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霧隱穀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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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沙穀的晨霧像化不開的濃墨,每走一步,霧氣就從指尖流過,帶著潮濕的涼意。顧驚宇將道衍劍橫在身前,劍身流轉的微光在霧中拓開一小片清明,恰好能照亮腳下的碎石路。
身旁的阿沙拄著鐵劍,呼吸有些急促。他腿上的傷口被霧氣浸得發白,卻依舊咬著牙往前走,懷裏緊緊揣著那個刻滿沙蓮花的劍鞘——剛才顧驚宇用憶之核的光暈掃過劍鞘時,上麵模糊的紋路清晰了些,能看到幾朵未完成的花,像是妹妹小花的筆跡。
“前麵有水流聲。”顧驚宇忽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霧氣中傳來潺潺的響動,不是湍急的奔湧,而是緩慢的、帶著回旋的流淌,像是從石縫中滲出來的。
阿沙眼睛一亮:“小花怕黑,每次走夜路都要找有水的地方,說能看到星星的影子。”他加快腳步,鐵劍在霧中劃出一道淺痕,“肯定就在前麵!”
霧氣漸漸稀薄,隱約能看到一片灰黑色的岩石群,水流聲就是從岩石深處傳來的。那些岩石形態怪異,表麵布滿蜂窩狀的小孔,孔中滲出細密的水珠,在晨光中閃爍,像是無數雙眼睛在眨動。
顧驚宇按住想要衝過去的阿沙,道衍劍輕輕點向一塊岩石。劍尖觸碰到的地方,岩石突然泛起一層青灰色的光膜,光膜上浮現出細密的紋路,與阿沙劍鞘上的沙蓮花有幾分相似,卻更複雜,像是被人刻意刻畫上去的。
“是封印。”顧驚宇指尖拂過紋路,“用生靈的執念做鎖,強行闖入會被反噬。”他能感覺到,這些紋路裏纏繞著許多細碎的情緒——恐懼、不舍、還有一絲微弱的期盼,像是無數個被沙蟲吞噬的生靈,將最後的念想凝結在了這裏。
阿沙急得直跺腳:“那怎麽辦?小花肯定在裏麵!”他抬手就要用鐵劍劈砍,卻被顧驚宇攔住。
“硬闖不行。”顧驚宇凝視著光膜,“你看這些紋路,它們在‘認主’。”他示意阿沙將劍鞘貼在光膜上,“試試用這個。”
阿沙半信半疑地照做,劍鞘剛碰到光膜,那些青灰色的紋路就像活了過來,順著沙蓮花的圖案遊走,原本緊閉的光膜漸漸浮現出一道縫隙,縫隙中透出柔和的藍光。
“真的有用!”阿沙又驚又喜,隨著劍鞘的移動,縫隙越來越大,水流聲也愈發清晰,裏麵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調子很輕,像是在哼唱著編花繩的童謠。
“是小花的聲音!”阿沙的聲音帶著顫抖,迫不及待地想要鑽進去,卻被顧驚宇再次拉住。
“等等。”顧驚宇的目光落在光膜深處,那裏的霧氣呈現出不正常的暗紅色,“裏麵的能量有問題,不是單純的封印,更像一個‘記憶囚籠’。”
他能感覺到,那些暗紅色的霧氣中混雜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種是沙蟲的凶戾,另一種卻是……人為的引導,像是有人故意將被吞噬的生靈記憶困在這裏,用作某種能量源。
“記憶囚籠?”阿沙不解,“那小花她……”
“她或許還活著,但可能被困在自己的記憶裏。”顧驚宇道,“這些被封印的執念,既是鎖,也是鑰匙。我們需要找到最強烈的那一道,才能安全進去。”
他讓阿沙集中精神回想與小花相關的記憶,越是具體越好。阿沙閉上眼睛,手撫著劍鞘上的沙蓮花,聲音哽咽:“她總愛偷我的木炭畫畫,畫得最多的是黑沙穀的螢火蟲,說它們像星星落在地上……有次我被沙狼抓傷,她用自己攢的花瓣藥膏給我塗,說‘哥哥流血了,要讓花兒給你賠罪’……”
隨著他的講述,劍鞘上的一朵沙蓮花突然亮起,光膜上對應的紋路也同步亮起,暗紅色的霧氣中裂開一道小小的口子,露出裏麵一片熒光——那是無數螢火蟲在飛舞,照亮了一小片青草地,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用木炭畫著什麽。
“是這裏!”阿沙激動地喊道,“她在畫我們發現的第一窩螢火蟲!”
顧驚宇點頭,道衍劍順著那道光亮刺入,光膜如同被剪開的絲綢,緩緩向兩側展開。裏麵的景象逐漸清晰:不是想象中的洞穴或巢穴,而是一片循環往複的記憶幻境——
左側是阿沙兄妹在沙地上畫花的童年,右側是小花被沙蟲卷走的瞬間,前方是她獨自在黑暗中唱歌的畫麵,後方則是阿沙守在城牆下等待的身影。這些畫麵像走馬燈一樣旋轉,每一次循環,暗紅色的霧氣就濃厚一分,小女孩的歌聲也微弱一分。
“她被困在最痛苦的記憶裏了。”顧驚宇道,“沙蟲吞噬的不僅是肉體,還有記憶的時間線,讓她永遠重複著被吞噬前的恐懼,同時用她的執念喂養封印。”
阿沙看著妹妹在幻境中一次次被沙蟲的陰影追逐,卻無能為力,急得雙眼赤紅,鐵劍亂揮,卻什麽也砍不到。
“別衝動。”顧驚宇按住他,“這些幻境是她自己的記憶所化,外力無法摧毀,隻能用對應的記憶去化解。你剛才想到的‘花瓣藥膏’,還有別的細節嗎?越細微越好。”
阿沙努力回想,淚水從眼角滑落:“藥膏是用她種在窗台上的‘止血花’做的,她說花汁是甜的,塗在傷口上就不疼了……她還說,等花開滿窗台,就編個花環給我當生日禮物……”
他的話剛說完,劍鞘上又一朵沙蓮花亮起,幻境中突然冒出一片小小的花圃,裏麵開滿了白色的止血花,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采摘,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石臼,正是她搗藥膏的工具。
隨著花圃的出現,暗紅色的霧氣明顯退縮了一些,小女孩的歌聲也清晰了些。
“繼續想。”顧驚宇鼓勵道,“那些隻有你們知道的小事。”
阿沙的記憶被徹底激活,那些被風沙模糊的細節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小花怕打雷,每次雷雨夜都要抱著他的舊布偶;她偷偷把省下來的幹糧藏在樹洞,說是給流浪的沙狐留的;她畫的螢火蟲翅膀上,總會點上一點金黃,說那是哥哥的劍光……
每想起一件事,劍鞘上就有一朵花亮起,幻境中就會多出一段溫暖的記憶畫麵:兄妹倆分享一塊幹糧,雨天共撐一片大葉子,在螢火蟲的光芒下編花環……這些畫麵像陽光一樣驅散著暗紅色的霧氣,小女孩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剪影。
當阿沙講到“小花說長大要嫁個會種止血花的人”時,劍鞘上的沙蓮花全部亮起,幻境中的所有畫麵突然融合在一起,組成一幅完整的圖景——
成年的小花站在一片開滿止血花的山穀裏,身邊是同樣長大的阿沙,兩人正笑著采摘花朵,遠處的沙蟲巢穴已經幹涸,變成了長滿青草的土坡。這是小花心中最美好的願景,也是她最深的執念。
“就是現在!”顧驚宇低喝一聲,道衍劍化作一道流光,刺穿了幻境的核心。那些循環的記憶畫麵如同破碎的玻璃,紛紛揚揚地落下,化作漫天熒光,融入周圍的霧氣中。
暗紅色的霧氣徹底消散,露出裏麵一個小小的溶洞,溶洞中央的石台上,躺著一個麵色蒼白的少女,正是長大後的小花,她的腳踝上纏著一根細細的沙蟲絲,絲的另一端連著洞頂的沙蟲卵。
“小花!”阿沙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眼淚掉在她臉上,“我來接你了,跟我回家。”
小花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阿沙,虛弱地笑了:“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我在這裏種了好多止血花,等你來塗藥膏呢……”
顧驚宇走上前,道衍劍輕輕一揮,斬斷了那根沙蟲絲。絲斷裂的瞬間,整個黑沙穀都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遠處傳來沙蟲的悲鳴,像是失去了能量源的哀嚎。
“這些沙蟲卵怎麽辦?”阿沙問,看著洞頂密密麻麻的卵。
顧驚宇看了一眼那些卵,它們已經失去了凶戾之氣,變成了普通的蟲繭。“記憶囚籠一破,它們的能量就散了,過些日子會變成普通的甲蟲。”他頓了頓,補充道,“有時候,困住生靈的不是外力,而是自己走不出來的執念。解開了心結,牢籠自然就破了。”
阿沙抱著小花,跟著顧驚宇走出溶洞。外麵的霧氣已經散去,陽光灑滿山穀,止血花開得遍地都是,螢火蟲在花叢中飛舞,像是無數會發光的星星。
小花靠在阿沙懷裏,輕聲哼起了童謠,調子歡快而清晰。阿沙跟著哼唱,腳步堅定。顧驚宇跟在他們身後,道衍劍上的流光與周圍的花香交織在一起,心中了然——
諸天之旅,說到底,不過是幫別人解開執念,也解開自己心結的過程。每一次破局,都是對“道”的更深層理解:真正的力量,從來不是碾壓,而是喚醒,喚醒那些被遺忘的溫暖,喚醒那些被困住的希望。
前方的路還很長,霧隱穀的回音漸漸遠去,但顧驚宇知道,新的故事,已經在花香與歌聲中,悄然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