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白冊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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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把縣城招來的那些流民,還有以後來的,全都不報給官府?”
“全塞進這黑山溝裏?”
“不錯。”
“德柱叔,你是個明白人。如今黑山縣是個什麽光景。”
“縣令死了,主簿跑了,剩下那幫衙役捕快,除了在大街上敲詐勒索,誰還有心思去管戶籍冊子上多了幾個人、少了幾個人?”
林玄轉過身,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冷笑一聲。
“咱們重山村現在收留的那些災民,雖然在村裏登了記,但那隻是咱們自己的賬本。”
“隻要不遞到縣衙,在官府眼裏,這些人就是死人,是流民,是空氣。”
趙德柱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
他是個老江湖,自然一點就透。
“這裏地勢隱蔽,隻有一條路能進出。”
“隻要咱們守住路口,這黑山寨就是個鐵桶。”
“別說官府現在沒空管,就算新縣令上任了,他會為了幾個‘流竄’的難民,派兵進這深山老林裏搜山?”
“人藏在這裏,地就種在這裏。”
林玄伸出手,虛空抓了一把。
“這地裏長出來的糧食,不用交皇糧,不用交人頭稅,不用被層層盤剝。”
“這一來一去,能省下多少?”
“六成……不,至少七成!”
趙德柱猛地點點頭。
大乾朝廷賦稅沉重,再加上地方官吏的火耗、淋尖踢斛,老百姓地裏刨食,十成收成能落下三成填肚子就算燒高香了。
若是這七成糧食都能截留下來……
“若是真能這樣,哪怕災情再延個兩三年,隻要這山裏的地能種,咱們手裏就有吃不完的糧!”
林玄嘴角微揚:
“哪怕是用來養兵,也足夠養出一支精銳。”
“但萬一這朝廷查起來……按大乾律例,私蓄隱戶超過五十人,乃謀逆大罪!”
“謀逆?”
林玄嗤笑一聲。
“德柱叔,你以為這黑山縣的地,都在誰手裏?”
“你以為那司馬家、秦家,他們那萬頃良田裏幹活的佃戶,都在官府的黃冊上嗎?”
趙德柱一愣,隨即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
那些世家大族,高牆大院一圍,裏麵就是獨立的小王國。
名義上他們隻有幾百口人,實際上依附他們的佃戶、家奴、護院,何止千萬?
天下百姓,十之四五,都是這種“隱戶”。
他們隻知家主,不知朝廷。隻給大族交租,不給皇帝納稅。
一到災年,官府報上去的餓死人數觸目驚心,可大族的糧倉裏卻堆得發黴。
這就是世道。
“他們做得,我林玄為何做不得?”
林玄轉過身,眼眸深處閃爍著一種讓趙德柱心悸的光芒。
“秦家那點微薄的俸祿,夠秦大少在青樓裏揮霍一晚嗎?”
“不靠兼並田土,不靠藏匿人口,他們吃什麽?喝什麽?拿什麽養那幫私兵?”
“官府要查隱戶?好啊。”
林玄冷笑,“讓他們先去查查司馬家的地窖,查查秦家的莊園。”
“隻要他們屁股不幹淨,誰敢把咱們這點事往上報?”
“、那不是拔出蘿卜帶出泥,大家一起死?”
“這就是個爛透了的攤子,誰先掀桌子誰就輸。”
“既然大家都在桌子底下偷吃,那我就要吃那口最大的肥肉!”
趙德柱聽得熱血沸騰。
他猛地將煙袋鍋子往鞋底上一磕,震落一地火星。
“幹了!”
趙德柱老臉狠戾,“反正這世道也不讓人活了!”
“與其餓死,不如跟著東家幹票大的!”
“隻要手裏有糧,天王老子來了咱們也不怕!”
林玄看著這一幕,微微點頭。
心中暗自腹誹。
沒想到兜兜轉轉,自己這個穿越者,竟然也成了封建社會最大的毒瘤——兼並田產的大地主。
不過……
林玄握了握拳。
這種毒瘤,當得真爽!
他對那個所謂的“大乾朝廷”沒有任何歸屬感。
既然這世道是弱肉強食,那他就要做那隻最強的肉食者。
隻要在他的治下,百姓能吃飽飯,能穿暖衣,不用賣兒賣女,那他就是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法”。
“既然定了,那就別磨蹭。”
“從今晚開始,咱們這‘黑山農場’,就立下規矩。”
“朝廷的賬冊叫黃冊。”
“咱們得冊子,就要白冊!”
……
聚義廳內。
幾張破舊的桌子被拚在一起,上麵鋪著幾張粗糙的黃紙,旁邊放著一碟子剛研好的墨汁。
黑皮帶著剩下的二十幾個山匪,縮著脖子站在堂下,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看著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林玄,又看看站在旁邊一臉嚴肅、手裏拿著毛筆的趙德柱,心裏直打鼓。
這是要幹啥?
審判?殺頭?還是寫遺書?
“都聽好了!”
趙德柱清了清嗓子,拿出了村裏管事的氣派,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東家仁慈,念你們也是苦出身,不僅免了你們的死罪,還賞你們飯吃。但這地不能白種,飯不能白吃。從今天起,你們要把名字都在這冊子上登個記!”
登……登記?
黑皮一聽這兩個字,腿肚子就開始轉筋。
他在山下當流民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官差拿著冊子來登記。
一登記,就要交稅。交不起稅,就要抓壯丁。
抓去修河堤、填戰壕,那可是有去無回啊!
“大……大俠,能不能不登啊?”
黑皮苦著臉,噗通一聲跪下了,“俺們就是想種個地,混口飯吃。這一登記,官府那邊……”
明明之前說好的,不登記給官府的。
這怎麽還反悔呢?
黑皮心裏苦。
但黑皮不敢問。
隻能跪下求。
“誰告訴你這是給官府登的?”
林玄坐在椅子上,頭都沒抬:“這是我林玄的私賬。”
“這冊子上寫了名字,你們就是我林玄的人。”
“我林玄不是什麽食言的人。”
“你們那點糧食,老子看不上。”
“一個個窮的二兩油都榨不出來,老子坑你們做什麽?”
“還是之前那句話——”
“三成!”
“以後這黑山裏的收成,除了交那三成租子,剩下的全是你們自己的。”
“至於官府那邊……你們這輩子都別想出現在官府的黃冊上。聽懂了嗎?”
黑皮愣住了。
身後的那群山匪也愣住了。
他們雖然沒讀過書,但這點賬還是算得過來的。
不上官府的冊子,就不用交官府的稅。
不用服徭役,不用被抓壯丁。
隻要給眼前這位爺交三成租子,剩下的糧食……全是自己的?
而且這位爺還說了,管飯!
這哪裏是懲罰?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懂!懂了!”
黑皮激動得渾身亂顫,連滾帶爬地衝到桌子前,抓起毛筆就要往紙上戳。
但他不識字,手抖得像雞爪風,墨汁甩得到處都是。
“哎哎哎!別把紙弄壞了!”趙德柱心疼地一把奪過毛筆,“叫啥名?哪裏人?家裏幾口?”
“黑皮!俺叫黑皮!原本是李家莊的,家裏……家裏就剩俺一個了!”
黑皮咧著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
但眼神卻是明亮的。
“下一個!”
“俺叫二狗!俺會種麥子!還會養豬!”
“俺叫鐵柱……”
原本死氣沉沉的聚義廳,瞬間變得熱火朝天。
這群原本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漢子,此刻為了能把名字寫在那張代表著“私產”的黃紙上,爭得麵紅耳赤。
林玄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在這個比爛的時代。
隻要給條活路,哪怕是當奴才,他們也當得心甘情願,甚至感恩戴德。
“德柱叔。”
林玄站起身,走到門口,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
“記完之後,明天一早,你帶幾個人回村。”
“把村裏那些還沒安頓好的流民,分批帶上來。告訴他們,隻要肯幹活,這裏有房住,有地種,有飯吃。”
“另外……”
“讓老鐵匠在這邊也升起高爐。”
“這地方隱蔽,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以後就在這兒造。”
趙德柱正在奮筆疾書的手猛地一頓,隨即重重地點了一個墨點。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