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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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
何長宜冷冷地說: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天經地義的事,怎麽,你有意見?”
謝世榮忿忿道:
“我還沒數完錢呢!”
何長宜嗤笑一聲。
“就這幾張鈔票?我看你到莫斯克也數不完!”
謝世榮氣道:
“你!”
謝迅連忙上前拉住謝世榮,擋在兩人之間。
“好了好了,反正也拿到錢了,衣服給就給了吧……”
謝世榮順著台階就下,嘴裏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生意不是這麽做的……再說了,有她這樣的嗎?不幫鍾國人幫峨羅斯人……”
謝世榮越想越氣,故意轉過臉不看何長宜,提高了嗓門。
“哼,內奸!多管閑事!”
何長宜看了他一眼,謝世榮自己閉上嘴,氣哼哼地往鋪位上一躺,指揮謝迅去給他打水泡茶。
謝迅朝何長宜尷尬地笑笑,提著熱水壺出去了。
何長宜看向窗外的雪景。
這趟倒爺專列上沒有真正的無辜者,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總在不斷轉換。
傍晚的時候,列車到達彼爾姆,這是抵達莫斯克前的最後一個大站。
明天就要到莫斯克,車上的倒爺們瘋狂甩賣,車下的峨羅斯人瘋狂搶購。
峨羅斯人什麽都不挑,見了貨就買,倒爺手上原本還有一些被前幾站的人挑剩下的次品,此時也通通傾銷出去。
這次何長宜沒幫謝家叔侄賣貨,抄兜站在一旁看熱鬧。
一個挺臉熟的倒爺看到何長宜閑著,喊她:“你那套阿迪達斯還賣不賣?要賣趕緊賣,要不然就真成抹布了!”
他說的是何長宜在霍勒津火車站買到的高價劣質品。
她將三套中還能挽救的衣服修補後拚成了兩套,剩下一條長短腿的褲子和袖子顏色不同的上衣。
謝世榮竄包廂聊天的時候,把這事兒當作笑料講給了別人。
旅途單調,火車上娛樂方式有限,眾人閑極無聊,四處找人吹牛打屁,這事兒就這麽傳了出去。
這個倒爺對何長宜還算有好感,特地過來提醒她一句,別真把花錢進的貨當抹布使了,賣出去多少能掙點。
何長宜笑著搖搖頭。
這破爛玩意賣給峨羅斯人,她都覺得是在給祖國臉上抹黑。
雖說無商不奸,但好歹也得有點良心吧。
不過,顯然車上的人不是都這麽想。
這趟車在彼爾姆站隻停留了二十分鍾,當火車啟動的時候,一個金發的峨羅斯姑娘追著火車,不斷拍著車窗。
何長宜被窗外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她看到金發姑娘手上拿著一件缺了一隻袖子的“阿迪達斯”,指著衣服不斷地說著什麽。
車上的人都冷漠地看著她,有人笑嘻嘻地說:
“嘿,真倒黴!”
金發姑娘急得直掉眼淚,但車上的人都無動於衷。
不管是把假冒偽劣四個字占全了的衣服賣給她的倒爺,還是看熱鬧的其他人,沒有一絲的同情。
火車加速,金發姑娘被遠遠甩到了車後。
她跑不動了,彎腰撐著膝蓋,氣得直哭,恨自己買衣服的時候沒看清楚,白白浪費一個月的工資。
就在此時,忽然一件衣服掉在她麵前。
金發姑娘淚眼朦朧地撿起衣服,先看到了阿迪達斯的標誌,攤開一看,是一件袖子一藍一黑的運動衫。
她驚喜不已,不管這件衣服是從哪兒來的,但袖子正好可以拆下來縫在她買的那件缺袖衣服上!
天父保佑!
“這下好了,連抹布都沒了。”
謝世榮嘲道:“善良,真是太善良了,你要是早二十年出生,共|產主義都得實現。”
謝迅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別說了。
何長宜問他:“那衣服是你賣的?”
謝世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我怎麽可能在霍勒津買這種垃圾衣服!”
何長宜說:“那不就得了,不是你賣的你有什麽好心虛的。”
謝世榮語塞。
“我、我、我才不心虛!我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不怕鬼敲門,我有什麽好怕的!”
何長宜隻回了一個字。
“嗬。”
謝世榮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考慮到何長宜簡直不像女人的暴力,他保持了可貴的隱忍。
貨賣得差不多,倒爺們都閑了下來,三三兩兩地湊成一堆,或去餐車吃飯,或躲在鋪位上數錢。
謝家叔侄關上門點貨數錢,並不住地用家鄉話說著什麽。
謝世榮拿著一摞字典般厚實的盧布,時不時猶疑地看何長宜一眼,像是想做點什麽,但因為她的存在而不能做。
何長宜起身出門,清楚地聽到身後謝世榮鬆了一口氣。
她都走出包廂了,忽然又轉身回來,對著被嚇一跳的謝世榮說:
“藏錢的時候注意點,天花板的板壁已經鬆動了,放太多盧布會掉下來,我建議你換個地方。”
話畢,何長宜施施然轉身就走,身後謝世榮氣急敗壞地問謝迅:
“她怎麽知道我把錢藏在天花板了?!”
何長宜去了餐車,和前幾天不同,今天來吃飯的人不少。
大概是因為貨都賣完了,倒爺們不需要時時刻刻守在貨物旁邊,終於能來餐車吃點熱食。
何長宜點了煎雞蛋、麵包和湯,共計花了一百三十盧布,合計人民幣六塊五。
看上去不貴,但聽說現在峨羅斯人的平均月工資隻有一千盧布左右,而這樣簡單的一餐飯就要花掉十分之一的工資。
通貨膨脹,恐怖如斯。
何長宜吃完飯回去的時候,看到了第一天上車時見到的中年男人。
在占位未果、被趕出包廂後,這家夥沒敢再回來,不知躲到了哪裏。
不過現在看來,這六天他過得應該還算不錯,紅光滿麵,正拉著一群人開賭。
此時倒爺們正是手頭最鬆的時候,全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中年男人一呼百應,一群好賭的倒爺圍了過來,擺開架勢就玩了起來。
一摞摞的盧布像廢紙般堆在地上,有的倒爺模仿起美帝電影,抽出張盧布,點燃後用來點煙。
列車員聞到煙味趕了過來,指著牆上的禁煙標誌嘰裏呱啦說著什麽。
倒爺們不以為意,放聲大笑:
“不就是要罰款嗎?老子多的是錢!拿去,不用找了,算我賞你的!”
中年倒爺看到路過的何長宜,像是想起被她爆肝的劇痛,臉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
何長宜不躲不避地與他對視,中年男人率先挪開目光,掩飾般的喊道:
“還玩不玩了?趕緊的,不玩換人!”
“玩玩玩!誰不敢玩誰是孫子!”
“來了,開盅!”
明天就到這一趟列車的終點站,快要熄燈的時候,謝家叔侄看上去有些緊張。
謝世榮神經質地不斷試驗卡門栓上的小玩意是否起作用了,測試包廂門能不能從外麵打開。
謝迅則是將沒賣完的貨物都堆到門邊,以起到阻擋的作用。
想想不放心,謝世榮又讓謝迅定了鬧鍾,每隔兩個小時就換班值夜。
何長宜被這兩人的緊張氣氛所感染,但手頭沒有合適的家夥事兒,就把鋪位上的床單拆下來,在水裏泡濕後擰成麻花狀,放在窗外凍了一會兒,變成一根硬邦邦的冰鞭。
何長宜拿回來試了試,感覺還挺順手,就又放到窗外凍著了。
接著她又將灌滿了開水的暖壺放在最順手的位置,可以隨時拔開塞子潑出去。
謝家叔侄看得目瞪口呆,何長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條件簡陋,將就一下吧。”
謝迅堅定地把暖壺放到桌下。
“這種打架的粗活兒就交給我們吧。”
他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要是真讓她動手,隻怕包廂除她以外所有人都要變成燙毛死豬。
這一夜,車上的人都沒能睡好。
半夜的時候,何長宜敏銳地聽到包廂外的過道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門板開合聲,還有發出了一半的慘叫聲。
謝家叔侄沒能按照事先排好的值夜表輪班,兩人都死死盯著門把手。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踩點的時候沒能打開這扇門,亦或是這個包廂裏的人不是賺錢最多的,總之,他們驚險萬分而又平安無事地度過了這一夜。
第二天清晨,當外麵的人聲漸漸多了起來,謝世榮才指揮謝迅打開了包廂門。
他到外麵打聽消息,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心有餘悸地說:
“周圍幾個包廂都被搶了!幸好我們把門鎖住、他們進不來,要不然也得被搶!”
何長宜走出包廂,看到有人狼狽地癱坐在地,臉上都是被打出的淤青。
“嗚嗚嗚,他們把我的錢都搶走了!我借錢進的貨,這下要怎麽還啊!”
“搶錢就搶錢,打我做什麽……我都給錢了,憑什麽還要打人……”
“該死的峨羅斯,老子以後再也不來了!”
其他逃過一劫的人忍不住慶幸道:
“幸好我沒賺多少錢,要不然也得被搶!”
“這幫搶劫的是怎麽知道誰賺的多誰賺的少的?難不成有內鬼?”
“你看我做什麽,我差點也被搶了!我晚上都沒敢睡覺,一直守在門口,就怕有人闖進來……”
“唉,這狗日的,好不容易賺的錢,全特麽貢獻給了小偷強盜!”
車輪滾滾向前,在延誤了五個小時之後,列車終於抵達了終點站——莫斯克。
是暫時的結束,也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