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不下地，工分掙得還不如半大孩子，就愛窩在家裏照那塊破了一半的鏡子，或者使喚幾個侄女給她捶腿梳頭。
    來說親的是隔壁村的王媒婆，一張巧嘴能把死人說話。
    她一來，就被王秀英熱情地迎進了上房，還難得地沏了碗糖水。
    黃小麥正蹲在院裏剁豬草，耳朵卻豎得老高。
    果然，沒一會兒，上房裏就傳來了王媒婆抑揚頓挫的聲音。
    “哎喲喂，老姐姐，不是我說，這戶人家真是頂頂好的！紅旗公社那邊的，姓趙！
    那後生是公社拖拉機站的臨時工！開著鐵牛呢，多威風！
    家裏就一個老娘，下麵兩個妹妹都出嫁了，清淨！嫁過去就能當家！”
    拖拉機手？
    這年頭，能摸拖拉機的，可是了不得的技術工種，吃香得很！
    黃小麥手裏的刀頓了一下。
    條件聽著確實不錯啊。
    緊接著，就聽見她小姑黃美麗那挑三揀四的聲音響起來，調門拉得老高。
    “拖拉機手？聽著是還行……可他就是個臨時工啊！轉正了沒？家裏幾間房？磚房還是土坯房？他娘厲害不？能給新媳婦扯的確良布做衣裳不？”
    黃小麥：“……”
    不愧是她小姑。
    王媒婆的笑聲有點幹：“哎喲，美麗丫頭就是心細！臨時工那也是端公家飯碗的，轉正那不是早晚的事？
    家裏三間大瓦房！亮堂著呢！趙家婆婆最是和氣不過了！至於的確良……那得看以後不是？”
    顯然，王媒婆的話裏有水分，但黃美麗顯然被“拖拉機手”和“大瓦房”給唬住了。
    或者說，她潛意識裏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挑下去了，語氣裏帶上了點意動，卻又放不下麵子立刻答應，依舊拿腔拿調地挑著刺。
    最後，大概是王秀英拍了板，同意先相看相看，日子就定在三天後，去紅旗公社的供銷社門口“偶遇”。
    消息傳出來，黃美麗就有點坐立不安了。
    一會兒照鏡子嫌臉色黃，一會兒又翻箱倒櫃找那件唯一沒打補丁的藍布褂子。
    嘴裏不停地嘀嘀咕咕，嫌王媒婆話沒說清楚，心裏沒底。
    臨到相親前一天晚上，黃美麗突然一把薅住在院子裏溜達消食的黃小麥。
    “小麥！明天陪小姑一起去！”
    黃美麗語氣不容拒絕，帶著她慣有的頤指氣使，“你機靈，眼睛尖，幫小姑好好瞧瞧那姓趙的到底啥樣！穿的啥，戴的啥，說話咋樣！
    要是……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偷偷拽我衣裳，聽見沒？”
    黃小麥心裏一百個不情願。
    她還想琢磨琢磨怎麽發家致富掙大錢呢，隻靠著每天從超市裏拿兩樣東西出來總感覺空落落的心裏沒底。
    再說，陪黃美麗出門，準沒好事，不是被使喚就是當槍使。
    可她還沒來得及找借口推脫，王秀英就發話了：“讓小麥跟著去也行，有個小的在旁邊，看著不像那麽回事，免得人家說咱家姑娘恨嫁。”
    得，最高指示下來了。
    黃小麥苦著臉，隻能應下。
    第二天一大早，黃美麗就折騰開了。
    穿上那件藍褂子，頭發梳了又梳，還偷偷抹了點她娘珍藏的蛤蜊油，搞得臉上油光鋥亮。
    黃小麥快笑出聲了，這看起來像是現代流行的韓式水光肌，但是在她小姑臉上咋看咋別扭。
    黃小麥被美麗拉著，一路聽著她的絮叨和緊張，往紅旗公社走去。
    紅旗公社比黃家溝大隊熱鬧不少，路上還能見到幾輛自行車。
    供銷社門口人來人往。
    等了一會兒，就見王媒婆領著一個穿著半新勞動布褂子的黑瘦男人過來了。
    男人個子不高，眼神有點飄忽，看到黃美麗，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
    王媒婆趕緊介紹：“這就是趙同誌！趙同誌，這就是美麗姑娘，旁邊是她侄女。”
    黃美麗頓時端起了架子，微微抬著下巴，用眼角餘光打量對方。
    黃小麥也盡職盡責地開始“偵查”。
    嗯，勞動布褂子，肘部磨得有點發白，但洗得還算幹淨。
    腳上是解放鞋，鞋邊沾著泥。
    手腕上光禿禿的，沒表。
    手指甲縫裏好像還有沒洗淨的黑油泥……
    看來確實是幹機械活的。
    “趙同誌在拖拉機站工作？辛苦吧？”黃美麗拿捏著腔調問。
    “哎，不辛苦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趙同誌搓著手，說話有點套話的感覺，眼神不時往供銷社裏頭瞟。
    王媒婆趕緊打圓場：“趙同誌可是站裏的骨幹！忙得很！今天也是抽空出來的！”
    黃小麥注意到，這趙同誌說話時，不怎麽敢正眼看人，而且……他站姿有點鬆散，背沒那麽直。
    按理說這個年頭技術工種都是香餑餑，那眼睛恨不得長腦門上，就算不是開拖拉機的，是個修拖拉機的身上都會帶著股自信利索勁兒。
    幾人尬聊了幾句，王媒婆提議進去供銷社看看。
    一進去，那趙同誌的眼神就更活了，尤其是在賣布匹和糖果的櫃台前流連，但也就是看看，沒見有掏錢買點啥的意思。
    黃美麗故意在一條紅絲巾前停留了一會兒，眼神暗示。
    趙同誌像是沒看見，反而指著旁邊一包最便宜的水果硬糖，對王媒婆說：“王嬸子，給小姑娘稱點糖吃吧。”
    當然，指的是黃小麥。
    王媒婆臉上有點掛不住，趕緊自己掏錢買了二兩糖塞給黃小麥。
    黃小麥捏著那幾顆劣質水果糖，心裏的小雷達滴滴作響。
    不對勁。
    這趙同誌，看著不像個大方人，而且……有點虛。
    尤其是當供銷社售貨員跟他打招呼，隨口問了句“趙師傅今天沒出車？”時，他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啊，歇歇”，就趕緊走開了。
    黃美麗顯然也有些不滿意，臉色淡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黃美麗拉著臉，不停問黃小麥：“你看那人怎麽樣？那衣裳真是他自己的？我怎麽覺著不太合身？他真開拖拉機？我怎麽沒聞到他身上有柴油味？”
    黃小麥心裏吐槽：您現在才反應過來啊？
    “我……我也看不準。小姑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靠譜！”
    黃美麗一跺腳，語氣肯定了不少，“王媒婆肯定騙人了！說不定就是個給拖拉機手打下手遞扳手的！還想糊弄我？呸！”
    黃小麥默默點頭。
    看來她小姑隻是懶和挑，還不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