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心靈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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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男孩叫石頭,他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他們的來曆。
他們不是附近寨子的,他們的父母,是去年冬天在一次山體滑坡中遇難的第一批勘探隊員。
當時建設還沒大規模開始,條件極其艱苦,事故處理得也倉促。
這幾個孩子原本跟著臨時安置點,但後來安置點撤了,他們無親無故,年紀又小,不知怎麽就被遺忘了。
他們不敢走遠,怕再也找不到父母最後工作過的地方,就靠著撿拾工地丟棄的殘羹剩飯、偶爾偷拿點不起眼的小東西,像野草一樣在這片山穀裏頑強地活了下來。
直到在動力車間後牆那個縫隙裏找到了這個勉強能遮風避雨的“家”。
聽著石頭帶著哭腔的敘述,看著眼前這群麵黃肌瘦、眼神惶恐的孩子,馮衛國這個鐵打的漢子眼睛也紅了,他別過臉去,用力抹了把臉。
王永革和保衛科長老陳也沉默了,之前對“灰耗子”的惱怒早已被巨大的同情和心酸取代。
“造孽啊……真是造孽……”
馮衛國聲音沙啞,“是我們工作沒做到位,讓這些娃兒受了這麽多苦!”
趙四心裏堵得難受。
他蹲下身,平視著石頭,語氣堅定而溫和:“石頭,還有你們幾個,都別怕。”
“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們的家。有我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你們。再也不用躲,不用偷了。”
他站起身,對馮衛國說:“馮主任,得趕緊給孩子們安排個像樣的住處,弄點熱乎飯吃,再讓衛生所的人來看看身體。”
“對!對!馬上辦!”
馮衛國立刻反應過來,指揮道,“老王,你跑得快,快去食堂,讓炊事班立刻做一鍋熱麵條,多打幾個雞蛋!”
“老陳,你帶兩個人,把指揮部旁邊那間放雜物的庫房趕緊收拾出來,支上木板床,生上火盆!快去!”
王永革和老陳立刻分頭行動。
趙四則和馮衛國一起,帶著五個孩子,慢慢朝指揮部走去。
孩子們一開始還很拘謹害怕,緊緊靠在一起,但看到大人們確實沒有惡意,而且拿出了實實在在的食物和安排,眼中的恐懼漸漸被一絲微弱的希望取代。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工地。
當趙四和馮衛國帶著孩子們走到指揮部時,已經有不少工人聞訊圍了過來。
看到這群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的孩子,了解到他們的遭遇,工人們無不唏噓動容。
“唉呀,這麽小的娃兒,遭了多少罪啊!”
“爹媽都是為了建設犧牲的,娃兒卻……”
“趙專家,馮主任,可得好好安頓他們啊!”
食堂很快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雞蛋麵條。
孩子們看到食物,眼睛都直了,但還不敢動。
趙四親自把碗端到他們麵前,柔聲道:“吃吧,慢慢吃,管夠。”
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吃著熱麵條,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血色,趙四和馮衛國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決心。
安頓好孩子們的食宿,讓衛生員給他們檢查了身體,主要是營養不良和些皮外傷,趙四和馮衛國回到辦公室,開始認真商量長遠的安置辦法。
“光是給吃給住還不夠。”
趙四沉吟道,“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學知識、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讓他們就這麽荒廢下去。”
馮衛國點頭:“沒錯!咱這山溝溝裏,啥都沒有,就是不能虧了孩子!”
“我看,幹脆咱們就在廠裏,辦個臨時的子弟學校兼保育點!”
這個想法與趙四不謀而合。
“對!就把那間庫房正式騰出來,改成教室和宿舍。再在旁邊搭個小棚子當活動室。老師嘛……”
趙四想了想,“可以從廠裏職工家屬裏找找,看有沒有識文斷字、有耐心的女同誌。”
“實在不行,咱們這些大老粗,輪流去教他們認字、算數也行!”
“最重要的是,得讓他們有規矩,有教養,感覺到集體的溫暖。”
“好!就這麽辦!”
馮衛國一拍桌子,“我這就打報告向指揮部申請,這屬於穩定隊伍、解決職工後顧之憂的大事,肯定支持!”
說幹就幹。
馮衛國雷厲風行,立刻召集相關人員開會布置。
騰房子、找建材、做桌椅、請老師,廠裏上下下下都被動員起來。
工人們聽說要給這些遺孤辦學校,積極性空前高漲,有力出力,有物出物,哪怕是一塊合適的木板,一盒難得的粉筆,都有人想辦法貢獻出來。
不過兩三天工夫,一間雖然簡陋但幹淨整潔的“906廠職工子弟臨時教學點”就在指揮部旁邊成立了。
石頭等五個孩子,換上了工人們湊出來的、雖不合身但洗得幹幹淨淨的舊衣服,住進了有木板床和厚棉被的宿舍,每天能在明亮的教室裏跟著“老師”認字、唱歌。
孩子們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臉上漸漸有了肉,眼神裏的驚恐和戒備被好奇和一點點屬於孩子的靈動所取代。
他們開始敢和工人們打招呼,會在放學後圍著趙四,聽他講一些有趣的知識。
石頭作為最大的孩子,尤其黏趙四,仿佛把他當成了新的依靠。
這天傍晚,趙四忙完車間的工作,信步走到教學點。
夕陽的餘暉灑在小小的操場上,其實就是一塊平整出來的土地,石頭正帶著幾個小的在玩丟沙包,歡快的笑聲在山穀裏回蕩。
看到趙四過來,石頭立刻跑過來,臉上帶著靦腆卻真誠的笑容。
“趙叔叔!”
“嗯,玩著呢?”
趙四摸了摸石頭的頭,“今天老師教什麽了?”
“教了我們自己的名字怎麽寫!還有算術!”
石頭興奮地說,然後像想起什麽似的,壓低了一點聲音,
“趙叔叔,謝謝你……還有馮伯伯,還有廠裏的叔叔阿姨……這裏,真好。”
看著石頭眼中閃爍的光彩,趙四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慰藉。
在這片艱苦創業的土地上,這項看似與宏大的工業建設無關的“小事”,卻有著沉甸甸的分量。
它守護的不僅是幾個孩子的未來,更是一種希望,一種傳承。
然而,就在這片溫情脈脈的氛圍中,一絲漣漪,也悄然浮現。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石頭趁著課間休息,悄悄找到趙四,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困惑。
“趙叔叔,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麽事?你說,跟叔叔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趙四溫和地鼓勵他。
“就是……大概半個月前,我們還在牆縫裏躲著的時候,”
石頭回憶著,“有天晚上,我溜出來想找點吃的,碰到一個人。”
趙四心裏一動,神情專注起來:“什麽人?廠裏的嗎?”
石頭搖搖頭:“不像。”
“他穿的衣服跟廠裏叔叔們不太一樣,說話的口音也怪怪的,有點……有點硬邦邦的。”
“他跟你說了什麽?”趙四追問。
“他問我是不是住在這附近,知不知道這個廠子是幹什麽的?”
“還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趙專家的。”
石頭說著,臉上露出後怕的神情,“我當時很害怕,就說不知道,然後趕緊跑回縫裏躲起來了。”
“後來好像還見過他一兩次在附近轉悠,但沒再跟我說過話。”
趙四的心猛地一沉。一個口音奇怪、打探廠區情況、還專門問起他的陌生人?
在這片保密等級極高的三線建設重點單位附近?
他立刻意識到,這絕不是普通的閑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