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級物理競賽決賽的考場，設在本市最好的高中——師大附中。寬敞明亮的階梯教室裏，坐滿了來自全省各校的物理尖子，空氣裏彌漫著無聲的硝煙與壓抑的緊張。
    林雪見和陸野的座位隔了五排，一左一右。入場時，兩人的目光在嘈雜的人群中短暫交匯，陸野對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眼神是一貫的冷靜，但林雪見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絲不同尋常的緊繃。
    “考場空調開得太足了……喵的，有點冷。”他內心飄過一句無關緊要的抱怨，與周圍凝重的氣氛格格不入。
    林雪見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氣，在指定座位坐下。她檢查著文具，努力平複自己同樣有些過快的心跳。這是省賽，容不得半點閃失。
    試卷發下，監考老師宣布開始。刹那間，整個考場隻剩下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如同春蠶食葉，密集而緊迫。
    林雪見迅速進入狀態。前麵的選擇題和填空題雖然靈活，但還在掌控之中。她全神貫注，大腦飛速運轉，暫時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幹擾，包括陸野那邊傳來的、關於解題思路的零星內心OS。
    時間過去將近一半，競賽進入最考驗思維深度和綜合能力的大題部分。林雪見正凝神對付一道結合了力學與電磁學的複雜題目，題幹冗長，模型新穎，她需要調動全部知識儲備。
    就在她剛剛理清頭緒，準備在草稿紙上構建物理模型的瞬間——
    “嗡——”
    一聲尖銳的、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腦海深處炸開的嗡鳴，毫無預兆地席卷了她的意識！
    那不是陸野平時清晰甚至帶點吐槽的心聲，而是一種混亂的、充滿了強烈負麵情緒的噪音風暴。像是有無數破碎的玻璃在她腦子裏瘋狂刮擦，伴隨著模糊卻極具衝擊力的畫麵碎片。
    “黑……好黑……”
    “雨……冷……”
    “元寶……你在哪……”
    “別丟下我……嗚……”
    “疼……媽媽……”
    破碎的詞語，夾雜著孩童般絕望的哭泣、深不見底的恐懼，以及一種生理性的劇烈疼痛感，蠻橫地衝垮了林雪見的思維屏障。她握著筆的手劇烈一顫，鋼筆尖在答題卡上劃出一道刺眼的長長墨跡，幾乎要戳破紙背。
    是陸野！
    他出事了！不是身體受傷，而是……精神上的某種崩潰？
    林雪見猛地抬頭，越過幾排座位，看向陸野的方向。他依舊保持著低頭答題的姿勢，從後麵看，脊背甚至挺得筆直，但仔細看去，他撐在桌麵的左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整個肩膀線條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控製住……不能在這裏……”在一片混亂噪音的間隙，她勉強捕捉到他一絲極力壓抑的、近乎哀求的意念。
    那混亂的、痛苦的“心聲”還在持續不斷地衝擊著她，像失控的洪水，試圖將她一同拖入那片絕望的黑暗。林雪見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太陽穴突突直跳，剛才清晰的解題思路早已被衝擊得七零八落。
    她強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清醒。她試圖去分辨那些碎片信息，想要理解他到底怎麽了。是巨大的比賽壓力誘發了什麽？還是……觸碰到了他心底那個關於“元寶”的、從未真正愈合的創傷？
    她看到他抬起右手，似乎想去揉太陽穴，但手指在半空中頓了頓，又死死地握成了拳，放回桌上。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攤開的試卷上，洇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這種無聲的掙紮和忍受，比他直接喊痛更讓林雪見心如刀絞。她什麽也做不了，不能過去，不能出聲，隻能像個局外人一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內心的煉獄裏煎熬，同時還要承受著這煉獄之火透過詭異鏈接傳來的灼熱溫度。
    這場考試，對他們兩人而言，都變成了一場酷刑。
    漫長的十分鍾，或許更久，那場腦海裏的風暴才如同退潮般，漸漸平息。噪音減弱，破碎的畫麵消散，最終，陸野內心的“頻道”陷入了一片徹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仿佛連接他們的那根無形的線，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生生扯斷了。
    但這種死寂，比之前的喧囂更讓林雪見恐慌。她寧願聽到他別扭的吐槽，甚至是他憤怒的咆哮，也不願麵對這片象征著未知與隔絕的虛無。
    他怎麽樣了？是不是暈過去了？還是……
    交卷的鈴聲終於響起，如同赦令。林雪見幾乎是瞬間彈起，目光死死鎖住陸野的方向。
    他動作遲緩地開始收拾文具，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耗盡了力氣。當他終於站起身，轉過身時，林雪見看清了他的臉——血色盡褪，蒼白如紙，嘴唇幹裂，眼底布滿了紅血絲，額發被冷汗浸濕，黏在額頭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又像是經曆了一場重病，透著一股濃重的虛弱和疲憊。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在與林雪見充滿擔憂和詢問的視線接觸時，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而狼狽地躲開了。他低下頭，幾乎是拖著腳步，隨著人流機械地往外挪動。
    “陸野！”林雪見再也忍不住，撥開人群追了上去。
    聽到她的喊聲，陸野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他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像是被什麽追趕一樣，加快了腳步，甚至帶上了些許踉蹌。
    “……別過來……求你……”
    一聲微弱的、帶著絕望和懇求的心聲，清晰地傳入林雪見耳中，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的堅持。
    她愣愣地停在原地，看著他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倉皇逃竄的背影，消失在考場門口湧動的人潮裏。
    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又冷又痛。
    賽場上的驚雷，劈中的不隻是試卷，更是他們之間，那剛剛建立起不久的、脆弱的信任與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