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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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裏正在免費發放救濟粥。
    來領粥的多是老人和小孩,還有幾個頹喪的中年人,幾乎沒有年輕人。
    作為年輕力壯卻臭不要臉來吃救濟的小青年,何長宜被塞了一碗粥,接著就被嫌棄地打發出了門。
    她站在街上,對著手裏這碗內容物不明、三分像粥七分像嘔吐物的玩意發呆。
    不是,本地天父耳朵也太好使了吧,她隻是在心裏嘀咕了兩句,他老人家還真顯靈啊?!
    何長宜試探性地嚐了一口粥,下一秒就全吐了出來。
    雖說是免費的,但這粥也太黑暗料理了吧!
    發黴的麥粒,用來增稠的木屑和鋸末,還有詭異的酸苦味
    ——拿這玩意兒來喂狗都得算虐待動物。
    何長宜捧著一碗冷掉的鋸末粥,站在飄雪的街頭,感覺她的人生變得和莫斯克一樣蕭條慘淡。
    就算是再掙十一萬盧布也拯救不了她受傷的味覺。
    “#¥@*%&?”
    一道有些熟悉的峨語女聲忽然響起,何長宜轉頭看去,驚訝地發現是之前賣銀茶壺的峨羅斯老婦人。
    她嚴肅而擔憂地看著何長宜,語速極快地說著什麽。
    何長宜說:“……抱歉,但我聽不懂。”
    老婦人也意識到這一點,直接上手拉著何長宜往某個方向走。
    何長宜試圖掙紮,老婦人抓著她的手像鐵鉗,不容置疑地說了一大通,硬生生把她拽回了自己家。
    這是一棟很寬敞的房子,從地毯和牆紙可以看出過去的繁華,但現在卻因缺少家具和裝飾品而顯得空蕩蕩。
    老婦人把何長宜摁坐在壁爐前,將一塊厚實的舊毯子披在她身上,又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不容拒絕地塞到她手裏。
    直到體溫開始回升,何長宜才感覺到身上各處傳來的凍傷後的麻癢。
    老婦人把何長宜扔到壁爐前解凍,自己則一頭紮進了廚房忙活。
    何長宜聽著裏麵傳來的叮叮當當的聲音,悄無聲息地站起身,在這棟大房子裏檢查了一遍。
    驚訝卻又不那麽驚訝的是,這裏隻有老婦人一個人。
    沒有埋伏,沒有陷阱,也沒有小偷和強盜。
    牆上掛了許多照片,有老婦人和丈夫年輕時的合照,有斯拉夫金發美人的半張婚紗照,還有一個漂亮的黑發男孩,對著鏡頭一臉的不高興。
    何長宜看著感覺有點眼熟,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熟悉,站在照片前苦思冥想。
    這時,老婦人端著幾個盤子出來,大嗓門地招呼她趕緊來吃飯。
    一盤黑麵包,一盤酸奶酪,一盤西紅柿切片,還有巴掌大的一盤香腸薄片。
    黑麵包旁放了一碟白色顆粒狀調味品,何長宜不解其意,老婦人示意她用麵包蘸著吃。
    她照做,入口後被齁得一個倒仰
    ——日哦,是鹽。
    大概是何長宜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過苦大仇深,老婦人一貫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大門突然傳來響動,有人走了進來。
    何長宜抬頭望去,為了省電,房子裏隻開了一盞燈,昏暗的燈光裏,她好像看到一頭直立行走的……熊?
    老婦人高興地迎上去,兩人用峨語說了些什麽,期間大概提到何長宜,似乎發生了一些爭執。
    最後老婦人一錘定音,強行把“熊”推到餐桌前,讓他和何長宜坐了個麵對麵,自己則轉身進廚房繼續切麵包。
    尷尬的沉默。
    何長宜終於看清了熊的正臉,是之前在火車站遇到的黑發灰眸的男人。
    這下她終於知道之前看到男孩照片時的詭異熟悉感從何而來。
    男人冷淡地看著何長宜,忽然開口。
    “你什麽時候走?”
    何長宜驚訝地說:“你會說中文?!”
    男人皺眉,眉毛沉沉地壓著眼睛。
    “你應該離開。”
    何長宜叛逆心起,向後靠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說:
    “如果是這位老太太的要求,我會立即離開。”
    男人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遮住了燈光,投下陰影。
    “明天,我不希望再看到你。”
    他轉身離開,不多時,大門處傳來開合的聲音。
    老婦人急急忙忙端著麵包出來,見男人已經走了,不高興地抱怨了幾句。
    何長宜適時露出一臉無措,老婦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又端來一杯加了蜂蜜的熱牛奶,催促她趁熱喝。
    這一夜,何長宜睡得不太安穩。
    行李袋被她放在床邊,手邊是她悄悄藏起來的一把切麵包的長刀。
    不過,天亮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發生。
    老婦人還沒醒,何長宜將銀茶壺放在餐桌上,輕手輕腳地開門離開。
    出門的時候,她又看到了男人。
    他站在路燈下,手裏拿著一支煙,不知在想什麽,香煙積了長長一條灰。
    當看到何長宜時,男人微微一愣。
    何長宜主動衝男人點頭示意,他卻垂下眼眸,移開了視線。
    一頭奇怪但還算英俊的熊……
    按照昨天的約定,何長宜來到貝加爾旅館,那個斯坦人早已等在門口,見到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不等對方說話,何長宜率先開口。
    “換匯可以,但要按我說的來。”
    貝加爾旅館後的小巷。
    何長宜站在巷口,擋住了唯一的出口。
    不遠處傳來人聲,中文多,峨文少。
    斯坦人看看何長宜,再看看小巷外,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但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這個鍾國女人拿著的行李袋上,眼睛一轉,還是舍不得這難得的好機會。
    何長宜也在打量斯坦人,他將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包牢牢抱在胸前,眼睛滴溜溜地轉。
    “先點美金,再點盧布,數量無誤後交換。如果中途出現任何意外,交易立刻終止。如果你拿出的美金哪怕有一張是假.鈔,交易也馬上終止。”
    斯坦人臉上堆著笑,用生硬的中文說:
    “真的,沒有問題,不騙人。”
    何長宜不答,隻是伸出手,示意對方將價值十一萬盧布的美金拿出來。
    斯坦人打開皮包拉鏈,從中小心地拿出一卷用皮筋捆好的美元,毫不猶豫地遞過來,由何長宜親自點數。
    拆開皮筋前,何長宜注意到這捆美元最外麵放著的價值一美元的鈔票。
    她看了一眼斯坦人,對方若無其事,像是不覺得將麵值最小的鈔票放在最外麵有什麽問題。
    何長宜在心中記下這個疑點,隨即拆開皮筋,將每張鈔票單獨拿出來檢驗真假,並不厭其煩地用筆將鈔票的號碼記錄下來。
    見狀,斯坦人有些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盯著何長宜,像是生怕她趁機昧下幾張美金。
    何長宜不緊不慢地點數,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驗完全部鈔票。
    斯坦人拿來換匯的美金不是七張麵值一百的,而是有1刀,有10刀,也有100刀。
    他的解釋是這些美金也是他從別人手中換來的,因此比較零散——何長宜對此持保留態度。
    數完後,何長宜將鈔票遞還過去,斯坦人拿出一個新皮筋將錢捆好。
    數錢還在繼續,這次是盧布。
    十一萬的盧布花了一段時間才數完,斯坦人看上去很滿意,當即就要拿一卷美元來交換。
    何長宜卻叫停了。
    “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
    斯坦人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跳動了一下。
    “當然是美元……你想說什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何長宜歪了歪頭。
    “美元?”
    她不緊不慢地反問:
    “是價值七百刀的美元,還是價值七刀的?”
    斯坦人強笑著說:
    “當然是七百,你數過的。”
    何長宜一臉誠摯的疑惑。
    “你都切匯了,哪來的七百刀?要不拆開重新數一數?”
    斯坦人終於不笑了。
    他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放進皮包,僵硬地閉著嘴,一言不發。
    切匯是黑市術語,指的是在換匯過程中一方以違法的手段扣下部分或全部交易錢款。
    切匯一行,坑蒙拐騙、敲詐勒索是再常見不過,假借換匯的名義搶劫殺人的也不罕見。
    在莫斯克,由於在火車上賣完貨後攜帶大筆盧布的倒爺多,專門做切匯行當的騙子也多。
    在峨羅斯混的鍾國人,要是沒遭遇過切匯,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倒爺。
    斯坦人死死瞪著何長宜,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兒露了餡。
    何長宜善解人意地說: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麽發現的?”
    其實很簡單,隻需要一點專注力和觀察力。
    從斯坦人拿出一卷美金的時候,何長宜就敏銳地發覺了不對勁。
    正常來說,人們會將麵值小的錢放在最裏麵,麵值大的放在外麵。
    而斯坦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將1美元放在一卷錢的最外麵,而卻將100美元放在最裏麵。
    當何長宜數完錢後,斯坦人將錢重新捆了起來,依舊是1美元在最外——即使何長宜已經將錢按麵值由小到大的順序重新整理一遍。
    而且他在捆錢時用了一個新皮筋。
    一個和之前舊皮筋顏色不同的新皮筋。
    到這一步時,何長宜已經完全確定斯坦人就是來切匯的。
    他通過皮筋顏色做標記,新皮筋捆的是貨真價實的七百美元;而舊皮筋捆的錢就不一定了。
    因為不管是1美元,還是100美元,它們的大小和格式沒有太大差別。
    也就是說,同樣最外麵是1美元的一捆錢,何長宜親手驗過的與斯坦人最終交給她的完全不同。
    斯坦人最終拿來換匯的那捆錢拆開後裏麵全部都是1美元。
    何長宜慢條斯理地解釋完畢,斯坦人的臉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應該在何長宜要求在華人聚集的旅館後換匯時就拒絕的。
    但他太貪婪了,見何長宜是連峨語都不會說的新手倒爺,又是孤身前來的異國女人,便自覺有機可乘。
    不過現在還不算晚,還有機會補救。
    斯坦人抱著皮包,莽撞地朝前,要硬生生擠過何長宜與牆壁的狹小空間。
    何長宜並不讓開,反而將出口完全堵住。
    斯坦人凶惡地說:
    “讓開!我不換了!”
    何長宜卻說:
    “不,我想換。你不能在浪費了我的時間後還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斯坦人凶狠地瞪視著她,皮包裏的手蠢蠢欲動。
    “你,不想死,就讓開!”
    何長宜捋了下額前卷發,帶著點縱容的無奈。
    “我既然敢把你約到沒人的小巷,當然有不怕的本事。不過我建議你想清楚,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斯坦人明顯沒把何長宜的話放在心上。
    他始終放在包裏的手猛地抽出,拿著一把開刃的匕首,朝著何長宜就撲了上去!
    小巷外的人聽到幾聲悶悶的撞擊聲,之後又傳來半聲慘叫,狐疑地朝黑洞洞的巷口看了過去。
    “出什麽事了?”
    “還能有什麽,老毛子的地盤不就那點事兒嗎?”
    “走,一起過去看看。”
    “別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巷裏,何長宜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踢了踢地上抽搐的人形物體。
    “都和你說了,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你這人也是的,怎麽就不聽勸呢。”
    在何長宜以楊大妞的身份短暫下鄉期間,由於是劇情以外的內容,她有一定的自由度,便和同樣下鄉的摔跤教練學了一手。
    她悟性高,不怕疼,對人對已都狠,學的速度很快。
    教練見獵心喜,甚至想把何長宜招進省隊培養。
    但因為這不屬於原書劇情,最後不了了之。
    不過,借用一句被用濫了的話,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雖然沒能在年代文完結前用摔跤打出一片天地,但現在這不就用上了嗎?
    何長宜蹲下|身,從蜷縮斯坦人的懷裏扯出被他死死護著的皮包,打開拉鏈,拿出了兩卷美金。
    “多謝你的慷慨贈與,我就不客氣了。”
    ——黑吃黑怎麽了?這叫入鄉隨俗。
    斯坦人掙紮著從地上抬起頭來,目眥欲裂。
    “我要報警抓你!”
    何長宜肆無忌憚地說:
    “那你報警好了,需要我幫你打報警電話嗎?”
    來到峨羅斯的短短幾天內,她已經充分認識到了本地警察的不作為。
    和他們相比,當初在友誼商店攔住她要查證件的大簷帽都算可愛。
    別說斯坦人是個被黑吃黑的切匯騙子,就算他真的是被搶劫了,警察也懶得多管閑事。
    斯坦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狠狠地瞪著何長宜。
    “難道你就不怕我喊人嗎?!”
    何長宜直接翻了個白眼。
    “那你喊啊,你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的。這附近都是鍾國人,說不定其中還有被你騙過的呢,你說他們是幫你這個騙子,還是和我一起自助彌補損失?”
    這就是何長宜為什麽堅持要將交易地點設置在貝加爾旅館附近的原因。
    見斯坦人氣得呼哧喘氣卻一言不發,何長宜善解人意地提醒道:
    “是不是太疼了喊不動?要不要我替你喊?”
    斯坦人死死咬住了牙,掙紮著要從地上爬起來。
    何長宜善良地拿皮包蓋在他頭上,不忍心讓他看到接下來殘忍的一幕。
    下一刻,她猛然下劈一記手刀,讓他徹底老實下來。
    陷入昏迷前,斯坦人不敢置信地想,這還是以溫柔內斂著稱的鍾國女人嗎?!
    她和土匪有什麽差別?
    蘇卡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