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9章血玉髓,夜影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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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緬北的夜晚來得倉促而濃烈。
    太陽剛落山,墨藍的天幕便沉沉壓下,將白日裏蒸騰的熱氣凝結成濕漉漉的霧,籠罩著公盤外圍的臨時營地。篝火在空地中央劈啪作響,火光照亮圍坐的人群——多是些中小玉商和散戶,白日裏在公盤上廝殺爭奪,此刻聚在一起交換信息、喝酒吹牛,空氣裏彌漫著煙草、汗水和烤肉的混合氣味。
    樓望和坐在篝火邊緣的陰影裏,手裏把玩著那塊拳頭大小的原石。白日解石的喧囂已散,此刻石頭在掌心安靜躺著,表皮粗糙如普通河卵石,但在火光映照下,隱約能看見幾處極細微的、泛著暗紅光澤的斑點。
    血玉髓。
    這種傳說中的玉髓變種,據說隻在千年古玉礦深處伴生,色澤如凝固的鮮血,內蘊某種奇異的能量。沈清鳶說仙姑玉鐲對它有反應,樓望和卻從父親口中聽過更離奇的說法——“血玉髓通靈,能映照人心底最深的念想”。
    “望和哥,還不睡?”樓家護衛阿蠻湊過來,遞過一竹筒熱水,“二爺交代,今晚要格外小心。萬玉堂那邊的人一直在附近轉悠。”
    樓望和接過竹筒,目光掃過營地外圍。夜色中,確實有幾個鬼祟身影在樹影間徘徊,看衣著是萬玉堂的夥計。“父親那邊怎麽樣?”
    “二爺和幾位老友在帳篷裏議事,有阿剛他們守著。”阿蠻壓低聲音,“聽說明天公盤最後一天,會有幾塊‘壓軸料’放出來,都是各礦主藏了多年的寶貝。萬玉堂肯定要拚命,咱們……”
    “咱們按計劃來。”樓望和打斷他,“父親看中的那三塊‘會卡’料,標書都準備好了?”
    “備好了。但萬玉堂的少東家今天下午放話,說那三塊料他們誌在必得,誰搶就跟誰沒完。”阿蠻啐了一口,“呸,仗著家裏有幾個臭錢,真當緬北是他家開的?”
    樓望和沒接話,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原石。火光跳躍,石皮上的暗紅斑點似乎在微微脈動,像沉睡的心髒。
    忽然,仙姑玉鐲毫無征兆地燙了一下。
    不是錯覺——手腕處傳來清晰的灼熱感,像被火舌舔過。樓望和倏然起身,原石差點脫手。他低頭看玉鐲,青白色的鐲身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並無異樣,但那股灼熱感真實存在,正順著腕骨向上蔓延。
    “望和哥?”阿蠻察覺不對。
    “有東西。”樓望和聲音緊繃,“玉鐲在示警。”
    話音未落,營地西側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圍坐篝火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人起身張望,有人摸向腰間的家夥——在緬北這種三不管地帶,隨身帶刀帶槍是常態。
    “怎麽回事?”阿蠻握緊了腰間的緬刀。
    樓望和沒回答,他正死死盯著手中的原石。石皮上的暗紅斑點,此刻竟如活過來一般,緩緩遊走、匯聚,在石頭表麵勾勒出一道模糊的紋路——那紋路極詭異,像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一幅簡筆畫:一個盤坐的人形,頭頂有光輪。
    彌勒玉佛的輪廓。
    “這是……”樓望和瞳孔驟縮。他想起沈清鳶白天說的話:“彌勒玉佛上刻著尋龍秘紋,而血玉髓……能激活秘紋。”
    手腕上的灼熱感更強烈了。玉鐲開始微微震顫,發出極輕微的嗡鳴,那聲音隻有貼得很近才能聽見,卻震得樓望和整條手臂發麻。
    “望和!”父親樓和應的聲音從帳篷方向傳來,帶著急切,“進帳篷!快!”
    樓望和抬頭,看見父親站在帳篷口,臉色鐵青,手裏握著一把短柄獵槍。幾個樓家護衛迅速靠攏,將帳篷圍住。營地其他方向,已經傳來打鬥聲和零星的槍響——不是走火,是真正的交火。
    “黑石盟?”阿蠻拔刀出鞘。
    “不止。”樓和應目光如鷹隼掃視黑暗,“萬玉堂的人也混在裏麵。媽的,想趁亂搶貨。”
    樓望和握緊原石,剛要衝向帳篷,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道影子——從營地外圍的樹叢中無聲滑出,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風,直撲他而來。
    那是個穿黑色勁裝的男人,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竟泛著詭異的暗紅色,與血玉髓的斑點如出一轍。
    仙姑玉鐲驟然爆發出刺目的青光。
    光不是散射的,而是凝成一道光束,筆直射向撲來的黑衣人。黑衣人似乎猝不及防,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一滯,抬手格擋。青光撞在他手臂上,竟發出金屬碰撞的錚鳴——那手臂上套著某種黑色護甲。
    “找死!”阿蠻怒吼,緬刀劈向黑衣人後頸。
    黑衣人卻像背後長眼,頭也不回,反手一抓,精準扣住阿蠻手腕。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阿蠻慘叫,緬刀脫手。黑衣人順勢一腳踹在他胸口,阿蠻整個人倒飛出去,撞翻兩個篝火邊的玉商,火星四濺。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樓望和甚至沒看清黑衣人的動作,對方已突破防線,距他不足三步。
    “望和後退!”樓和應舉槍瞄準。
    但黑衣人速度更快。他左手一揚,三道寒光疾射——是飛鏢,呈品字形封死樓望和所有退路。樓望和本能地側身閃避,手中原石卻因動作太大,脫手飛出。
    糟了!
    原石在空中劃出弧線,眼看要落入黑衣人手中。就在這一瞬,仙姑玉鐲的青光驟然暴漲,竟在半空中凝成一隻虛幻的手,搶先一步抓住了原石。
    不,不是抓住——是原石主動飛向了玉鐲。
    血玉髓的斑點在接觸到青光的刹那,爆發出耀眼的紅光。紅與青交織,在空中炸開一圈光暈。光暈中,那道彌勒玉佛的紋路清晰浮現,並迅速擴展,竟在虛空裏投影出一尊半透明的佛像虛影!
    佛像盤坐,雙手結印,雙目微闔。雖隻是虛影,卻散發出磅礴的威壓,仿佛古老的神祇從沉睡中蘇醒。
    黑衣人硬生生止住腳步,暗紅色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驚駭。他抬頭看著佛像虛影,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不是漢語,也不是緬語,而是某種更古老的語言。
    樓望和聽清了其中一個詞:“龍淵”。
    佛像虛影持續了三息,便如泡沫般碎裂,消散在夜風中。原石啪嗒落地,滾到樓望和腳邊。血玉髓的斑點黯淡下去,恢複成普通的暗紅。仙姑玉鐲也收斂青光,變回溫潤的玉質,隻是手腕處的灼熱感仍未完全消退。
    黑衣人盯著樓望和,又看了看地上的原石,忽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冷笑:“原來如此……仙姑玉鐲,血玉髓,彌勒秘紋。樓家小子,你運氣不錯,但也到此為止了。”
    他後退一步,身形融入黑暗,竟如鬼魅般消失不見。營地外圍的打鬥聲也戛然而止,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但阿蠻還躺在地上**,手腕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篝火邊有幾個玉商被飛鏢所傷,正捂著傷口哀嚎。更遠處,幾具屍體倒在血泊中——是守夜的護衛,脖頸處都有細窄的刀口,一刀斃命。
    “追!”樓和應咬牙切齒。
    “別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眾人轉頭,隻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從營地陰影裏走出。是個穿緬式筒裙的老者,臉上布滿皺紋,手裏拄著一根藤杖。樓望和認得他——是公盤主辦方請來的鑒石顧問,人稱“吳老”,在緬北玉石界德高望重。
    “吳老?”樓和應急忙上前,“您怎麽……”
    “我聽見動靜就過來了。”吳老擺擺手,目光落在樓望和腳邊的原石上,又看了看他腕上的玉鐲,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樓家小子,把你那塊石頭,還有玉鐲,給我看看。”
    樓望和遲疑了一下,看向父親。樓和應點頭。
    他撿起原石,連同玉鐲一起遞過去。吳老接過,先看玉鐲,手指在鐲身上細細摩挲,口中喃喃:“仙姑玉……果然是沈家的東西。難怪,難怪……”
    再看原石,他對著火光仔細觀察血玉髓的斑點,又從懷中取出一麵巴掌大的銅鏡,將石頭放在鏡麵上。詭異的是,銅鏡竟映不出石頭的倒影,反而泛起一圈圈水波般的紋路。
    “尋龍鏡?”樓和應失聲。
    吳老抬頭,深深看了樓和應一眼:“樓二爺好眼力。這麵鏡子,是我吳家祖傳的‘觀玉鏡’,專克邪玉、鑒異石。剛才那黑衣人用的,是‘黑石盟’豢養的‘影衛’,專修邪門煞氣,尋常刀槍難傷。但他怕你這塊石頭——不,是怕石頭裏的血玉髓,和玉鐲激發的彌勒秘紋。”
    他將原石和玉鐲遞還給樓望和,語氣鄭重:“小子,聽老夫一句勸。這塊石頭,還有玉鐲的秘密,不要再輕易顯露。‘黑石盟’盯上你了,萬玉堂也不會善罷甘休。緬北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吳老知道‘黑石盟’的來曆?”樓望和問。
    吳老沉默片刻,緩緩道:“‘黑石盟’的盟主夜滄瀾,是個瘋子。他不隻想壟斷玉石生意,還在找一樣東西——‘龍淵玉母’。傳說那是玉石界的至寶,得之可掌天下玉脈。而你手上這塊血玉髓,還有沈家的仙姑玉鐲,都是尋找‘龍淵玉母’的關鍵。”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更麻煩的是,夜滄瀾背後……可能還有別的勢力。不是玉石界的,是更古老、更可怕的東西。老夫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他拄著藤杖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營地漸漸恢複秩序。受傷的人被抬去醫治,屍體被收斂。樓和應指揮護衛加強警戒,篝火重新添柴,但氣氛已完全不同——先前那種放鬆的喧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沉默和警惕的目光。
    樓望和坐在帳篷裏,看著手中的原石和玉鐲。
    血玉髓的斑點安靜如初,玉鐲溫潤依舊。但剛才那尊彌勒佛像的虛影,黑衣人暗紅的眼睛,吳老口中的“龍淵玉母”……所有的線索在腦海中交織,勾勒出一張巨大的網。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認玉時說過的話:“玉通靈,能載道,能記事。上古的玉匠,會把重要的信息刻在玉紋裏,代代相傳。所以真正的鑒玉大師,看的不是玉的成色,是玉裏的‘故事’。”
    這塊血玉髓裏,藏著什麽故事?
    玉鐲又為何與它共鳴?
    而那個“龍淵玉母”……究竟是什麽?
    帳篷外,緬北的夜深沉如墨。遠山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蟄伏的巨獸。更遠的叢林深處,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淒厲悠長。
    樓望和握緊原石,腕上的玉鐲傳來細微的暖意,仿佛在安撫,又仿佛在警示。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已經踏進了一個比賭石更凶險、更詭異的局。
    而這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