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憶之殿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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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之殿的金沙階梯踩上去如履實質,每一步落下,都能感受到細微的震動,像是踏在某種巨獸的脊背。顧驚宇握著道衍劍,劍身的流光與階梯的金沙交相輝映,形成一道流動的光帶,將周圍不斷侵蝕記憶的金沙隔絕在外。
越靠近宮殿,空氣中的能量波動越明顯。殿門上方的“憶之”二字愈發清晰,那並非實體雕刻,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光粒匯聚而成,時而凝聚成古樸的篆文,時而散開化作流螢,仿佛有生命般呼吸吐納。顧驚宇能感覺到,這些光粒中蘊含著海量的記憶碎片——有孩童的笑聲,有戰士的怒吼,有老者的歎息,交織成一片喧囂的聲浪,卻又奇異地不令人煩躁,反而像站在歲月的渡口,聽無數過往在此停泊。
他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殿門的光粒,整扇門便如潮水般向兩側退去,露出裏麵深邃的殿堂。殿堂內部沒有梁柱,穹頂是一片流動的星雲,星雲中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記憶氣泡”,每個氣泡裏都封存著一段畫麵:有的是母子在燈下縫補衣物,有的是戰士們舉杯痛飲,有的是老者在星空下講述古老的傳說……這些畫麵無聲流動,卻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情緒,溫暖、激昂、悵然,如同親曆。
“外來者,你在尋找什麽?”一個縹緲的聲音在殿堂中回蕩,分不清來自哪個方向。
顧驚宇環顧四周,道衍劍微微震顫,似乎在與這裏的能量共鳴。“我在找回魂沙。”
“回魂沙?”那聲音帶著一絲笑意,“那是世人給它起的名字。在這裏,它叫‘憶之核’,是所有未被遺忘的記憶凝結而成的結晶。但它不屬於貪婪的索取者,隻屬於能看懂‘失去’的人。”
話音剛落,星空中的記憶氣泡突然加速流轉,無數畫麵如走馬燈般閃過,最終定格在一個破碎的氣泡上——裏麵是守沙人年輕的時候,他手持長劍,正將一塊刻滿符文的石板埋入沙中,石板上的圖案,與顧驚宇在石林見到的符文如出一轍。
“他在埋藏記憶錨點,”聲音解釋道,“流沙域的沙子會吞噬記憶,域內的人便想出這種辦法,將重要的事刻在石板上,埋入深處,靠大地的氣息滋養,抵抗遺忘。可時間久了,連自己為何要埋石板都會忘記,隻留下刻石板的習慣,代代相傳。”
另一個氣泡亮起,是那個受傷少年的童年:他和妹妹在沙地上畫花,妹妹的手指劃過沙麵,留下一串串綻放的沙蓮花,他則在一旁用斷劍練習刻字,劍鞘上的沙蓮花,正是妹妹教他畫的第一朵花。
“他叫阿沙,”聲音繼續道,“妹妹三年前被沙蟲卷走,他便日複一日守在城牆下,等著妹妹回來,卻漸漸忘了等的是誰。那塊劍鞘,是妹妹送他的成年禮,也是他唯一沒被沙子奪走的念想。”
顧驚宇看著這些破碎的記憶,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觸動。他想起守沙人手臂上模糊的符文,想起阿沙顫抖著說出“妹妹”二字時的茫然,突然明白這殿堂為何要設下這樣的考驗——回魂沙(憶之核)的本質,或許不是喚醒被遺忘的記憶,而是讓人看懂“遺忘”本身。
“失去的,未必是遺憾,”顧驚宇輕聲道,“能在遺忘中守住心底的執念,哪怕隻剩一個模糊的影子,也算未曾真正失去。”
星空中的氣泡突然劇烈閃爍,仿佛在回應他的話。最中央的星雲開始旋轉,無數光粒向中心匯聚,漸漸凝結成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晶體,晶體內部流淌著柔和的金光,能看到無數細小的光斑在其中沉浮,像是被封存的星塵。
“你看懂了。”聲音帶著讚許,“這便是憶之核,它承載的不是具體的記憶片段,而是所有記憶中最堅韌的部分——那些即使被遺忘,也能驅動人前行的執念。”
顧驚宇伸出手,憶之核輕輕落在他掌心,觸感溫潤,像是握著一塊有溫度的暖玉。入手的瞬間,無數細碎的情緒湧入心間:有守沙人刻石板時的專注,有阿沙等待妹妹時的執著,有無數流沙域生靈在遺忘邊緣仍未放棄的堅持……這些情緒不具體,卻異常清晰,仿佛一股暖流,順著手臂匯入他的道衍係統。
係統光幕微微亮起,沒有具體的提示文字,隻有一行流動的光暈,像是在無聲地記錄著什麽。
“拿著它走吧,”聲音漸漸變得悠遠,“它能幫你喚醒那些‘該被記起’的東西,但記住,真正的力量從不是記住一切,而是在遺忘的洪流中,守住那些不能忘的。”
顧驚宇握緊憶之核,轉身向殿外走去。經過那些記憶氣泡時,他看到阿沙的氣泡裏多了一幅畫麵:成年的阿沙在沙地上畫著沙蓮花,身邊站著一個模糊的小女孩身影,兩人相視而笑,畫麵雖仍在消散,卻比之前清晰了許多。
走出憶之殿,金沙階梯正在緩緩隱入沙海,仿佛從未存在過。顧驚宇回頭望去,宮殿已重新化作流動的星雲,融入流沙域的天際,隻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片刻後也消失無蹤。
他低頭看向掌心的憶之核,晶體中的光斑似乎變得更加明亮。這時,道衍係統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並非提示音,而是一種共鳴——像是有什麽沉睡的功能被激活了。他沒有立刻查看,而是先朝著城牆的方向走去,阿沙還在那裏等著。
回到城牆下的塔樓,阿沙已經醒了,正抱著膝蓋發呆,看到顧驚宇,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化作警惕:“你是誰?”
顧驚宇將憶之核靠近他,沒有直接接觸,隻是讓柔和的金光籠罩住他。阿沙猛地捂住頭,臉上露出痛苦又茫然的表情,嘴裏喃喃著:“妹妹……小花……沙蓮花……”
片刻後,他抬起頭,眼中蓄滿淚水,雖然依舊模糊,卻多了幾分清明:“我想起來了,我叫阿沙,我在等我妹妹小花,她被沙蟲卷走那天,穿著我給她做的沙蓮花布鞋……”
顧驚宇收回憶之核,輕聲道:“沙蟲的巢穴在東北方的黑沙穀,那裏有微弱的生命跡象。”這是他在憶之核的共鳴中“讀”到的信息——不是具體的記憶,而是無數執念匯聚成的方向。
阿沙猛地站起來,不顧腿上的傷,就要往外衝:“我要去找她!”
“我送你去。”顧驚宇扶住他,“你的劍斷了,用我的備用劍吧。”他從係統儲物中取出一柄普通的鐵劍,這劍雖不如道衍劍神奇,卻足夠堅韌。
阿沙握著鐵劍,又摸了摸懷裏的劍鞘,突然對著顧驚宇深深一揖:“多謝。不管能不能找到她,這份情我記下了。”
兩人離開塔樓時,流沙域的天空正泛起魚肚白。金沙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不再像之前那般具有侵蝕性。顧驚宇知道,這不是流沙域變了,而是他自己對“遺忘”與“記憶”的理解,已經悄然改變。
道衍係統的共鳴還在持續,他能感覺到,憶之核的力量正在與他的道衍之力融合,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一種更深層的互補——就像遺忘與記憶,看似對立,實則缺一不可。
他看了眼身旁步履蹣跚卻眼神堅定的阿沙,握緊了手中的憶之核。或許諸天之旅的意義,從來不是記住所有風景,而是在不斷的遺忘與記起中,守住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比如此刻阿沙眼中的執著,比如自己心中那份“讓更多人守住念想”的道。
前方的黑沙穀隱沒在晨霧中,像是一個等待被揭開的謎團。顧驚宇深吸一口氣,與阿沙並肩走進了霧中。道衍劍在鞘中輕鳴,仿佛在期待著新的挑戰,也像是在回應著那些未曾被遺忘的執念。
流沙域的風沙依舊,卻似乎不再那麽可怕了。因為顧驚宇明白,即使記憶會被風沙磨去,隻要心底的執念還在,前行的方向就不會迷失。這或許,就是憶之殿要教給他的最後一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