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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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在汽笛聲中駛入北京站,月台上喧囂再起,帶著北方特有的幹冷空氣。
與上海濕漉漉的離別不同,北京的陽光顯得直接而凜冽。
專家組一行人提著行李,隨著人潮走出車站,部裏派來的吉普車已在站外等候。
王工臉上帶著完成任務後的輕鬆,對趙四和李工幾人說道:“大家這幾天辛苦了,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們準時到部裏向周主任匯報工作。”
趙四提著那個裝滿了上海禮物的旅行袋,在路口與同事們道別,轉身匯入了北京胡同的人流中。
離家的這幾日,心裏總惦記著娘和妮兒。
推開小院那扇熟悉的木門,正在院子裏收晾曬衣服的趙四他娘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綻開了笑容:“四兒?回來了!”
“哥!”妮兒像隻小燕子似的從屋裏跑出來,撲到跟前,眼巴巴地望著他手裏的包。
“回來了,娘。”趙四笑著,將旅行袋放在院裏的石桌上,“妮兒,別急,都有。”
他先從裏麵拿出那條咖啡色的羊毛圍巾,遞給母親:“娘,上海買的,天冷了就圍上,暖和。”
趙四娘接過圍巾,用手摩挲著厚實柔軟的羊毛,眼裏是掩不住的歡喜,嘴上卻念叨:“又亂花錢……這得多少票啊……”
“不要票,僑匯商品,用攢的津貼買的。”趙四早已想好說辭。
他又拿出那個鐵皮青蛙,上了幾下發條,放在地上,青蛙立刻哢噠哢噠地蹦跳起來。
妮兒驚喜地叫出聲,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給你的,還有綢帶,餅幹。”趙四把彩色的綢帶和那盒印著各種小動物的餅幹塞到妹妹懷裏。
妮兒抱著禮物,小臉興奮得通紅,看看青蛙,又看看餅幹,最後一把抱住趙四的腿:“哥!你最好了!”
看著母親圍著新圍巾、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看著妹妹歡天喜地的樣子,趙四覺得這一路的疲憊都煙消雲散。
家的溫暖,具體而微,就是家人臉上因為這小小禮物而綻放的光彩。
晚飯後,趙四找了個借口出門,說去還王工一本技術資料。他懷裏揣著那個包著金筆和香脂的小包,徑直往職工醫院家屬院走去。
敲開蘇家的門,是蘇婉清。她穿著一件家常的棉襖,看到趙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漾開淺淺的笑意:“趙四?你回來了。”
“嗯,下午剛到的。”趙四將小包遞過去,語氣盡量平常,“去上海出差,帶了點小東西,不值什麽,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蘇婉清接過,打開一看,是一支精致的英雄金筆和一小盒桂花香脂。
她拿起金筆,指尖感受著筆杆的溫潤,又打開香脂盒,清甜的桂花香氣淡淡散開。
她抬起頭,燈光下,臉頰微紅,眼眸亮晶晶的,聲音輕柔:“謝謝你,趙四。這……太破費了。筆很漂亮,香脂也很好聞。”
“你喜歡就好。”趙四看著她臉上那抹難得的羞怯和欣喜,心裏也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兩人站在門口,一時無話,卻有種無聲的暖流在悄然傳遞。
趙四沒多停留,簡單說了兩句便告辭了。轉身離開時,他能感覺到背後那道溫柔的目光一直送著他。
第二天上午,技術革新辦公室的小會議室裏,氣氛熱烈。
周主任親自聽取了王工和趙四關於江南造船廠之行的匯報,特別是趙四解決疑難故障的過程。
“好!幹得漂亮!”周主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讚賞,“趙四同誌,這次你可是給咱們部裏,給咱們革辦漲了臉了!連工業部的領導都打電話來問了情況,表揚我們反應迅速,技術過硬!”
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聲音提高了幾分:“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們技術革新辦公室,不僅要閉門造車,更要能解決實際生產中的痛點、難點!趙四同誌這次的經驗,非常寶貴!”
周主任當場宣布:“部裏已經決定,將《手冊》的編寫,列為下一階段的重點任務!由王工總負責,趙四同誌作為核心骨幹,全力參與!”
“要盡快把像這次解決進口設備故障這樣的典型案例,還有我們之前積累的那些行之有效的技改方案,都係統地整理出來,形成規範,爭取早日下發到各重點廠礦,指導生產實踐!”
這個消息讓會議室裏的人都振奮起來。這意味著革辦的工作得到了部裏的高度認可,影響力將大大提升。趙四作為手冊編寫的核心骨幹,其地位和作用不言而喻。
然而,熱烈的氣氛並非感染每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馬向東工程師,資曆比王工還老些,頭發已花白大半,此刻卻麵無表情,隻是慢條斯理地收拾著麵前的筆記本。
當周主任大力表揚趙四時,他端起茶杯,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了嘴角一絲幾不可察的下撇。
散會後,眾人各自回到崗位。馬工和關係較近的統計員老劉一前一後走進開水房。
老劉遞過一根煙,隨口道:“老馬,這回手冊編寫是重點任務,你經驗豐富,肯定能挑大梁。”
馬工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濃重的煙霧,哼了一聲:“挑什麽大梁?沒聽見主任說嗎?核心骨幹是人家趙工。” 他把“趙工”兩個字咬得有點重。
“趙明同誌確實有本事,這次上海……”老劉試圖打圓場。
“有本事?是運氣好吧!”馬工打斷他,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不滿,“一個毛頭小子,才進廠幾天?解決一兩個臨時性問題,就被捧上天了。”
“編寫手冊,那是需要大量實踐經驗和理論深度的!靠他那些野路子?我看懸。周主任也是,太急功近利了,讓這麽年輕的人擔這麽重的擔子,也不怕出紕漏?”
老劉訕訕地笑了笑,沒再接話。馬工憤憤地將煙頭摁滅在搪瓷缸做的煙灰缸裏:“看著吧,這種事,還得我們這些老家夥在後麵給他擦屁股。”
日子在忙碌中過去一周。趙四全心投入到手冊大綱的擬定和案例整理中,幾乎忘了簽到係統的存在,隻是每日機械的獲得一些資料物資。
這天下午,他剛整理完一份關於車床主軸精度恢複的資料,通訊員送來一封信。
信封上是蘇婉清清秀的字跡。趙四心中一喜,拆開信,但讀著讀著,眉頭漸漸鎖緊。
蘇婉清在信裏先是謝謝他的禮物,說筆很好用,香脂的味道讓她在值班疲憊時聞一聞都覺得舒緩。
但接著,信裏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她說最近天氣驟冷,醫院裏感冒發燒的病人激增,但幾種關鍵的抗生素和退燒藥供應非常緊張,有些病情較重的工人用藥都得不到保障。
她連續值了幾個夜班,前日自己也病倒了,發了兩天燒,今天才勉強好點,讓他不要擔心。
信的最後,她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句“身體無恙,勿念”,但字裏行間透出的疲憊和醫院麵臨的困難,讓趙四的心揪緊了。
他仿佛能看到蘇婉清穿著白大褂,在病房和藥房間忙碌穿梭,卻因藥品短缺而眉頭緊鎖的樣子,更能想到她帶病堅持工作後,獨自回到宿舍時的那份虛弱與憔悴。
心疼和擔憂瞬間淹沒了趙四。他坐不住了,什麽手冊,什麽技改,此刻都比不上蘇婉清的安好重要。
他立刻起身,找到王工,語氣焦急但盡量保持平靜:“王工,我家裏有點急事,我娘托人捎信來不太舒服,我想請半天假,回去看看。”
王工看他臉色不對,不疑有他,爽快批了假:“快回去看看,需要幫忙就說。”
趙四匆匆離開部委大院,沒有回家,而是徑直朝著醫院公交車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在心裏快速盤算。藥品短缺……過度勞累病倒……空間裏還有藥品,還有營養品。
他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跑了起來,跑到公交站時,他身上的那個工具包已經裝滿了藥品和兩罐麥乳精,還有一袋差不多10斤的白麵。
北方的寒風刮在臉上,卻絲毫吹不散他心頭的焦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