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1章狗屎地與玻璃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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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望和那塊蒙頭料被搬上解石機時,周圍還零星響著幾聲嗤笑。
萬玉堂少東家萬明宇更是故意拔高音量:“某些人還真以為靠運氣就能在玉石圈混了?”
解石機刀輪觸石發出刺耳噪音,石屑紛飛中,樓望和卻忽然抬手:“停!”
在眾人驚愕注視下,他拿起粉筆在石料側麵劃了條細線:“從這個角度,切三毫米。”
老師傅愣住:“這……萬一切垮……”
樓望和目光沉靜:“按我說的切。”
當石片應聲而落,露出切口那抹驚心動魄的翠色時,整個會場驟然死寂——
解石區那特有的、混合著石粉與金屬摩擦氣味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樓望和指定的那塊其貌不揚,甚至被多人判了“死刑”的蒙頭料,被兩名工人吃力地抬上了大型解石機的鋼製台麵。沉重的石頭與金屬接觸,發出沉悶的“哐當”一聲,也砸在了圍觀者的心口上,隻是多數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態,這聲響便隻激起了幾分更濃重的戲謔。
“喲,還真敢上大家夥?也不怕一刀下去,褲衩都賠光。”萬玉堂的少東家萬明宇,不知何時又晃蕩了過來,倚在不遠處一根承重柱旁,聲音刻意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我說樓大少,現在反悔,把它當個教訓石搬回家供起來,還來得及,免得待會兒切出一堆白花花石頭碴子,那可就真沒臉見人了。”
他身邊跟著的幾個跟班很配合地發出幾聲低笑,引得周圍一些本就對樓望和這“愣頭青”行為不看好的人,也紛紛搖頭,竊竊私語。無非是些“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樓家這次怕是要栽跟頭”之類的論調。
樓望和恍若未聞,他的目光隻專注地落在解石機刀輪下的那塊石頭上,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審視。負責操刀的老師傅經驗豐富,在這公盤上解了十幾年石頭,此刻卻也有些猶豫,他看了看石頭那粗糙起伏的表皮,又看了看麵色沉靜的樓望和,忍不住再次低聲確認:“樓少,這……真就這麽直接切?要不,先擦個窗看看?”
實在是這塊料子的表現,在他這老眼看來,風險太大,直接下刀,九成九是要垮的。
“不必。”樓望和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直接切。”
老師傅歎了口氣,不再多言。他啟動機器,巨大的刀輪開始旋轉,發出刺耳欲聾的轟鳴聲,尖銳的合金刀頭閃爍著寒光,緩緩朝著原石預設的切麵落下。粉塵瞬間揚起,細碎的石屑四處迸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點上,有嘲弄,有憐憫,也有純粹的好奇。
萬明宇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愈發擴大,幾乎已經預見到下一秒石屑紛飛後,露出的將是何等難看的、灰白幹澀的石頭內裏。
然而,就在刀輪與石皮接觸,刺耳噪音響徹不過十數秒,石粉剛剛彌漫開一小片區域時,樓望和突然抬手,聲音穿透噪音:
“停!”
老師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得手一抖,幾乎是下意識猛地抬起了操縱杆,刀輪發出一聲不甘的摩擦聲,迅速停止旋轉,抬離了石料。
全場霎時一靜,連萬明宇都愣了一下,隨即嗤笑:“怎麽?現在知道怕了?切都不敢切了?”
樓望和根本懶得搭理他,徑直上前一步,無視了石料上那剛剛切出的一道淺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白色痕跡。他不知從哪摸出一支粉筆,俯身,目光如電,在那灰褐色的石皮側麵仔細逡巡片刻,然後,用粉筆極輕、極準地劃下了一條纖細卻清晰的直線。
那線條的位置頗為刁鑽,並非順著常規的紋理或預判的裂綹,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洞察了內裏玄機般的精準。
“老師傅,”樓望和直起身,指向那條粉筆線,“麻煩您,從這個角度,切入,深度控製在大約三毫米。”
“什麽?!”老師傅這次是真的驚住了,眼睛瞪得溜圓,“三毫米?這……這怎麽可能控製得準?萬一,我是說萬一裏麵真有綠,這一刀下去切深了,傷到了玉肉,那損失可就大了啊!樓少,您這……這太冒險了!”
三毫米的精度,對於動輒以厘米計的解石來說,簡直是微操。這不僅考驗操刀者的技術,更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指令。
周圍的人群也炸開了鍋。
“三毫米?他當是切豆腐呢?”
“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樓家小子是不是魔怔了?”
“我看他是騎虎難下,故意搞點玄虛吧!”
萬明宇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指著樓望和:“哈哈哈!樓望和,你是在逗大家開心嗎?三毫米?你怎麽不說用繡花針給你挑開呢?解石可不是你過家家!”
麵對洶湧的質疑和嘲弄,樓望和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目光依舊沉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古潭,隻看著那位操刀老師傅,重複了一遍,語氣平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按我說的切。”
老師傅看著他那雙眼睛,那裏麵沒有年輕人的衝動和虛浮,隻有一種近乎洞悉一切的冷靜和自信。他咽了口唾沫,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握著操縱杆的手緊了緊。幹了半輩子解石,他從未聽過如此離譜的要求,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氣勢,卻讓他鬼使神差地生出一絲信任——或者說,是被那種絕對的自信所懾。
“好……好吧!聽您的!”老師傅一咬牙,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眼神變得專注無比。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定位刀輪,對準那條纖細的粉筆線,將進刀深度在心中反複估量了數次,這才再次啟動了機器。
這一次,刀輪旋轉的聲音似乎都變得格外輕微,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緩緩落下的刀鋒。萬明宇也收起了笑容,眯起眼睛,他倒要看看,這樓望和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滋滋滋——”
刀輪與石皮接觸的聲音細微而持續,石粉均勻地冒出。老師傅全神貫注,手臂穩如磐石,憑借幾十年練就的手感,精確地控製著切入的深度。
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過得極其緩慢。
終於,一片薄如蟬翼、厚度幾乎正好是三毫米的石片,伴隨著一聲極輕微的“哢”聲,從原石側麵脫落,掉落在下方的水槽中,濺起一小片渾濁的水花。
所有人的目光,在這一瞬間,不是去看那掉落的石片,而是齊刷刷地、迫不及待地聚焦在了原石的切口上——
那被切開的、僅有巴掌大小的新鮮斷麵上,不再是灰白粗糙的石頭!
一抹驚心動魄的翠色,毫無征兆地、霸道地撞入了所有人的視野!
那不是普通的綠,不是豆青,不是油青,也不是淺淡的蘋果綠。那是一種極其濃豔、純正、均勻,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生機與靈氣的綠色!色澤鮮陽,通透無比,即便沾染著些許石粉水漬,也絲毫無法掩蓋其下那冰潤剔透的質地,在解石區明亮的燈光照射下,那抹綠色仿佛自己會發光,內裏有瑩光流轉,靈動得幾乎要溢出來!
“玻……玻璃種?!滿綠玻璃種!!”
死寂之中,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了一聲變了調的尖叫,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裏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引爆了全場!
“我的老天爺!真是玻璃種!帝王綠?!”
“這水頭……這顏色……我從業三十年沒見過這麽正的色!”
“暴漲!絕世大漲啊!這塊蒙頭料……裏麵竟然是這等極品!”
“三毫米!他真的隻切了三毫米!一點玉肉都沒傷到!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驚呼聲、倒吸冷氣聲、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聲匯成一片,先前所有的嘲諷、質疑、憐憫,在這一刻盡數化為無比的震驚和狂熱。人群如同潮水般向前湧來,都想更近距離地看清那神話般的一幕。
萬明宇臉上的笑容早已僵死,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抹翠色,充滿了血絲,仿佛要將那切口燒穿。他身邊那幾個跟班,也一個個張大了嘴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萬明宇失魂落魄地喃喃,他無法接受,那塊被他棄如敝履、肆意嘲笑的“廢料”,竟然開出了他萬玉堂此次重金押寶的那塊同礦口原石都遠遠不及的絕世珍品!那塊他們寄予厚望的原石,開出的不過是幹澀黯沉的“狗屎地”!
強烈的對比,極致的反差,像一記無聲卻狠辣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他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操刀的老師傅也驚呆了,看著那抹翠色,又看了看麵色平靜如初的樓望和,激動得胡子都在顫抖:“樓……樓少……您……您真是神了!老漢我服了!心服口服!”
樓望和微微呼出一口氣,眼底深處那一絲微不可察的緊繃悄然散去。即便擁有“透玉瞳”,在最終結果揭曉前,他也並非全無壓力。此刻,他走上前,用手拂去切口邊緣的一些碎屑,仔細審視著那暴露出的、美得驚心動魄的玉肉。
顏色純正飽和,毫無偏色,質地細膩無瑕,通透度極高,確實是頂級的玻璃種帝王綠無疑。而且看這切口的表現,色根深入,分布均勻,很有可能是一塊滿色料!
這塊其貌不揚的蒙頭料,內裏竟然蘊藏著如此乾坤!
價值……已無法簡單用金錢衡量。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周圍激動的人群,最後,落在了麵無人色、眼神怨毒地盯著他的萬明宇身上。
樓望和什麽也沒說,隻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但這無聲的回應,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
萬明宇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與此同時,解石區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隨著無數人瘋狂按動手機發送的信息和拍攝的視頻、照片,以爆炸般的速度,瞬間席卷了整個緬北公盤,並朝著更廣闊的玉石圈輻射開去。
“賭石神龍”四個字,第一次,以一種無比耀眼、無可爭議的姿態,震撼了整個行業。
樓望和沒有在意周圍的喧鬧,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狂熱的人群,望向了更遠處。他知道,這塊玻璃種帝王綠的出現,不僅徹底奠定了他在此次公盤上的名聲,也意味著,真正的風波,才剛剛開始。
“黑石盟”……萬玉堂……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覬覦目光,恐怕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他輕輕摩挲著指尖,感受著那玉石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溫潤氣息,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