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家書抵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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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門刨銑床調試成功的消息,如同一針強心劑,迅速傳遍了整個第一重型機械廠。
    那台曾經癱瘓的龐然大物,如今平穩運行,加工出的首批大件工作麵光潔如鏡,精度完全達標,甚至超出了設計預期!
    經廠技術科和部裏派來的聯合驗收組嚴格檢測,確認其綜合性能甚至達到了國際同類產品的先進水平!
    這與它原本報廢的宿命完全不同!
    這一突破性成果,也被廠裏作為“自力更生、攻克技術難關”的典型範例,迅速上報至部裏,甚至引起了更高層麵的關注。
    廠部召開了隆重的慶功表彰大會。
    大會上,廠長親自將一枚沉甸甸的“技術革新一等獎”獎章別在趙四胸前,並宣布了廠黨委的決定:破格晉升趙四為助理工程師,正式調入廠技術科核心組擔任組長,負責全廠精密設備調試與技術攻關。
    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工人工程師。
    台下掌聲雷動。
    趙四站在台上,感受著獎章的重量和台下熱切的目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激動。
    但是他知道,安裝蘇聯援助的設備,隻是一個開始,未來的路更長,也更艱難。
    以後還會麵臨部件損壞沒有備件維修,設備老話沒有更新。
    所以未來我們得有自己的龍門刨銑床,自己的工業母雞。
    慶功會後,工作和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種新的軌道。趙四在技術科有了自己獨立的辦公桌和繪圖板,參與的項目也越來越多。
    他每天依舊忙碌,穿梭於各個車間,解決層出不窮的技術難題。係統簽到的獎勵依舊每日不斷,多是些實用的技術知識、工具或零散的物資,悄無聲息地充實著他的底蘊。
    時間在機床的轟鳴聲中悄然流逝,窗外的白楊樹葉漸漸泛黃、飄落,吹來的北風帶上了明顯的寒意。
    秋深了,冬天不遠了。
    這天下午,趙四剛從熱處理車間解決完一批滲碳齒輪硬度不均的問題回來,拍打著工裝上的氧化皮粉塵,正準備回辦公室整理數據,室友王永革從後麵追了上來,遞給他一封信。
    “四哥,收發室有你的信,你家裏來的,我給你捎回來了。”王永革咧著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趙四接過信,信封是那種常見的黃褐色牛皮紙,右下角寫著熟悉的地址。是母親的信。
    “謝了,永革。”趙四揣好信,拍了拍王永革的胳膊。
    回到307宿舍,陳繼業正伏在靠窗的桌子上畫圖,鼻尖幾乎要碰到圖紙。王永革則拿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灌涼白開。
    趙四坐到自己的床沿,撕開了信封,抽出裏麵薄薄的兩頁信紙。信紙是那種印著紅色橫線的材料紙,字跡是趙妮略顯生澀卻一筆一劃極為認真的鉛筆字。
    “四兒:家裏都挺好,別惦記。我身子骨硬朗,妮兒學習也有進步,老師還誇了。就是天兒越來越冷了,糧站供應的糧食越來越緊巴,粗糧都時常買不滿量,街上菜又少又貴……”
    信的前半截,娘絮絮叨叨說著家裏的小事,報平安,字裏行間全是惦記。可寫到後頭,筆頭就沉了。
    娘說,入了秋以後,城裏的糧食供應明顯更吃緊了,合作社天天排長隊,還經常買不著足數的。
    胡同裏已經有幾戶人家一天隻吃兩頓飯了,甚至有人家沒辦法,讓老人孩子去城外捋樹葉子回來摻著吃。
    “……幸虧你之前有準備,家裏暫時還不缺嘴。但看著鄰居們作難,心裏不好受。”
    “聽說你姐她們日子也難過,前兒個偷偷讓妮兒用舊衣裳包了點糧食,趁天黑給你二姐三姐家送去了,不多,就是個心意。這事沒敢聲張……”
    看到這兒,趙四心裏揪了一下。娘心軟,看不得別人受罪,可這年月,好心也得偷偷摸摸的。
    他能想象娘和妹妹是咋樣提心吊膽、摸黑把那點金貴的糧食送出去的。
    信的最後,娘的語氣忽然輕快了點,好像猶豫了一下才寫:
    “……前兩天蘇醫生歇班,特意來家看了看我和妮兒,說我倆氣色還行,就囑咐冬天得注意保暖補。蘇醫生人心眼真好,脾氣也好,聽說,還沒對象呢……”
    娘的話到這兒頓了一下,另起了一行,“……你在外頭,也得好生照顧自己,飯得按時吃。不多寫了,一切都好。娘。”
    信看完了,趙四默默把信紙折好,塞回信封,手指頭在粗糙的信封紙上摩挲了幾下。
    窗外,夕陽給舊樓牆抹了層暖色,但空氣裏的涼氣已經紮骨頭了。
    娘的信,像一根線,把他從這滿是機油味的廠子拽回了南鑼鼓巷那個小院,讓他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那場大饑荒的影子,正悄沒聲地罩下來。
    雖然他有係統,家裏明裏暗裏都有存項,但娘和妹妹守著那些東西,指定也是提心吊膽,不敢輕易動,平常肯定還是省著省著再省著。
    還有二姐三姐家……娘送了這一回,往後呢?
    蘇醫生來家的事兒,還有娘那含蓄的提點,像小石子兒在心裏輕輕碰了一下,可這點波動很快就被更實在的擔憂壓了下去。
    “家裏來信了?沒啥事吧?”王永革喝完水,抹抹嘴問。陳繼業也從圖紙上抬起頭,推推眼鏡看過來。
    住一個屋久了,都知道趙四家裏就娘和妹妹,都挺關心。
    “沒啥大事,”趙四把信收好,語氣平常,“娘說入冬了,糧食緊,讓多注意身體。”
    “唉!哪兒都緊!”王永革歎口氣,“俺老家來信,說村裏食堂都快斷頓兒了。這年景……啥時候算個頭啊。”
    陳繼業也低聲說:“上海那邊也不行,我爸信裏說,副食基本沒了,全指望著定量那點米麵。”
    屋裏一下有點悶,大家心裏都沉甸甸的。
    趙四沒再說啥,起身從床底下拉出個舊木箱,打開鎖,拿出裏麵的工資袋。
    這幾個月,工資加上補貼獎金,攢了不少,空間裏還有一遝攢下的糧票和現金。
    他數出大部分錢和全國糧票,又添上些本地票證,用一個厚實的信封裝好。想了想,又鋪開信紙,拿起鋼筆。
    “娘:信收到了。我這兒一切都好,活兒幹得順當,廠裏領導挺看重,別惦著。隨信寄去些錢和票,家裏糧食如果不夠,一定把糧食買足,千萬別省。妮兒正長身體,學習也費腦子,肉啊蛋啊的,碰上就買點,別舍不得花錢,不夠我下回再寄……”
    他寫得快,字穩當,囑咐娘別省著,一定得讓她和妹妹吃好,也暗示糧食得多備點。
    關於二姐三姐家,他寫:“……二姐三姐那兒,要是實在難,再稍微幫襯點,但千萬小心,次數不能多,量不能大,別惹麻煩。咱自家安穩最要緊。”
    寫到末尾,他停了一下,關於蘇醫生,他就寫了一筆:“代我問蘇醫生好,謝謝她照應。”
    他把信紙折好,和裝錢票的信封裝進一個大點的牛皮紙信封,仔細粘好,寫上地址。
    “永革,明兒上班幫我捎廠收發室,寄掛號的。”趙四把信遞給王永革。
    “放心四哥!保證送到!”王永革接過沉甸甸的信,鄭重揣進懷裏。
    弄完這些,趙四心裏稍微踏實了點。但他知道,寄錢寄票頂一時,他得盡快回去一趟,把係統空間裏的糧食給家裏藏點。
    他琢磨著日子,快年底了,廠裏該輪休了。得找個合適的由頭請假回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