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瞥了她一眼，見她氣色尚可，不似前幾日傳言中那般病弱，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終究沒說什麽，隻淡淡道：
    “上車吧。”
    三輛馬車，柳氏與林詩瑤同乘最華麗寬敞的一輛，蘇瑤獨自乘坐後麵一輛稍小些的青帷小車，仆從們則跟在最後。
    車輪轆轆，駛出了林府所在的街巷。
    蘇瑤靠坐在馬車柔軟的墊子上，神識卻悄然散開，如同無形的觸角，感知著外界。
    街道的喧囂、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聲響、風吹動車簾的細微動靜，都清晰地映入她的腦海。
    她能“聽”到前麵馬車裏，林詩瑤正用嬌軟的聲音對柳氏說：
    “娘，聽說慈恩寺後山的楓葉開始紅了，景致極好，我們待會兒去看看吧？女兒還想為爹爹求個平安符……”
    柳氏慈愛地應著：“好，都依你。隻是後山路滑，你身子弱，定要跟緊娘，莫要走遠了。”
    蘇瑤收回神識，唇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後山楓葉？
    果然。
    慈恩寺位於京城西郊，香火鼎盛，車馬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到。
    寺廟依山而建，氣勢恢宏，還未進山門，便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檀香氣味，聽到隱約傳來的鍾鳴梵唱。
    下了馬車，早有知客僧迎了上來，將柳氏一行人引入寺中。
    在大雄寶殿上了香，捐了香油錢，聽住持講了片刻經文，一套流程走下來，已近午時。
    柳氏被請到禪房用齋飯休息。
    林詩瑤立刻便拉著柳氏的衣袖，撒嬌道：
    “娘，方才來的路上，我看到後山那片楓林了，紅得似火，好看極了！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
    柳氏麵露遲疑：“走了這半日，你不累嗎？先用些齋飯再說。”
    “女兒不累！”林詩瑤搖著柳氏的手臂，
    “聽說午後香客更多，到時候就擁擠了。現在去正好清靜！娘，您就陪女兒去嘛……”
    柳氏被她磨得無法，又見蘇瑤安靜地站在一旁，便道：
    “瑤兒也一同去吧，整日悶著也不好。”
    蘇瑤抬眼，正對上林詩瑤轉過來的目光，那目光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催促。
    她垂下眼簾，順從地應道：“是，母親。”
    一行人便由一個小沙彌引著，往後山走去。
    慈恩寺的後山果然清幽，石階蜿蜒，林木蔥鬱。
    越往深處走，遊人越少，空氣也越發清涼。
    不多時，一片如火如荼的楓林便出現在眼前，層林盡染，在秋日澄澈的藍天下，美得驚心動魄。
    “娘，您看！多美啊！”林詩瑤興奮地指著前方，提著裙擺便往楓林深處跑去，幾個丫鬟連忙跟上。
    柳氏笑著搖頭，也加快了腳步：“這孩子，慢些跑，仔細腳下！”
    蘇瑤跟在柳氏身後，步伐不疾不徐，神識卻如同張開的大網，警惕地感知著四周。
    她能感覺到，這後山的靈氣，似乎比林府要稍微濃鬱那麽一絲絲，雖然依舊稀薄，但對她而言，已是難得的感受。
    就在柳氏的注意力完全被跑遠的林詩瑤吸引時，異變陡生！
    旁邊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中，猛地竄出兩個蒙麵黑衣人，動作迅捷如豹，直撲向落在稍後位置的蘇瑤！
    一人手持短棍，照著蘇瑤的後頸狠狠砸下，另一人則張開一個麻袋，顯然是想將她打暈擄走！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前方的柳氏和丫鬟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然而，蘇瑤早已戒備多時！
    在那短棍即將臨身的瞬間，她腳下看似踉蹌地一滑，身體以一個極其巧妙的角度側開，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同時，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動，一縷微不可察的靈力如同細針，悄無聲息地刺向那持棍黑衣人的手腕！
    “呃！”那黑衣人手腕驟然一麻，短棍險些脫手，動作不由得一滯。
    就這電光火石的空隙，蘇瑤已借著側滑的力道，向旁邊一塊巨石後滾去，口中發出短促而驚慌的呼叫：
    “啊！有賊人！”
    直到這時，柳氏和前麵的丫鬟們才駭然回首，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頓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瑤兒！”
    “大小姐！”
    那兩個黑衣人見一擊不中，目標又已躲到巨石之後，前方柳氏等人也已驚動，知道事不可為。
    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就往山林深處竄去，身形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柳氏嚇得臉色煞白，在丫鬟的攙扶下踉蹌著跑到巨石後，隻見蘇瑤跌坐在地，發髻微亂。
    裙角沾了些泥土，臉色蒼白，正捂著胸口微微喘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瑤兒！你怎麽樣？傷到哪裏了？”柳氏急忙蹲下身查看。
    蘇瑤抬起蒼白的臉，眼中猶帶驚恐，聲音微顫：
    “母親……女兒無事，隻是……隻是嚇了一跳……”
    她刻意讓自己的氣息顯得紊亂，符合一個受驚千金的反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柳氏後怕地拍著胸口，隨即勃然大怒，
    “光天化日，佛門清淨地，竟有如此狂徒！簡直是反了天了！來人！快去通知寺裏武僧！追查賊人！”
    丫鬟婆子們亂作一團，有人跑去報信，有人圍著蘇瑤和柳氏安撫。
    這時，林詩瑤也帶著丫鬟從楓林深處跑了回來，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擔憂：
    “娘！姐姐！發生什麽事了？我聽到尖叫聲……”
    當她看到跌坐在地、略顯狼狽卻明顯毫發無傷的蘇瑤時。
    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和失望，雖然瞬間便被擔憂覆蓋，卻沒能逃過蘇瑤敏銳的神識。
    蘇瑤在心中冷笑。
    果然是她。
    “有賊人想擄走你姐姐！幸好瑤兒機警躲開了！”
    柳氏心有餘悸地說道，看向蘇瑤的目光裏，第一次帶上了真切的、未加權衡的後怕與慶幸。
    若蘇瑤真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擄走，林家的臉麵可就丟盡了，她也沒法跟老爺交代。
    林詩瑤連忙上前，也想伸手去扶蘇瑤，語氣充滿了後怕：
    “天啊！太可怕了！姐姐你沒事真是萬幸！都怪我，非要來這後山，若是姐姐出了什麽事，我……我……”
    她說著，眼圈一紅，竟是要掉下淚來。
    蘇瑤借著柳氏攙扶的力道站起身，輕輕避開了林詩瑤伸過來的手，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疏離：
    “妹妹不必自責，賊人有心算計，防不勝防。隻是這慈恩寺後山，看來也並非那麽清淨，日後還是少來為妙。”
    她這話，看似在安慰林詩瑤，卻隱隱點出了“有心算計”四字。
    柳氏聞言，眉頭微皺，看了看一臉委屈的親生女兒，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卻異常平靜的養女。
    心中第一次對這次“意外”生出了一絲模糊的疑慮。
    詩瑤方才，是不是跑得太快、太遠了點？
    寺裏的武僧很快趕來，搜尋一番，自然是毫無所獲。
    經此一事，柳氏也無心再留，匆匆帶著裝著受了驚嚇的蘇瑤和內心驚疑不定的林詩瑤打道回府。
    回程的馬車上，蘇瑤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袖中的手指，卻輕輕撚動著，回味著方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交鋒。
    那縷靈力細針，效果比她預想的還要好。
    雖然沒能留下賊人，但足以自保，並且……她在其中一名黑衣人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極其細微、蘊含著一絲靈幻彩焰氣息的灼痕。
    這痕跡，凡人大夫看不出端倪，但若日後有機會……
    她睜開眼，眸中寒光凜冽。
    林詩瑤，你既然出手了，就別怪我，慢慢撕下你偽善的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