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9章血色石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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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樓望和站在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緬北山林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距離公盤解石環節隻剩下不到四個小時,樓家競拍到的十七塊原石已經全部安全運抵這裏,由樓和應安排的十二名護衛日夜輪守。
    但他心中那股不安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像藤蔓般越纏越緊。
    “還在想萬玉堂的事?”沈清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腰間掛著那隻仙姑玉鐲——從昨天樓望和遇襲後,她就沒再摘下過。玉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微光,像是某種無聲的守護。
    “不隻是萬玉堂。”樓望和轉過身,眉頭緊鎖,“夜滄瀾昨天派人接觸我時,說過一句話:‘有些石頭,不是誰都能碰的’。我當時沒細想,但現在總覺得……他指的可能不隻是一塊兩塊石頭。”
    沈清鳶走到他身邊,遞過一杯溫水:“你懷疑‘黑石盟’在公盤上埋了陷阱?”
    “比那更糟。”樓望和接過水杯,卻沒有喝,“我懷疑他們早就知道哪些原石有問題——不是普通的癬、綹、裂,而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而是‘血石’。”
    “血石?”沈清鳶臉色微變,“你確定?那種東西不是幾十年前就已經被禁了嗎?”
    樓望和沒有直接回答。他走到茶幾旁,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調出一份加密文件。屏幕上出現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個露天礦坑,坑底堆滿大大小小的原石,但詭異的是,那些石頭表麵都泛著一種暗紅色的光澤,像幹涸的血。
    “這是我父親在樓家老宅密室找到的資料,關於1956年滇西‘血玉礦’事件的記載。”樓望和指著照片,“當時一個礦坑挖到了一處古墓,墓裏的陪葬玉器全部浸透了屍血,而那些玉石接觸了礦脈,竟讓整條礦脈的玉石都發生了異變——開出來的翡翠不再是綠色,而是血紅色,而且……”
    他滑動鼠標,下一張照片更觸目驚心:一個礦工躺在病床上,整條手臂皮膚潰爛,露出森森白骨,而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塊血紅的翡翠。
    “接觸過那些‘血石’的人,三個月內全部病倒,皮膚潰爛,內髒衰竭而死。醫學檢查說是‘未知輻射’,但玉石圈裏的老人說,那是‘玉怨’——被汙穢浸透的玉石,會吞噬活人的生氣。”
    沈清鳶的手下意識握緊了玉鐲。鐲身傳來溫熱的觸感,仿佛在回應她的不安。
    “你覺得萬玉堂或者‘黑石盟’,在公盤上摻了這種石頭?”她問。
    “不止摻入那麽簡單。”樓望和調出公盤原石清單,用紅色標記出幾個編號,“我昨天用‘透玉瞳’掃了一遍所有展區的原石,發現有三十二塊石頭的‘氣’不對勁——不是普通的雜質或綹裂,而是像……活物一樣在蠕動。”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那種令人作嘔的觸感:“那些石頭內部的玉質,表麵看是正常的綠、紫、黃,但在‘透玉瞳’的視野裏,它們像是一潭潭汙濁的血水,有東西在裏麵翻湧。”
    沈清鳶沉默片刻,忽然說:“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樓望和睜開眼。沈清鳶湊近,仔細端詳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那雙眼睛深處隱約有金色的細線遊動,像是活著的脈絡。
    “你的‘透玉瞳’,是不是看得太久了?”她的聲音裏帶著擔憂,“我爺爺說過,鑒玉之能,最忌透支。玉石有靈,窺探過深,會遭反噬。”
    “我知道。”樓望和揉了揉眉心,“但如果不看清楚,萬一有人拍下那些‘血石’……”
    話音未落,房門被急促敲響。
    “少爺!出事了!”門外傳來護衛隊長樓忠焦急的聲音。
    樓望和與沈清鳶對視一眼,迅速開門。
    樓忠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石場……石場那邊……”
    “說清楚!”
    “看守石場的兄弟剛才傳回消息,說……說石場裏所有的原石,表麵都開始滲血!”樓忠的聲音在發抖,“不是血,是紅色的液體,但腥味很重,像血!而且那些液體流到地上,把水泥地都腐蝕出坑來!”
    樓望和心髒猛地一沉。
    “走!”
    緬北公盤的石場位於城郊一處廢棄的玉石加工廠內,四周是高牆電網,原本是軍方用來存放軍需物資的倉庫,臨時被改造成了原石存放區。樓家的十七塊原石就存放在三號倉庫,是位置最靠裏、安保最嚴的一處。
    但此刻,當樓望和一行人趕到時,看到的卻是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三號倉庫的大門敞開著,門內透出詭異的暗紅色光芒。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腥。倉庫門口,兩個樓家護衛癱倒在地,臉色發青,口吐白沫,手背上布滿了紅色的水泡。
    “別碰他們!”沈清鳶厲聲阻止要上前的樓忠,“他們中毒了!”
    她取下仙姑玉鐲,口中念念有詞。玉鐲泛起柔和的青光,照在那兩個護衛身上。那些水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退,護衛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
    “清鳶,你……”樓望和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仙姑玉鐲能解百毒,但隻能緩解,不能根治。”沈清鳶臉色凝重,“這毒很邪門,不是普通的化學毒物,倒像是……玉毒。”
    “玉毒?”
    “玉本無毒,但若浸染了極陰極邪之物,就會生出玉毒。”沈清鳶站起身,看向倉庫內,“這裏麵,肯定有不該存在的東西。”
    樓望和深吸一口氣,運轉“透玉瞳”。金色的細線在他瞳孔深處蔓延,視野穿透倉庫大門——
    然後他看見了。
    十七塊原石整整齊齊堆放在倉庫中央,但每一塊石頭的表皮都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那些液體滴落在地,腐蝕出一個個冒著白煙的坑洞。而在原石堆的陰影裏,蹲著一個人。
    不,那不是人。
    那東西有著人的輪廓,但全身皮膚呈半透明狀,可以看見裏麵流動的紅色液體。它的頭低垂著,雙手抱著一塊原石,正用牙齒啃咬著石皮——石屑混著紅色液體從它嘴角滴落,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那是……什麽?”樓望和的聲音發幹。
    沈清鳶也看見了。她的臉色瞬間慘白:“玉傀……是玉傀!有人用活人煉成了玉傀,用來看守這些‘血石’!”
    話音未落,那玉傀猛地抬起頭。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三個黑漆漆的窟窿,對應著眼睛和嘴的位置。但樓望和能感覺到,它在“看”著自己。
    玉傀放下手中的原石,緩緩站起身。它的動作僵硬而詭異,關節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隨著它的站起,倉庫裏所有的原石都開始劇烈震動,滲出的紅色液體像是有生命般,在地上匯聚成一道道細流,流向玉傀的腳下。
    “它要吸收這些‘血玉’的精氣!”沈清鳶急聲道,“必須阻止它!否則等它吸收完成,方圓十裏內的活物都會被玉毒侵蝕!”
    樓望和咬牙,正要衝進去,卻被樓忠攔住。
    “少爺!太危險了!讓我帶人——”
    “你們退後!”樓望和推開他,“普通人對付不了這東西!”
    他解下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玉佩——那是樓家祖傳的“鎮玉”,巴掌大小,通體墨黑,正麵雕刻著一條盤龍,龍眼處鑲嵌著兩顆米粒大小的紅翡。
    “望和,你要用‘鎮玉’?”沈清鳶驚呼,“你還沒完全掌握它的力量!”
    “顧不上了!”樓望和咬破指尖,一滴血滴在玉佩上。
    墨黑的玉佩驟然亮起,那條盤龍仿佛活了過來,在玉佩表麵遊動。龍眼處的紅翡射出兩道紅光,直射倉庫內的玉傀。
    玉傀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那聲音不像人類,倒像是無數玉石摩擦發出的噪音。它伸出雙手,十指的指甲瞬間暴漲,化作十根血紅色的玉刺,迎向紅光。
    轟!
    紅光與玉刺碰撞,爆發出刺目的光芒。整個倉庫都在震動,牆壁裂開無數縫隙。
    樓望和隻覺得一股巨力撞在胸口,喉頭一甜,差點吐血。但他強行忍住,雙手結印——那是樓家秘傳的“鎮玉印”,他隻在父親的筆記上看過圖解,從未真正使用過。
    “鎮玉·縛!”
    玉佩上的盤龍脫體而出,化作一條虛幻的黑龍,纏繞向玉傀。玉傀瘋狂掙紮,玉刺在黑龍身上劃出一道道裂痕,但黑龍越纏越緊,將它牢牢鎖住。
    “清鳶!現在!”樓望和嘶吼。
    沈清鳶早已準備好。她雙手捧著仙姑玉鐲,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咒文。玉鐲懸浮而起,綻放出璀璨的青色光華,光華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籠罩住所有滲血的石頭。
    那些暗紅色的液體在青光中開始蒸發,冒出滾滾黑煙。黑煙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人臉,發出無聲的哀嚎——那是被煉成玉傀的活人殘存的魂魄,以及“血石”中封存的怨念。
    玉傀的掙紮越來越弱,最終癱倒在地,化作一灘腥臭的血水。血水中,一塊巴掌大小的血紅色翡翠緩緩浮現——那是玉傀的“心核”,也是操控它的媒介。
    樓望和走上前,用“鎮玉”壓在那塊血翡上。血翡劇烈顫動,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那是煉傀的咒文。
    “這是……”沈清鳶湊近細看,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是‘黑石盟’的‘血煉咒’!夜滄瀾……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煉製這種邪物!”
    樓望和沒有回答。他盯著那些咒文,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麵:昨天夜滄瀾的手下接觸他時,那人手腕上似乎有一道類似的黑色紋身。
    “不對。”他喃喃道,“夜滄瀾可能隻是執行者。這種程度的‘血煉咒’,需要至少七七四十九個活人獻祭,還需要懂得上古巫玉之術……‘黑石盟’背後,恐怕還有更可怕的存在。”
    倉庫外傳來警笛聲。公盤組委會和當地軍方的人趕到了。
    樓望和迅速收起“鎮玉”和那塊血翡,對沈清鳶低聲道:“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就說我們遭到了不明襲擊,原石受損。”
    “但那些‘血石’……”
    “我會處理。”樓望和看著滿地狼藉,眼中閃過決絕,“這些石頭不能留,必須徹底銷毀。”
    他走到原石堆旁,運轉“透玉瞳”,仔細查看每一塊石頭。十七塊原石中,有三塊已經被“血玉”侵染,內部玉質完全變成了血紅色。還有五塊表麵有輕微汙染,但核心玉質還算幹淨。剩下的九塊完全正常。
    “樓忠。”他喚來護衛隊長,“把這三塊染得最深的,還有那五塊表麵有問題的,全部搬到外麵的空地上。記住,戴手套,別直接接觸。”
    “是!”
    沈清鳶看著他的舉動,忽然明白了什麽:“你要用‘鎮玉’的力量,淨化這些石頭?”
    “隻能試一試。”樓望和苦笑,“如果淨化不了,就隻能毀掉。絕不能讓這些‘血石’流入市場。”
    空地上,八塊原石堆成一個小堆。樓望和站在石堆前,雙手捧起“鎮玉”,口中默念樓家祖傳的淨玉咒文。
    玉佩再次亮起,但這次不是攻擊性的紅光,而是柔和的白色光芒。光芒籠罩石堆,那些石頭表麵的暗紅色開始褪去,滲出的液體也漸漸幹涸。
    但樓望和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他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身體微微顫抖——淨化比攻擊更耗心神,他感覺自己體內的力量正在被瘋狂抽取。
    “望和!夠了!”沈清鳶想要上前阻止。
    “還差一點……”樓望和咬牙堅持,“不能……半途而廢……”
    白光越來越盛,石堆中傳來“劈啪”的脆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碎裂。最終,當白光達到頂點時,那三塊汙染最深的原石表麵,裂開了無數細縫,從縫隙中湧出最後的黑煙,消散在空氣中。
    而另外五塊輕微汙染的原石,表麵的暗紅色完全褪去,露出了原本的灰白皮殼。
    樓望和癱坐在地,大口喘氣。“鎮玉”落在他掌心,光芒黯淡,那條盤龍也重新回到了玉佩表麵,仿佛耗盡了力量。
    沈清鳶扶起他,將仙姑玉鐲貼在他額頭。溫潤的玉氣流入體內,緩解了透支的虛弱。
    “你太亂來了。”她聲音裏帶著責備,更多的是心疼,“‘鎮玉’雖然強大,但以你現在的修為,強行淨化這麽多‘血石’,會傷到根本的。”
    “但我成功了。”樓望和虛弱地笑了,“那三塊最深的,玉質已經被徹底汙毀,現在隻是一堆廢石。但那五塊……應該還能用。”
    他看向那五塊原石,在“透玉瞳”的殘影中,他看見石皮下的玉質雖然還殘留著淡淡的紅色絲絮,但主體已經恢複了翡翠應有的清透。
    “隻是……”他皺了皺眉,“這些石頭開出來的翡翠,恐怕會帶一點‘血絲’。雖然無毒無害,但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
    “那就不開。”沈清鳶果斷道,“把它們封存起來,或者……用來釣魚。”
    “釣魚?”
    沈清鳶眼中閃過冷光:“既然有人想用‘血石’害人,那我們就把這些‘淨化版’的血石放出去,看看誰會來搶。說不定,能釣出‘黑石盟’背後的那條大魚。”
    樓望和若有所思。
    這時,公盤組委會的人已經趕到現場。為首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穿著緬北傳統的紗籠,胸前掛著一枚翡翠佛牌——那是公盤首席鑒石師,也是組委會副**,巴頌。
    “樓少爺,沈小姐。”巴頌臉色凝重,“這裏發生了什麽?”
    樓望和早已準備好說辭:“我們遭到了不明襲擊,對方使用了某種腐蝕性毒劑,毀了我們幾塊原石。幸虧護衛發現得早,沒造成更大損失。”
    巴頌環視滿地的腐蝕痕跡和那兩灘護衛留下的水漬,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終究沒有深究:“公盤期間發生這種事,是我們的失職。組委會會補償樓家的損失,同時加強安保。”
    “多謝巴頌先生。”樓望和行禮,“另外,我想請教一件事——公盤上的原石,來源都經過嚴格審核嗎?”
    巴頌的表情微變:“樓少爺的意思是……”
    “我隻是好奇,有沒有可能,某些‘特殊渠道’的石頭,混進了公盤?”
    兩人目光對視,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較量。
    良久,巴頌歎了口氣:“樓少爺,有些事……不是我們不想管,是管不了。緬北的玉石礦脈,有三分之一掌握在軍閥手裏,還有三分之一被國際資本控製。我們組委會能做的,隻是盡量維持明麵上的秩序。”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但如果你真的發現了什麽‘不該存在’的石頭,我建議你……盡快離開緬北。今年的公盤,水太深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一隊士兵清理現場。
    樓望和看著巴頌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他在警告我們。”沈清鳶輕聲說。
    “不。”樓望和搖頭,“他是在求救。巴頌知道公盤混進了‘血石’,但他不敢說,因為說出來,可能整個組委會都會遭殃。”
    他望向東方天際,那裏已經泛起魚肚白。
    距離解石環節,隻剩下兩個小時。
    而他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第13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