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耒耜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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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耒耜血
    黃河決口了,渾濁的、裹挾著無盡泥沙與破碎家園的濁流。
    如同掙脫枷鎖的黃龍,在豫東平原上肆意奔騰、咆哮。
    曾經阡陌縱橫、麥浪翻湧的膏腴之地,轉瞬化為一片澤國。
    水麵漂浮著,泡脹的牲畜屍體、斷裂的房梁。
    以及無數,緊緊抱著木盆浮木、眼神空洞絕望的流民。
    渾濁的浪頭每一次拍打,都卷走幾條掙紮的生命。
    隻留下微弱的哭喊,被濤聲無情吞噬。
    睢陽城,如同濁浪中的孤島。
    城牆在洪水的持續衝刷下,根基被掏空。
    巨大的裂縫,如同醜陋的蜈蚣爬滿牆體。
    守軍和幸存百姓,日夜不停地搬運沙袋、石塊。
    用血肉之軀堵在裂縫前,與無情的洪水,爭奪著最後的立足之地。
    饑餓,比洪水更早一步,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城中糧倉早已見底,連老鼠都被搜捕殆盡。
    樹皮被剝光,觀音土被挖盡,易子而食的慘劇,在絕望的陰影下無聲上演。
    城頭,冉閔扶著冰冷的、不斷震顫的垛口,望著城外無邊無際的渾黃汪洋。
    還有汪洋中那些,時隱時現、如同鬼魅般的鮮卑戰船。
    他的玄甲上,沾滿了泥漿和幹涸的血跡,左肋下是被骨咒箭,貫穿的傷口。
    在陰冷潮濕的環境下,隱隱作痛,如同跗骨之蛆。
    更深的痛,來自心底。
    慕容恪以水代兵,不費一兵一卒,便將睢陽推到了絕境。
    他空有拔山之力,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在洪水與饑餓中哀嚎、死去。
    “天王…西門…西門又塌了一段…堵…堵不住了…”
    王泰踉蹌著跑上城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他半邊臉,被飛濺的碎石劃破,鮮血混著泥漿流淌,卻渾然不覺。
    他手中緊握的,不是刀劍,而是一把沾滿泥土、刃口崩缺的短柄鋤頭。
    那是他剛剛在渡口時,從一個被洪水卷走的老農手中奪下的。
    冉閔的目光,掃過王泰手中的鋤頭,又望向城下。
    在靠近城牆根、尚未被完全淹沒的泥濘高地上。
    一群麵黃肌瘦、形銷骨立的流民,正麻木地揮舞著僅存的農具鋤頭、鐵鍬。
    甚至用磨尖的木棍挖掘著淤泥,試圖開墾出一點點,能種下活命種子的土地。
    渾濁的泥水,沒過他們的膝蓋,每一次舉起農具,都耗盡全身力氣。
    他們的眼神,是死水般的絕望。
    第二幕 心理戰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帶著金屬摩擦韻律的號角聲,從汪洋深處的鮮卑戰船上傳來。
    不是進攻的號角,更像是一種宣告。
    隻見一艘巨大的樓船緩緩駛近,船頭甲板上,慕容恪身著素白輕甲。
    上麵纖塵不染,與這片渾濁絕望的天地,格格不入。
    他並未佩劍,隻是負手而立,身後幾名鮮卑士兵,抬著一個沉重的青銅箱子。
    “冉天王!”這是慕容恪,清朗的聲音。
    借助特製的銅皮喇叭,清晰地穿透風雨和濤聲,傳入睢陽城。
    天降洪災,生靈塗炭。恪,不忍見滿城生靈,盡為魚鱉。
    特奉上粟米百石,聊解燃眉之急。
    隨著他的話音,青銅箱子被打開,露出裏麵金燦燦、飽滿誘人的粟米!
    那色澤,那飽滿的顆粒,就這樣出現在,灰暗的天地間。
    如同一道刺目的黃金閃電,瞬間攫住了,所有饑餓者的目光!
    城上城下,無數吞咽口水的聲音,匯成一片壓抑的嗡鳴。
    慕容恪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聲音依舊平和。
    隻需天王開城,迎我鮮卑王師入城,共治睢陽。
    此糧,便是睢陽十萬軍民活命之基。否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城頭那些,餓得眼睛發綠的守軍和百姓。
    洪水滔滔,糧絕糧盡,不過是旦夕之間。
    天王忍見麾下忠勇,易子而食,最終白骨填於魚腹乎?
    誘惑與威脅,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人的心髒。
    城頭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洪水拍打城牆的轟鳴。
    “放你娘的狗屁!”董猙猛地從冉閔身後衝出,青銅狼首麵具下,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慕容恪!收起你這套假仁假義!
    老子就算餓死,生啃胡虜的肉,也絕不向你這鮮卑狗低頭!
    有本事就放馬過來,爺爺等著拿你的心肝下酒!
    “對!寧死不降!” “胡虜的糧食,沾著漢人的血!吃下去腸穿肚爛!”
    一些乞活軍老卒也紛紛怒吼,但他們的聲音是那麽單簿。
    特別是在無數雙,死死盯著那箱金粟、喉頭滾動的眼睛麵前。
    饑餓,正在瓦解鋼鐵的意誌。
    第三幕 鑄兵器
    冉閔緩緩抬手,壓下了身後的怒吼。他上前一步,玄甲在風雨中,顯得更加沉重。
    他沒有看那箱誘人的粟米,目光如同冰冷的鐵錐。
    死死釘在慕容恪那張,俊美卻淡漠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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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恪,”冉閔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風雨濤聲。
    “你視我漢民為芻狗,以洪水為刃,以饑饉為牢。此等行徑,也配妄談天命?”
    他猛地一指城外,濁浪中掙紮求生的流民,一指城中,那些因饑餓而佝僂的身影。
    孤今日立誓:睢陽軍民,縱是啃盡城磚,啖盡皮革,也絕不食爾等胡塵一粒帶血之粟!
    這滔滔洪水,困不住漢魂!這切膚饑饉,磨不滅漢骨!
    他猛地轉身,不再看慕容恪,而是麵向城下那些,在泥濘中掙紮開墾的流民。
    麵向城頭所有麵黃肌瘦,卻依舊緊握兵器的將士。
    聲音如同洪鍾大呂,在絕望的城池上空炸響。
    沒有鐵,我們還有手!沒有糧,我們還有土!
    沒有刀槍,我們還有這祖宗傳下的——耒耜!
    他一把奪過王泰手中,那把沾滿泥漿的短柄鋤頭,高高舉起!
    鋤刃在陰沉的天光下,反射著黯淡卻決絕的微光!
    “傳孤王令!收城中所有鐵器,犁鏵、鋤頭、鐮刀、鐵鍋、門環!集中所有工匠!”
    “”蘇慎何在?!末將在!”一個虛弱但堅定的聲音響起。
    蘇慎被兩名士兵攙扶著,從城樓角落走出。
    他那隻完好的眼睛依舊明亮,但身體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狀況。
    他那隻焦黑碳化的右臂,傷口處竟頑強地生長著,幾簇翠綠的麥苗。
    麥苗的根須,深深紮入他焦黑的骨肉中,仿佛在汲取養分,維持他的生機。
    而他的左臂,則纏繞著繃帶,隱隱有金屬光澤透出,那是他為自己打造的簡陋機關臂。
    孤命你,以這些農具、鐵器為基,為孤的軍民,重鑄兵器!
    要讓這耕田的耒耜,化作殺敵的刀戟!
    要讓這生養萬物的土地,長出埋葬胡塵的利刃!
    蘇慎那隻獨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他推開攙扶的士兵。
    用那隻尚能活動的機關臂,重重捶在胸口。
    “天王放心!蘇慎以命為引,定讓胡虜見識見識,我漢家農器化兵的怒火!”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傳開,城中百姓默默地拿出,家中最後一點鐵器。
    祖傳的犁頭、生鏽的鐮刀、甚至做飯的鐵鍋、門上的鐵環,送到指定的工坊。
    沒有抱怨,隻有一種悲壯的沉默。
    工匠們赤膊上陣,爐火在風雨飄搖的工棚裏,重新燃起。
    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如同絕望中迸發的戰鼓,壓過了城外的濤聲與號角。
    第四幕 耒耜戟
    很快,第一批“兵器”被送到了城頭。它們形態怪異,帶著鮮明的農具痕跡。
    長柄被加固,末端套上了,尖銳的槍頭或沉重的錘頭。
    鋤頭被重新鍛打,彎曲的鋤刃拉直磨利,變成了短柄的鉤鐮槍。
    甚至有些鐵鍬的鍬麵被折疊、扭曲,焊接上尖銳的鐵刺,變成了恐怖的狼牙鏟!
    最引人注目的,是數量最多的“耒耜戟”,主體保留了鋤頭的寬刃和彎曲的頸部。
    但在刃口上方,加裝了鋒利的矛尖,彎曲的頸部,被改造成了倒鉤。
    鋤頭原本用於裝木柄的銎孔被擴大,牢牢套在,一根加長加粗的硬木杆上。
    更致命的是,在鋤刃與矛尖結合處的凹槽裏。
    工匠們小心翼翼地,填入了一種暗紅色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粘稠粉末。
    那是瘟娘子提供的“焚心砂”,一種遇血則燃的劇毒火種!
    王泰握著一把,剛剛到手的耒耜戟。
    粗糙的手掌感受著那冰冷的、混合著泥土腥氣和鐵鏽味的觸感。
    這曾經是刨食活命的工具,如今,卻要沾染同類的鮮血。
    他望著城外濁浪中,那些越來越近的鮮卑戰船,看著船上鮮卑士兵嘲弄的眼神。
    一股混雜著悲憤與決絕的熱流,湧上眼眶。
    “兄弟們!”王泰的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
    拿起這些家夥什兒!今天,我們不是農夫!
    我們是兵!是守衛家園、為餓死的爹娘妻兒,討命的兵!
    讓胡狗看看,我漢家農夫手裏的鋤頭,也能砸碎他們的狗頭!
    城頭上,站著數千名骨瘦如柴、卻眼神凶狠的“新兵”。
    緊緊握住了手中,剛剛由農具改造而來的、沉重而怪異的武器。
    鋤頭、鐵鍬、釘耙…冰冷的鐵器,貼著他們掌心磨出的老繭。
    一種血脈相連的悲愴與殺意,在絕望的城池上空,無聲彌漫。
    洪水拍城,戰鼓未響,農兵的怒吼,已在每一個胸膛中轟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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