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0章哭石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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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緬北公盤解石區,人聲鼎沸。
    這是一片用鋼架臨時搭建的露天場地,占地足有五個足球場大小。場地中央並排擺放著二十台大型水切機,每台機器前都圍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玉石商人、收藏家、賭石客,以及舉著長槍短炮的媒體記者。空氣中彌漫著冷卻液的氣味、石粉的灰塵,還有壓過一切的、金錢與欲望蒸騰出的熱浪。
    樓望和站在三號切機前,看著操作工將那塊編號“MNP0773”的原石固定在夾具上。這是他在公盤上拍下的第一塊“蒙頭料”,重達一百二十八公斤,皮殼呈灰白色,表麵布滿蟒帶和鬆花——典型的後江場口特征。但詭異的是,這塊石頭的蟒帶顏色發暗,鬆花也呈點狀分布,像是被人用針尖一個個戳出來的。
    “樓少爺,確定要切嗎?”操作工是個五十多歲的緬北老師傅,手指關節粗大,布滿老繭,“這塊料子的皮相……不太對啊。後江場口的石頭,蟒帶應該是鮮綠色,鬆花應該是片狀。你這塊,看著像是……‘病石’。”
    所謂“病石”,是指礦脈受到地下有害物質侵蝕,導致玉石內部發生病變的原石。這種石頭開出來,輕則玉質渾濁、布滿黑點,重則整塊玉芯爛成豆腐渣,一文不值。
    周圍已經聚攏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萬玉堂少東家萬鵬程擠在最前麵,身後跟著七八個跟班,正用毫不掩飾的譏諷眼神盯著樓望和。
    “病石?我看是死石吧!”萬鵬程高聲笑道,“樓望和,你花了八十萬歐元拍下這堆廢料,是嫌樓家的錢太多,還是真以為自己是什麽‘賭石神龍’?”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
    樓望和沒有理會。他伸出手,掌心輕輕按在原石表麵。昨夜透支的“透玉瞳”尚未完全恢複,但他依然能感覺到石頭內部傳來的微弱脈動——不是玉質的清靈之氣,而是一種更沉重、更古老的氣息,像是沉睡在地底千年的呼吸。
    “切。”他對老師傅點頭,“第一刀,從這裏下。”
    他在石頭上劃了一道白線,位置選在蟒帶最密集處——通常這是玉質最好的部位,但也可能是病變最深的區域。
    萬鵬程見狀,眼珠一轉,忽然提高音量:“樓望和!既然你這麽自信,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賭石現場加賭,這是最刺激的戲碼。
    樓望和轉頭看他:“賭什麽?”
    “就賭你這塊石頭!”萬鵬程走到切機前,指著原石,“如果這一刀下去,能開出巴掌大的高冰種滿綠,就算我輸。我當場賠你五億人民幣,外加萬玉堂在滇西的三家分店!”
    人群嘩然。五億現金加三家分店,這賭注太大了!
    “如果開不出來呢?”樓望和平靜地問。
    “開不出來?”萬鵬程咧嘴一笑,“那你就跪下來,當眾承認樓家的鑒石術是吹出來的,‘賭石神龍’這個名號——歸我!”
    沈清鳶在人群中皺起眉頭。她想上前阻止,卻被樓望和一個眼神攔住。
    “可以。”樓望和點頭,“但賭注要改一改。我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店。”
    “那你想要什麽?”
    “我要萬玉堂倉庫裏,編號‘WYT1949’的那塊原石。”樓望和說,“以及……你父親萬金山三十年前,在滇西‘血玉礦’事件中的所有記錄。”
    萬鵬程的臉色驟變。
    周圍那些老資格的玉石商人也都倒吸一口涼氣。“血玉礦”三個字,在玉石圈是禁忌中的禁忌,三十年來無人敢公開提及。
    “你……你胡說什麽!”萬鵬程強作鎮定,“什麽血玉礦,我聽不懂!”
    “聽不懂?”樓望和向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那我來提醒你——1956年,滇西騰衝,萬家控製的‘金山礦場’挖到一處明代藩王墓,墓中陪葬的玉器全部浸透屍血。萬家為了掩蓋真相,下令封鎖礦洞,將當時在場的四十七名礦工全部活埋。而那些浸了屍血的玉器接觸礦脈,導致整條礦脈異變,產出‘血玉’。後來事件爆發,萬家將責任推給‘自然災害’,僥幸逃脫製裁。但萬家倉庫裏,至今還藏著一塊從那個礦洞挖出來的原石,編號‘WYT1949’——我說的,對嗎?”
    死寂。
    連切機冷卻液滴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萬鵬程的臉色從紅轉白,從白轉青,最終化作猙獰:“樓望和!你找死!”
    他身後的跟班蠢蠢欲動,但被公盤的安保人員攔住。
    巴頌從人群中走出,臉色鐵青:“萬少爺,公盤現場,禁止私鬥。你們要賭可以,但必須按規矩來。”
    他看向樓望和,眼神複雜:“樓少爺,你剛才說的那些……可有證據?”
    “證據就在這塊石頭裏。”樓望和重新看向原石,“萬家當年為了掩蓋‘血玉礦’的真相,將大量病變原石混入正常礦脈,分散到各個場口。三十年來,這些‘病石’在市場上零星出現,凡是接觸過的人,輕則破財,重則喪命。而這塊‘MNP0773’,就是其中之一。”
    他轉身,麵向全場:“今天,我不僅要賭輸贏,還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揭開三十年前的真相!”
    “你——”萬鵬程還想說什麽,卻被巴頌抬手製止。
    “切。”巴頌對老師傅下令,“就按樓少爺劃的線切。”
    老師傅深吸一口氣,啟動水切機。直徑一米的金剛石鋸片高速旋轉,發出刺耳的轟鳴。冷卻液如瀑布般澆下,瞬間打濕了原石表麵。
    鋸片緩緩落下,接觸石皮。
    刺啦——
    火星四濺,石粉混著冷卻液噴湧而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緊盯著切縫。
    三厘米、五厘米、十厘米……
    鋸片切到約十五厘米深時,異變陡生。
    原石內部,突然傳出一聲尖銳的哭嚎!
    那聲音不像人類,也不像動物,更像是無數玻璃同時碎裂、又像千萬根鋼針刮擦鐵板,尖銳到讓人耳膜刺痛、頭皮發麻!
    “什麽聲音?!”有人驚呼。
    “石頭……石頭在哭!”
    更恐怖的事發生了。從切縫中湧出的不再是灰白色的石漿,而是暗紅色的粘稠液體!那液體順著切機流到地麵,所過之處,水泥地被腐蝕出滋滋白煙,散發出濃烈的腥臭!
    “血!是血!”人群驚恐後退。
    操作工嚇得鬆開手柄,切機驟停。但原石的哭嚎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淒厲,仿佛有無數冤魂在石中哀鳴!
    萬鵬程臉色慘白,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樓望和卻上前一步,咬破指尖,一滴血珠滴在切縫邊緣。他雙手結印,口中念誦樓家祖傳的鎮魂咒——這是他從父親筆記中學到的,從未真正使用過,但此刻隻能一試。
    “玉本清靈,魂歸淨土。怨念消散,孽債了結——鎮!”
    血珠滲入石縫,原石的哭嚎聲驟然減弱。暗紅色的液體也漸漸褪色,最終變成普通的渾濁石漿。
    全場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樓望和,看著那塊還在微微顫動的原石,看著切縫中隱約露出的玉質——不是綠色,也不是紅色,而是一種詭異的灰黑色,像燒焦的骨灰。
    巴頌顫抖著走上前,用強光手電照向切縫。光線穿透灰黑色的玉質,映出內部景象——
    那不是翡翠。
    那是無數扭曲的人形輪廓,密密麻麻嵌在玉石內部,像琥珀中的昆蟲。那些人形保持著掙紮的姿態,有的抱頭,有的跪地,有的伸著手仿佛在求救。
    “這……這是……”巴頌的手電掉在地上。
    “這是當年被活埋的四十七名礦工。”樓望和的聲音在顫抖,“他們的怨念和屍血浸透了玉石,讓這塊石頭變成了‘魂玉’。”
    他轉身,看向癱坐在地的萬鵬程:“萬少爺,現在你還覺得,我在胡說嗎?”
    萬鵬程嘴唇哆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人群中,幾個白發蒼蒼的老玉石商已經老淚縱橫。他們中有人經曆過那個年代,聽說過“血玉礦”的傳聞,但從未想過真相如此慘烈。
    “造孽啊……造孽啊……”一個緬北本地老商人跪倒在地,朝著原石磕頭,“礦工兄弟,安息吧……安息吧……”
    沈清鳶走到樓望和身邊,握住他冰涼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剛才那滴血,那聲咒,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
    “樓少爺。”巴頌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向樓望和鞠躬,“我代表公盤組委會,也代表緬北玉石界……感謝你揭開真相。萬家的事,我們會徹查到底。至於這塊‘魂玉’……”
    他看向原石,眼中閃過痛惜:“按規矩,這種邪物必須當場銷毀,以免禍害人間。”
    “不。”樓望和搖頭,“不能毀。”
    “為什麽?”
    “因為這是證據。”樓望和說,“也是那四十七位礦工兄弟,留在世上最後的痕跡。我要帶它回中國,請高僧超度,然後擇地安葬——讓他們入土為安。”
    巴肅然起敬,再次鞠躬:“樓少爺仁義。這件事,組委會會全力配合。”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騷動。
    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衝進解石區,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穿著緬北軍裝的精悍男子。他胸前掛滿勳章,腰間配著手槍,眼神銳利如鷹。
    “是吳奈溫將軍!”有人低呼,“他怎麽會來公盤?”
    吳奈溫,緬北最大軍閥之一,控製著三分之一的玉石礦脈,也是“黑石盟”在緬北的靠山。
    “巴頌副**。”吳奈溫走到切機前,看都沒看樓望和一眼,“我接到舉報,說公盤上有人散布謠言,破壞玉石界的穩定。是你嗎?”
    他的目光落在巴頌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巴頌額頭冒汗,但依然挺直腰板:“將軍,樓少爺剛才揭發的是三十年前的舊案,有實證——”
    “舊案?”吳奈溫冷笑,“三十年前的事,輪得到一個中國人來管?我看他是別有用心,想破壞緬北玉石界的聲譽!”
    他揮手,士兵立刻上前,要將那塊原石抬走。
    “慢著。”樓望和擋在石前,“這塊石頭,我要帶走。”
    吳奈溫這才正眼看他,上下打量:“你就是樓望和?‘賭石神龍’?年輕人,我勸你識相點。在緬北,我說了算。”
    “在玉石麵前,人人平等。”樓望和毫不退讓,“這塊‘魂玉’關係四十七條人命,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
    “交代?”吳奈溫笑了,那笑容裏滿是殘忍,“那我給你一個交代——來人!把這塊邪石,還有這個中國人,一起帶走!”
    士兵嘩啦舉槍。
    全場嘩然。媒體記者瘋狂拍照,但立刻被士兵用槍托驅趕。
    沈清鳶握緊仙姑玉鐲,正要出手,卻被樓望和按住。
    樓望和看著吳奈溫,忽然也笑了:“將軍,你確定要這麽做?”
    “怎麽,你還想反抗?”吳奈溫眯起眼。
    “我不反抗。”樓望和從懷中取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然後打開免提,“但我請了一個人,想跟將軍說句話。”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一個蒼老但威嚴的聲音:
    “奈溫,是我。”
    吳奈溫的臉色瞬間變了。他聽出了那個聲音——緬北軍政府最高統帥,也是他的頂頭上司,丹瑞大將。
    “大……大將?”吳奈溫的聲音有些結巴。
    “樓少爺是我請來的貴客。”丹瑞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他在緬北的一切行動,受軍方保護。你,還有你手下的人,不準動他一根頭發。明白嗎?”
    吳奈溫額頭青筋暴起,但最終咬牙:“明白。”
    “那塊石頭,讓樓少爺帶走。三十年前的舊案……是該清算了。”丹瑞頓了頓,“奈溫,你最好祈禱,自己和那些事沒有牽連。”
    電話掛斷。
    全場鴉雀無聲。
    吳奈溫死死盯著樓望和,眼中殺意翻湧,但終究不敢違抗軍令。他一揮手,士兵收起槍,退到一旁。
    “樓望和。”吳奈溫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
    樓望和長舒一口氣,腿一軟,險些跌倒。沈清鳶連忙扶住他。
    “你什麽時候聯係上丹瑞大將的?”她低聲問。
    “昨天夜裏。”樓望和苦笑,“我讓父親動用了樓家積攢三十年的人脈。沒想到,真用上了。”
    巴頌走過來,滿臉敬佩:“樓少爺,我送你們回酒店。這塊‘魂玉’,我會派專人護送。”
    “有勞。”
    回程的車上,樓望和靠著車窗,疲憊地閉上眼睛。
    沈清鳶看著他蒼白的側臉,輕聲問:“後悔嗎?為了揭開三十年前的真相,得罪了吳奈溫,也暴露了樓家的底牌。”
    樓望和沒有睜眼,隻是輕輕搖頭。
    “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他說,“那四十七個礦工,等了三十年,才等到有人為他們說話。如果今天我不站出來,他們可能還要再等三十年,三百年……直到連石頭都腐爛,真相永遠埋在地下。”
    他睜開眼,望向窗外飛掠而過的緬北山林。
    “清鳶,你知道嗎?在我用‘透玉瞳’看到石頭裏那些掙紮的人影時,我聽見他們在說話。”
    “說什麽?”
    “他們說……”樓望和的聲音很輕,“謝謝。”
    沈清鳶握住他的手,沒有再說話。
    車在顛簸的山路上行駛,遠處傳來緬北寺廟悠揚的鍾聲。
    那是為亡魂超度的鍾聲。
    也是為生者警醒的鍾聲。
    【第14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