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3章刀口舔血,盤口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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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緬北公盤結束的第七天,密支那城郊的夜場卻更加熱鬧了。
    這裏是“鬼市”——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鬼,而是那些見不得光的原石交易、地下賭石、洗錢銷贓的匯聚地。白天公盤上的冠冕堂皇,到了這裏全成了赤裸裸的刀光劍影。淩晨三點,正是鬼市最沸騰的時刻。
    樓望和站在一間鐵皮棚屋的二層小閣樓上,透過竹簾縫隙往下看。樓下是個占地兩百平的場子,用木板和油布臨時搭建,十幾張方桌散亂擺放,每張桌上都堆著大大小小的原石,大多是從公盤流出的“尾貨”,或是來路不明的“私礦料”。幾十號人圍在桌邊,有穿西裝打領帶的商人,有光著膀子滿身刺青的礦工頭子,還有幾個包著頭巾、眼神警惕的緬甸本地掮客。
    空氣裏彌漫著汗臭、煙味、劣質香水的刺鼻氣息,以及一種更特殊的味道——貪婪。
    “樓公子,下麵那幾桌,都是‘黑石盟’的盤子。”說話的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姓吳,人稱“吳老狗”,是樓和應安排在緬北的暗樁之一,專門負責收集地下情報。他指著最裏麵那張鋪著紅絨布的桌子,“看見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瘦子沒?他叫周扒皮,是夜滄瀾手下最會做局的。今晚他那桌,已經坑了三撥人了。”
    樓望和順著方向看去。周扒皮約莫四十來歲,一身白西裝在這髒亂的環境裏格外紮眼。他正慢條斯理地用手電照著一塊拳頭大的黑烏沙原石,嘴裏念念有詞:“這皮殼,這鬆花,這蟒帶……嘖嘖,至少是個冰種飄花。哪位老板有興趣?底價五十萬,每次加價不少於十萬。”
    圍觀的七八個人伸頭探腦,眼神火熱。黑烏沙是帕敢場口的經典皮殼,出高綠的幾率確實不小。但樓望和運轉“透玉瞳”一掃,心裏冷笑——那哪是什麽冰種飄花,皮殼下隻有薄薄一層豆青種,再往裏全是白棉和裂紋,五十萬?五千都不值。
    “他在皮殼上做了手腳。”樓望和低聲道,“用強酸腐蝕過,又在表麵塗了一層熒光粉,手電一照就顯綠。這種伎倆,也就騙騙剛入行的。”
    吳老狗驚訝地看了樓望和一眼:“公子好眼力!那周扒皮這招用了大半年,少說坑了上千萬。但今晚……好像有點不對勁。”
    樓望和凝神細看。果然,圍在周扒皮桌前的七八個人裏,有三個雖然裝得熱切,但眼神深處冷靜異常,而且站位隱隱形成三角,將其他買家隔在外麵。更關鍵的是,他們的右手都搭在腰間——那裏鼓囊囊的,顯然是藏了家夥。
    “托兒。”樓望和判斷,“而且不是普通的托兒,是準備‘宰羊’的。”
    話音未落,場子裏突然響起一聲暴喝:“媽的!敢在老子的盤口出千!”
    聲音來自周扒皮旁邊那張桌子。一個滿臉橫肉、脖子上掛著拇指粗金鏈子的壯漢猛地拍桌而起,指著對麵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大罵:“小子!你這塊料子,表皮鬆花是貼上去的吧?真當老子是瞎的?”
    年輕人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胡、胡說!這是我剛從公盤拍來的,有證書……”
    “證書你媽!”壯漢一把搶過原石,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聲,石頭裂成兩半——斷麵灰白一片,別說翡翠,連玉質都沒有,就是塊普通河卵石。
    全場嘩然。
    “是‘破麵石’!”有人驚呼。
    所謂“破麵石”,是賭石行最下作的手段之一:找塊廢料,切開一麵,用膠水粘上薄薄的翡翠片,再粘回原處,外表天衣無縫。但這種伎倆怕摔——一摔就露餡。
    年輕人見事情敗露,轉身想跑。壯漢身後立刻衝出兩個打手,一左一右將他按住。
    “按規矩,出千剁手!”壯漢從腰間抽出一把砍刀,刀身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寒光。
    場子裏沒人阻攔,反而響起一片起哄聲。在這裏,規矩就是規矩,壞了規矩就要付出代價。幾個膽子小的已經別過頭去。
    就在砍刀即將落下的瞬間——
    “等等。”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深藍色夾克的年輕人從二樓樓梯緩緩走下。他看起來二十出頭,麵容清秀,眼神卻沉靜得與年齡不符,正是樓望和。
    壯漢眯起眼睛:“哪來的小子?敢管閑事?”
    “不是管閑事,是說句公道話。”樓望和走到場中,撿起地上的兩半石頭,仔細看了看斷麵,“這確實是破麵石。但——”
    他抬頭看向年輕人:“破麵石的粘合劑,用的是緬甸特產的‘象膠’,遇熱會變軟。現在這膠硬得像石頭,說明粘上去至少三個月了。而你說這石頭是剛從公盤拍來的,公盤開標才七天。時間對不上。”
    年輕人一愣。
    樓望和繼續道:“更重要的是,公盤每塊原石都有編號,進場前要經過三道檢驗,破麵石這種低劣手段,根本過不了關。所以這石頭,根本不是公盤的東西。”
    壯漢臉色變了:“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樓望和轉向壯漢,目光如刀,“有人故意栽贓,想借你的手,在這鬼市裏殺雞儆猴,立威。”
    話音落,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聽懂了樓望和的潛台詞:栽贓的人,就是壯漢自己。他先安排人拿假石頭來賣,再當眾揭穿,以“執行規矩”的名義立威,同時震懾其他盤口——尤其是周扒皮那桌。
    果然,周扒皮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他扶了扶金絲眼鏡,冷冷道:“小兄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鬼市的規矩,是大家共同立的。你一個外人,憑什麽指手畫腳?”
    “就憑這個。”樓望和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銅錢大小的玉牌,舉在手中。
    玉牌呈深綠色,正麵雕著一隻盤龍,背麵是一個“樓”字。燈光下,龍紋流轉,隱隱有光華透出。
    “樓家……‘盤龍令’!”有人失聲叫道。
    在玉石界,樓家的“盤龍令”代表著鑒石權威。持令者,有權對任何存疑的原石進行複鑒,其判斷具有行業公信力。這令牌已經十幾年沒在公開場合出現過了。
    周扒皮瞳孔一縮,隨即幹笑兩聲:“原來是樓家的人。失敬失敬。但即便如此,鬼市有鬼市的規矩,樓家的令,在這裏……”
    “在這裏一樣管用。”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眾人轉頭,隻見一個拄著拐杖的白發老者緩步走進。他穿著緬甸傳統的籠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雖然年紀很大,但腰背挺直,眼神銳利如鷹。
    “吳、吳山爺!”有人驚呼。
    吳山,密支那地下世界的無冕之王,掌控著緬北三成以上的私礦渠道。他雖然不直接參與賭石,但所有地下盤口都要給他交“平安費”。在這裏,他的話就是聖旨。
    吳山走到場中,先對樓望和微微頷首:“樓公子,老朽來遲了。”
    樓望和拱手還禮:“吳老客氣。”
    吳山這才看向壯漢和周扒皮,拐杖輕輕點地:“鬼市的規矩,是買賣自願,生死自負。但前提是——公平。如果有人故意設局坑人,壞的是整個鬼市的名聲。名聲壞了,以後誰還敢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今晚的事,到此為止。那塊破麵石,是誰做的,自己心裏清楚。老朽隻提醒一句:樓家的人既然來了,就別耍那些上不了台麵的手段。要爭,就光明正大地爭。”
    壯漢額頭冒汗,連連點頭:“是是是,吳山爺教訓的是。”
    周扒皮也擠出笑容:“一場誤會,誤會。”
    吳山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對樓望和道:“樓公子,樓上請,老朽有些事想請教。”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二樓。留下一場子人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樓家年輕人,竟然能讓吳山爺親自出麵解圍。
    閣樓裏,吳老狗已經沏好了茶。吳山坐下,開門見山:“樓公子,老朽今晚請你來,其實是想請你幫個忙。”
    “吳老請講。”
    “鬼市最近來了批‘鬼貨’。”吳山壓低聲音,“不是緬北的礦,也不是公盤流出的。皮殼古怪,手感奇特,燈光打上去,有的泛藍光,有的泛紅光。我找了三個老掌眼看,說法都不一樣——一個說是新場口的變異料,一個說是人工做假的,還有一個……說是‘陰坑’裏挖出來的。”
    樓望和心中一動:“陰坑?”
    “就是古墓。”吳山直言不諱,“緬甸曆史上戰亂頻繁,許多古墓藏在深山老林裏,當地人不敢碰,但最近幾年,有些亡命之徒開始盜掘。墓裏的陪葬品,除了金銀器皿,偶爾也會有玉石——而且是幾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開采的玉料。”
    他歎了口氣:“這批鬼貨,就是從一個新發現的古墓流出來的。一共七塊,被一個叫‘疤臉’的礦頭收著。他放出話來,今晚在鬼市拍賣,價高者得。但我總覺得……這裏麵有蹊蹺。”
    樓望和沉吟片刻:“吳老是想讓我幫忙掌眼?”
    “不隻是掌眼。”吳山眼中閃過精光,“我懷疑,這批鬼貨,和‘黑石盟’有關。夜滄瀾最近在緬北動作頻頻,不僅收購礦場,還在搜羅各種古怪玉料。如果這批貨真有問題,絕不能落到他手裏。”
    樓望和想起父親臨行前的叮囑:“在緬北,可以信吳山。他雖混跡地下,但重信諾,知大義。”
    “好。”樓望和點頭,“我去看看。但醜話說在前頭——我隻能憑眼力判斷,若是古墓裏的東西,牽扯到陰祟之事,我未必能全看透。”
    吳山笑了:“有樓公子這句話就夠了。至於陰祟……老朽活了七十年,什麽沒見過?真要有不幹淨的東西,自有辦法對付。”
    正說著,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吳老狗探頭看了一眼,回頭道:“疤臉來了。”
    樓望和起身走到窗邊。隻見一個臉上有三道猙獰刀疤的漢子,帶著四個手下,抬著一口木箱走進場子。那木箱不大,長約三尺,寬兩尺,表麵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色。
    疤臉將木箱放在中央的空桌上,環視四周,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各位老板,久等了。今晚的壓軸貨——七塊‘冥玉’,起拍價,五百萬。每次加價,不少於一百萬。”
    全場倒吸一口冷氣。
    五百萬,在鬼市已經是天價。更詭異的是“冥玉”這個稱呼——玉石行裏,從沒人這麽叫。
    樓望和運轉“透玉瞳”,朝木箱望去。然而下一刻,他臉色驟變。
    那木箱裏,確實有七塊玉料。但每一塊玉料的內部,都盤踞著一團……黑色的霧氣。
    霧氣緩緩蠕動,仿佛有生命一般。當他的視線與其中一團霧氣接觸的刹那,耳邊驟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尖嘯!
    (第015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