊笑了笑,眼角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我知道。對了,前幾日我尋到一本《西域雜記》,裏麵記載了龜茲的孔雀河,還有你常說的葡萄藤,改日讓小太監送到你宮中,你或許會喜歡。”
“真的嗎?”阿羅姯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那是她故鄉的河,是她日思夜想的光景。她很快又收斂了情緒,低聲道:“多謝殿下。隻是......殿下與臣妾往來過密,恐會引來非議。”
高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她的顧慮,也清楚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是皇子,她是後妃,哪怕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逾矩的舉動,也注定不能有太多交集。
他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明白。隻是......你在宮中孤身一人,若是有難處,不必硬撐,可讓阿依來找我。”
阿羅姯點點頭,沒再多說。兩人並肩站在梅樹下,沉默地看著飄落的雪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氛圍。
有感激,有牽掛,還有一絲不敢言說的情愫,像梅樹的花苞,藏在枝椏間,不敢輕易綻放。
過了片刻,高翊率先開口:“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宮吧,別讓宮人等急了。”
“殿下也早些回去。”阿羅姯屈膝行禮,轉身離開。
沒走出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看見高翊還站在梅樹下,望著她的方向,雪花落在他的發見,像撒了一層碎玉。
她心中一痛,加快腳步,不敢再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