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這一夜，注定無人安眠。
    祠堂方向傳來的隱約哭喊與嗬斥，如同無形的潮水，漫過亭台樓閣，滲入每一個角落。
    下人們噤若寒蟬，早早熄了燈，躲在房裏，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被那風暴的餘波掃到。
    錦瑟院內，卻異樣地亮著燈。
    蘇瑤沒有睡，也無法入睡。
    並非因為興奮或快意，而是一種大仇即將得報、命運軌跡即將徹底扭轉前的奇異平靜。
    她坐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溫潤的玉佩，神識卻如同最警覺的獵豹，捕捉著府中每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春桃在一旁坐立不安，既為小姐感到痛快，又難免心驚肉跳。
    “小姐，老爺他……真的會重罰二小姐嗎？”
    她聲音壓得極低。
    “證據確鑿，眾目睽睽，父親即便想保，也得掂量掂量林家的聲譽和他自己的臉麵。”
    蘇瑤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更何況，買凶殘害姐妹，此風若長，林家日後還有寧日？”
    她太了解林承宗了。
    在他心中，家族的穩固與聲譽，永遠排在第一位。
    當親生女兒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這兩樣時，他的選擇，並不難猜。
    不知過了多久，祠堂方向的動靜漸漸平息下去，最終歸於一片死寂。
    那寂靜，比之前的喧囂更令人窒息。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錦瑟院門外。
    “大小姐，”是管家林福疲憊而恭敬的聲音，
    “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
    來了。
    蘇瑤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絲毫未亂的衣襟。
    該去驗收成果了。
    她獨自一人，跟著林福，穿過寂靜無聲的庭院，走向林承宗的書房。
    月光將她素淨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透著一股與這深宅夜色格格不入的清冷。
    書房內，隻點了一盞孤燈。
    林承宗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窗前，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挺拔，卻也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佝僂與疲憊。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墨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父親。”蘇瑤輕聲喚道。
    林承宗緩緩轉過身。
    不過幾個時辰，他仿佛蒼老了十歲，眼窩深陷，臉色灰敗，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此刻卻布滿了紅絲，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
    “坐。”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聲音沙啞得厲害。
    蘇瑤依言坐下，垂眸靜待。
    林承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平複翻湧的心緒。
    最終，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個孽障……都招了。”
    蘇瑤沒有接話。
    “買通黑虎幫，意圖擄你毀你清白；
    暗中下毒，欲使你纏綿病榻……樁樁件件，她都認了。”
    林承宗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深切的痛楚和荒謬，
    “我林承宗，竟養出了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兒！”
    他猛地一拳砸在書桌上，震得筆架上的毛筆簌簌作響。
    “秋紋那個助紂為虐的賤婢，已杖斃。”
    他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至於那個孽障……”
    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地看向蘇瑤，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瑤兒，依你看，該如何處置？”
    蘇瑤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虛偽的求情。
    “父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女兒不敢妄議。一切，但憑父親做主。”
    她將皮球輕巧地踢了回去。
    她不需要親自開口要求懲罰，那樣會顯得她咄咄逼人。
    她隻需要擺出順從、信任的姿態，林承宗自會做出最“符合”家族利益，也最能安撫她這個“受害者”的決定。
    林承宗深深地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怨恨或得意，但他失敗了。
    眼前的養女，冷靜得讓他心驚。
    他疲憊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決然：
    “我已下令，將她送往城外家廟，帶發修行，靜思己過。
    沒有我的允許，終生不得踏出家廟半步！
    對外……便宣稱她突發惡疾，需長期靜養。”
    終生軟禁！
    這幾乎等同於將她從林家族譜上抹去，活著，也等同於死了。
    對於一個曾經野心勃勃、覬覦一切的少女而言，這比直接殺了她，或許更加殘忍。
    蘇瑤心中並無多少波瀾。
    這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林承宗終究還是留了一絲血脈之情，沒有要她的命。
    “父親處置公允。”她微微頷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林承宗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那股複雜的情緒更濃。
    他揮了揮手，似乎不想再多言：
    “你也受委屈了。回去休息吧。日後……府中之事，你若願意，可多幫你母親分擔些。”
    這是……釋放權力的信號？
    讓她參與管家？
    蘇瑤心中微哂。
    經曆了這麽多，這點遲來的“信任”和“補償”，於她而言，早已無足輕重。
    “女兒遵命。”她起身，行禮，動作流暢而疏離，
    “女兒告退。”
    轉身離開書房的瞬間，她聽到林承宗極輕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地歎息了一聲：
    “……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蘇瑤腳步未停，徑直走入廊下的黑暗中。
    錯了？
    確實錯了。
    錯在將她接回林家，錯在縱容她的貪婪與狠毒，錯在……前世那般輕易地舍棄了她。
    但如今，說這些都已無用。
    回到錦瑟院，天色已蒙蒙亮。
    東方天際透出一絲魚肚白，驅散著長夜的陰霾。
    春桃迎了上來，急切地看著她。
    “結束了。”蘇瑤隻說了三個字，便走入內室。
    她站在窗前，看著晨曦一點點染亮庭院。
    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隻有一種卸下沉重枷鎖後的空曠與……一絲茫然。
    林詩瑤這個心腹大患已除，她在這林府的生存危機暫時解除。
    可是然後呢？
    她的目標，從來不僅僅是報複林詩瑤，或者在這後宅爭得一席之地。
    她要去追尋大道，要擁有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要飛升仙界，去看看更高處的風景！
    這凡俗的林府，終究隻是她重生後的一個起點，一個暫時的落腳點。
    如今，絆腳石已去，她也該認真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了。
    資源，修煉資源！
    她必須盡快找到穩定的靈氣來源，或者能夠替代靈石、輔助修煉的天材地寶。
    林家這座小池塘，已經無法滿足她這條渴望回歸大海的遊魚。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記載各地風物的雜記上，眼神變得堅定而銳利。
    是時候，將離開林府，尋找機緣，提上日程了。
    隻是，該如何離開？
    以何種理由離開？
    這需要好好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