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鑒石台,暗流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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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霧靄還未散盡,公盤主會場已人聲鼎沸。
    最後一天的競標,像一塊磁石吸引了緬北乃至整個東南亞玉石界的目光。臨時搭建的鑒石台被加固加高,台麵鋪著深紅色絨布,中央位置陳列著今日的“壓軸三珍”——三塊來自不同礦口的原石,每一塊都蒙著神秘的麵紗。
    樓望和站在人群外圍,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那三塊石頭上。
    第一塊是“莫西沙”老坑料,表皮呈灰白色,有清晰的蟒帶和鬆花,重約三百公斤,標號“甲一”。這種料子以種老肉細著稱,但風險也極大——蟒帶之下可能是滿綠,也可能是白棉。
    第二塊是“木那”黃鹽沙皮,重兩百公斤,標號“甲二”。木那場口出過太多傳奇,這塊原石皮殼上有明顯的“脫沙”現象,露出底下細膩的玉肉,熒光感極強,是典型的“冰種”特征。但脫沙處隱約可見幾條細裂紋,像美人臉上的淚痕,賭性極重。
    第三塊……
    樓望和瞳孔微縮。
    那是一塊“會卡”水石,皮殼光滑如卵石,泛著暗沉的蠟黃色,重不過百公斤,標號“甲三”。比起前兩塊,它顯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寒酸。但樓望和的“透玉瞳”在接觸到這塊石頭的瞬間,竟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
    不是看見,是“感覺”——石頭內部仿佛有個漩渦,在吞噬周圍的光線,也吞噬他的視線。
    “那就是父親看中的三塊之一。”阿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右手纏著繃帶吊在胸前,左手裏緊握著一把新換的短刀,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昨晚那黑衣人沒再出現,但萬玉堂的人今天格外囂張。”
    樓望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鑒石台左側的貴賓區,萬玉堂少東家萬承宗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身後站著八個黑衣保鏢,個個腰間鼓囊,顯然是帶了家夥。萬承宗手裏把玩著一串沉香念珠,目光卻時不時瞟向樓望和這邊,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樓二爺還沒來?”樓望和問。
    “二爺在後台和幾位礦主交涉。”阿蠻壓低聲音,“聽說萬玉堂昨晚私下接觸了‘甲一’和‘甲二’的礦主,開出了天價‘暗標’。二爺正在周旋,但情況不妙。”
    所謂“暗標”,是緬北公盤不成文的規矩——在公開競標前,買家可以私下與礦主協商,以遠超起拍價的價格直接買斷。這種交易不公開,但圈內人都心知肚明。萬玉堂顯然是想用錢砸,搶先鎖定最熱門的料子。
    “那‘甲三’呢?”樓望和問。
    “甲三……”阿蠻皺眉,“這塊料子很奇怪。礦主是個生麵孔,自稱從滇西來的,開價不高,但有個附加條件——買家必須當場解石,而且要按他指定的位置開窗。”
    “指定開窗?”樓望和心中一動。這規矩聞所未聞。通常買家拍下原石後,有完全自主權決定如何解、何時解。礦主指定開窗位置,要麽是對石頭極有信心,要麽……是有別的意圖。
    “對。而且開窗位置很刁鑽。”阿蠻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草圖,是樓和應讓人傳出來的,“你看,要在這個棱角處開一個三角形的窗口,邊長不能超過三指寬。”
    樓望和接過草圖。石頭上標注的位置,恰好是“透玉瞳”感到眩暈的那個點。
    “礦主現在在哪兒?”
    “在後台休息室。二爺正在和他談。”阿蠻頓了頓,“望和哥,我覺得這塊石頭有問題。昨晚吳老不是說,血玉髓和彌勒秘紋有關嗎?這石頭給我的感覺……很邪門。”
    豈止邪門。樓望和想起昨晚佛像虛影出現的瞬間,那塊血玉髓原石曾微微發熱,而此刻,他懷裏的血玉髓——貼身藏在內袋中——竟也傳來隱約的共鳴。
    仙姑玉鐲安靜地套在手腕上,被長袖遮掩。但樓望和能感覺到,它在微微發燙,像在預警。
    “我去後台看看。”樓望和轉身。
    “我陪你去。”阿蠻跟上。
    兩人穿過擁擠的人群。所過之處,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那就是樓家小子,‘賭石神龍’……”
    “昨晚營地出事,聽說死了人……”
    “萬玉堂今天擺明了要壓樓家一頭,有好戲看了……”
    樓望和充耳不聞,腳步不停。快到後台入口時,一個身影忽然擋在麵前。
    是沈清鳶。
    她今天換了一身素青色勁裝,長發束成馬尾,腰間佩著短劍,看起來英氣逼人。但臉色有些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顯然昨晚也沒睡好。
    “樓公子。”沈清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能否借一步說話?”
    樓望和看了眼阿蠻。阿蠻會意,退到幾步外警戒。
    “沈姑娘有事?”
    “昨晚的事,我聽說了。”沈清鳶壓低聲音,“仙姑玉鐲示警,血玉髓顯紋,彌勒佛像現形……樓公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樓望和搖頭。
    “這意味著,‘尋龍秘紋’被激活了。”沈清鳶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紙張泛黃,邊緣有燒灼的痕跡,“這是我沈家祖傳的《玉紋輯錄》,殘本。上麵記載,彌勒玉佛上的秘紋,需要‘血玉為引,仙玉為媒,心誠為鑰’才能顯現。昨晚三樣齊備,所以佛像虛影出現了。”
    她翻開冊子,其中一頁畫著簡單的圖示:一尊盤坐的佛像,周身纏繞著扭曲的紋路。紋路從佛像頭頂的光輪開始,向下延伸,最終匯聚在胸口的位置——那裏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一條盤繞的龍。
    “這就是‘尋龍秘紋’。”沈清鳶指著那個符號,“據說它指向‘龍淵玉母’的所在。但秘紋是殘缺的,需要集齊三樣東西才能補全:彌勒玉佛本身,血玉髓,還有……‘鑒龍眼’。”
    “鑒龍眼?”
    “一種傳說中的鑒玉異能。”沈清鳶抬起頭,深深看著樓望和,“據說擁有‘鑒龍眼’的人,能看穿玉石的‘前世今生’,甚至能與古玉通靈。樓公子,你昨天解石時,是不是……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樓望和心頭一震。
    透玉瞳。這是他最大的秘密,連父親都隻知道他“眼力異於常人”,卻不知具體。沈清鳶怎麽會……
    “我沒有窺探的意思。”沈清鳶似乎看出他的戒備,合上冊子,“但昨晚佛像虛影出現時,我注意到你的眼睛……瞳孔深處有金光閃過。那是‘鑒龍眼’初開的征兆。”
    她頓了頓,語氣凝重:“樓公子,如果我的猜測沒錯,你就是‘鑒龍眼’的傳人。而這意味著,你已經被卷進了一場持續數百年的紛爭——關於‘龍淵玉母’,關於玉石界的正統,甚至關於……某些超越常理的存在。”
    後台方向忽然傳來喧嘩聲。
    樓望和轉頭看去,隻見樓和應正與一個中年男人並肩走出。那男人約莫四十歲,麵容清臒,穿著簡樸的滇西布衣,手裏拄著一根竹杖。他的眼睛很特別,瞳孔顏色極淺,近乎灰色,看人時像沒有焦距,卻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那就是‘甲三’的礦主。”沈清鳶低聲說,“滇西玉脈的守山人,姓薑,叫薑守拙。我沈家祖上與他們有些淵源,這人……不簡單。”
    樓望和凝神望去。在“透玉瞳”的視野裏,薑守拙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白光,那光芒溫潤如玉,卻又隱含鋒芒。更奇怪的是,他手中的竹杖——看似普通,內部卻流淌著某種脈動的能量,與血玉髓的波動隱隱呼應。
    “樓二爺。”萬承宗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刻意的高調,“聽說您對‘甲三’誌在必得?巧了,我們萬玉堂也對那塊石頭感興趣。不如……咱們在鑒石台上,公開競價?”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樓和應臉色不變,淡淡道:“萬少東家想怎麽競?”
    “簡單。”萬承宗起身,緩步走到鑒石台前,手指點了點“甲三”,“這塊料子,起拍價三百萬。咱們不搞暗標,就在這兒,當著所有同行的麵,價高者得。不過——”
    他話鋒一轉,看向薑守拙:“薑礦主不是有個規矩嗎?要按指定位置開窗。那咱們再加個彩頭:競價獲勝者,當場解石。如果開窗後是廢料,不僅要賠上競拍價,還要額外賠對方同等金額。如何?”
    嘩——
    人群炸開了鍋。
    這種賭法,等於把商業競價變成了生死賭局。贏了,名利雙收;輸了,傾家蕩產。萬玉堂這是要把樓家往死裏逼。
    樓和應眉頭緊鎖。樓望和能看見父親太陽穴處的青筋在跳動——這是極度憤怒又強行克製的表現。
    “萬少東家好大的手筆。”薑守拙忽然開口,聲音平緩如古井,“不過薑某的石頭,不是賭具。競價可以,但附加賭約……不必了。”
    “薑礦主是怕了?”萬承宗挑眉,“還是說,您這石頭本身就有問題,不敢讓人當場驗證?”
    這話極重。在玉石界,質疑石頭的真實性,等同於質疑礦主的信譽。
    薑守拙灰色的眼睛轉向萬承宗。那一瞬,樓望和看見萬承宗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白了三分——那是被某種無形壓力震懾的表現。
    “石頭沒有問題。”薑守拙緩緩道,“但薑某的規矩不能破。競價可以,開窗必須按我的要求來。至於開窗後的結果……買家自負盈虧。”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這塊石頭,薑某隻賣給‘有緣人’。”
    “有緣人?”萬承宗冷笑,“怎麽算有緣?”
    薑守拙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是普通的和田白玉,雕成盤龍狀,龍口含珠。他將玉佩放在“甲三”原石上,然後退開三步,閉目不語。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玉佩在石頭上微微顫動,龍口中的玉珠竟開始自行旋轉,發出極輕微的嗡鳴。更驚人的是,原石蠟黃色的皮殼上,緩緩浮現出幾道淡淡的紋路——不是血玉髓那種暗紅,而是乳白色的、近乎透明的紋路,像水痕,又像某種古老的文字。
    “這是……”有人驚呼。
    “龍紋!”一個蒼老的聲音顫抖著說,“是傳說中的‘石中龍紋’!隻有極品龍石種才會出現的天然紋路!”
    全場死寂。
    龍石種,翡翠中的帝王。傳說這種翡翠內蘊“龍氣”,佩戴者能得龍運庇佑。但近百年來,真正的龍石種幾乎絕跡,隻在古籍中有零星記載。
    而現在,“甲三”這塊不起眼的會卡水石,竟顯出了龍紋。
    萬承宗的臉色徹底變了。他死死盯著那些紋路,眼中閃過貪婪、震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樓望和的手腕處,仙姑玉鐲開始發燙。懷中的血玉髓也在微微震動。而他的“透玉瞳”看見的,比所有人都多——
    那些乳白色的龍紋,正在與薑守拙玉佩上的盤龍產生共鳴。兩條“龍”隔著石頭與玉佩,仿佛在對話。更深處,石頭內部那個漩渦般的核心,此刻正緩緩旋轉,散發出柔和的金光。
    金光中,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像一尊佛像。
    彌勒佛像。
    樓望和猛然轉頭看向沈清鳶。沈清鳶也在看他,嘴唇無聲地動了動,說了三個字:
    “就是它。”
    就在這時,薑守拙睜開眼睛,灰色的瞳孔裏倒映著原石上的龍紋。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此石名‘龍眠’,內藏玄機。價高者可得石,但有緣者……可得秘。”
    他看向樓望和,又看向萬承宗,最後目光掃過全場:
    “現在,競價開始。”
    鑒石台上,空氣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目光在樓家、萬玉堂、以及那塊名為“龍眠”的原石之間來回逡巡。
    這場競標,已經不再是一樁簡單的玉石交易。
    這是一場關乎傳承、關乎秘辛、甚至關乎命運的賭局。
    而賭注,遠超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