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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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的女人為了省幾毛錢的菜錢,跟小販磨破嘴皮子;當你蹬斷腿也換不來一個安穩覺的時候,所謂的“道”,就是個屁!
    他想起前幾天,陪葉淑蘭去菜市場。
    就為了一捆蔫巴巴的豆角,她跟那個尖嘴猴腮的菜販子磨了足足一刻鍾,最後省下來一毛錢。
    當時他站在旁邊,插不上話,一雙手揣在兜裏攥得死緊,心裏跟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又悶又躁。
    他一個大男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為了一毛錢跟人掰扯。
    那一刻,他覺得臉都被人抽腫了。
    他要租下鎮東頭那個帶院子的大鋪麵,要買一百個,不,兩百個大瓦罐,要把葉淑蘭琢磨出來的所有醬菜都做出來!
    他要讓那些曾經看不起他,覺得他陸豐就是個臭拉貨的睜大眼睛看看!
    他陸豐的女人,不用再為了幾毛錢跟人掰扯,不用再看人臉色,更不用把自己的腰累斷在灶台前。
    他的日子,他自己說了算!
    陸豐拿起那張寫著“黑狗”的紙條,指尖撚過粗糙的紙邊,像是掂量著它的分量。
    他沒再看,而是小心對折,再對折,直到它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塞回錢夾最深處的夾層裏。那個位置,緊貼著他和葉淑蘭唯一的一張合照。
    這個動作做完,他胸口堵著的那股氣才算徹底順了。一口濁氣吐出來,帶著淡淡的煙草味,也帶走了心裏最後那點叫“規矩”的玩意兒。
    他站起身,走到鋪子門口,手抓住卷簾門的拉環,猛地往下一拽。
    “哐——當!”
    一聲震耳的巨響,把整條街的寂靜撕開一道口子。鐵皮門砸在地麵上,還顫著彈了一下,才徹底死寂下去。
    黑暗裏,他沒急著走,後背靠上冰涼的鐵門。從兜裏摸出根皺巴巴的“大前門”,湊到嘴邊,“擦”的一聲劃著火柴。
    橘紅的火光一閃,照亮了他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沒了往日的懶散,隻剩下一片冷硬。
    煙霧從他唇齒間溢出,模糊了他的眼神,卻藏不住那股子狠勁。
    “咳咳,大半夜的,拆房子呢?”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陸豐不用看也知道,是隔壁棋牌室的王老頭。老頭關了門,正提著個大茶缸子準備回家。
    王老頭湊過來,借著昏暗的路燈打量了他幾眼,撇撇嘴:“陸小子,又守到這麽晚?你這鋪子一天也進不來幾個人,瞎忙活什麽。聽叔一句勸,早點關門跟你媳婦兒回家睡覺,比啥都強。”
    話裏話外,都是長輩對不上進晚輩的“關懷”。
    換做以前,陸豐要麽不搭理,要麽懶洋洋地回一句“知道了”。
    可今天,他卻破天荒地轉過頭,對著王老頭笑了笑。
    那笑意沒到眼底,在夜色裏看著,竟有幾分瘮人。
    “王叔。”陸豐的聲音很平靜,煙霧順著他的話音飄到王老頭臉上,“往後,就不是瞎忙活了。”
    王老頭被煙嗆得咳嗽兩聲,愣住了。
    陸豐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彈了彈煙灰,繼續道:“您老早點歇著,明兒起,怕是沒這麽清靜了。”
    “你……你小子說啥胡話?”王老頭被他這沒頭沒尾的話搞得一頭霧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陸豐那雙眼睛盯得有些發毛。
    那眼神,哪還是平時那個混不吝的陸小子?倒像是……像是準備咬人的狼。
    王老頭心裏嘀咕一句“邪門”,提著茶缸子,腳下快了幾分,嘴裏嘟囔著“不聽老人言”,匆匆走了。
    陸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臉上的笑意也瞬間斂去。
    他將剩下的小半截煙猛吸了一口,直到火星燙到手指,才鬆開手,任由煙頭落在地上。
    他抬起腳,用鞋底狠狠碾了上去,仿佛碾碎的不是一個煙頭,而是過去那個窩囊的自己。
    他要把葉淑蘭的醬菜鋪子,開到鎮上最顯眼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陸豐的媳婦,有雙巧手,能點石成金!
    煙抽了一半,陸豐掐滅煙頭,轉身準備回鋪子後麵睡覺。
    腳剛邁出一步,餘光瞥見門口地上有張白花花的東西。
    他皺了皺眉。
    剛才關門的時候,地上明明是幹淨的。
    彎腰撿起來,借著昏暗的路燈一看,是張印刷得花裏胡哨的傳單。
    大紅的底色,黃色的字體,刺眼得很。
    “盛達超市盛大開業!全場八折!買一送一!油鹽醬醋白菜蘿卜,樣樣便宜!地址:鎮西頭老槐樹旁!開業時間:本月十五!”
    陸豐的眼睛,瞬間眯成了一條縫。
    鎮西頭?
    那地方他熟,騎著他那輛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的破二八,也就一刻鍾的工夫。
    超市?
    這詞兒新鮮,像是從哪個大城市飄過來的。可意思不難猜,超級市場,比他這針尖大的雜貨鋪,不知道要大到哪裏去。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傳單最紮眼的那幾行字上——全場八折!買一送一!
    “嘩啦!”
    傳單在他手裏被攥成一團,紙張發出痛苦的呻吟。
    八折?
    他這鋪子,一瓶醬油賺一毛,一袋鹽賺五分,全靠街坊鄰居給麵子,薄利多銷。打八折?那他媽不是賠本賺吆喝,是直接往自己兜裏掏錢送給別人!
    還買一送一?
    他送什麽?把他自己送出去嗎?
    陸豐鬆開手,又把那皺巴巴的紙團給一點點展開,像是生怕錯過一個字。
    他重新點了根煙,火柴“擦”的一聲,比剛才關門的聲音還讓他心煩。
    煙霧噴出來,他臉上的神情藏在影子裏,看不真切。
    腦子卻轉得比風車還快。
    這傳單,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大半夜的,誰吃飽了撐的,專門跑來他這破門縫裏塞一張紙?還塞得這麽準,像是生怕他看不見。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剛下定決心,準備把“規矩”那玩意兒踩腳底下的時候來。
    陸豐的目光落在傳單那個刺眼的地址上。
    鎮西頭,老槐樹旁。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極輕的冷笑。
    鎮東頭,鎮西頭。
    他下午剛跟葉淑蘭念叨,說要去鎮東頭租個大院子,把醬菜生意做大。
    這天還沒亮透,鎮西頭就憑空冒出個什麽“盛達超市”。
    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
    這不像是開業宣傳,這他媽是衝著他來的戰書!
    “嗬。”陸豐樂了,是真樂了,肩膀都抖了一下,“這孫子,比我親爹還關心我,我這兒剛有個想法,他那邊就給我準備好賀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