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熒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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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熒惑光
    冰冷的夜風,卷過鄴城殘破的雉堞,嗚咽如萬千亡魂低泣。
    觀星台上,慕容昭單薄的素紗襦裙外,緊裹著象征鮮卑貴胄的白狼裘。
    冷風獵獵作響,仿佛隨時要將她,卷入這無邊的黑暗。
    她纖細的手指,拂過斑駁的青銅星盤。
    指尖下,是前朝欽天監遺留的、早已模糊的,二十八宿刻度。
    指尖冰涼,心卻比指尖更冷。
    “時辰到了,阿檀姑娘。”一個枯槁如朽木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賒刀人佝僂著腰,裹在破舊的麻絮襖裏。
    僅露出的半張臉,溝壑縱橫,渾濁的眼珠,倒映著稀疏的寒星。
    他懷中抱著一隻古樸的,二十八宿隕鐵羅盤。
    盤麵指針,正微微震顫,指向北方虛宿。
    “熒惑之光,當自虛危之間起。”
    慕容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左肩那枚鮮卑烙刑印記,傳來的隱痛。
    她解開隨身攜帶的五色土錦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撮赤褐色泥土。
    這些來自河洛故地的、帶著血腥氣的土壤,被撒在了,星盤中央的“紫微垣”區域。
    隨即,她從腰間革囊,取出數個特製的牛角小瓶。
    “金烏血粉,引星火之精。”她低聲念誦。
    將瓶中一種閃爍著,微弱金紅色熒光的粉末,精準地灑在,對應“熒惑”的星位上。
    粉末遇風不散,反而在冰冷的青銅盤麵上吸附、凝聚,散發出,詭異的微光。
    “蜃樓骨灰,聚幻光之形。”
    第二瓶灰白色的粉末,被撒在星盤周圍,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屏障。
    “最後…燃魂草籽。”她指尖微顫。
    將幾粒漆黑如墨、細如塵埃的種子,投入到星盤中央的五色土中。
    種子接觸泥土的刹那,無聲地爆開一團,微不可察的幽藍火星。
    “起!”慕容昭清叱一聲,雙手猛地按在,星盤邊緣。
    她身後,是早已按照特定方位擺放的,十八麵巨大青銅凹鏡。
    在幾名啞奴的奮力推動下,緩緩調整角度。
    賒刀人手中的隕鐵羅盤,發出低沉的嗡鳴,指針劇烈跳動。
    第二幕 換粟米
    一道微弱的、來自遙遠地平線篝火的散逸紅光,被第一麵銅鏡捕捉、折射、增強。
    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精準地投射在,撒有金烏血粉的“熒惑”星位上!
    “嗡——!”金烏血粉,仿佛被點燃。
    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赤紅色光芒,將整個觀星台,映照得如同血獄!
    光芒透過蜃樓骨灰,形成的光暈,彌散開來。
    在夜空中形成一團,妖異擴張的血色光團。
    其位置,赫然與星象中“熒惑守心”的天象位置,嚴絲合縫!
    “熒惑守心!熒惑守心啊!”
    鄴城殘破的街巷間,有尚未入睡的流民,發出驚恐的尖叫。
    更多人湧上街頭,呆望著那高懸於,北方天際的異象。
    看著那象征帝王心宿的妖異紅光,麵無人色,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冉閔高大的身影,如同鐵鑄的雕像,矗立在烽燧最高處。
    冰冷的玄鐵甲胄,反射著妖異的紅光。
    他仰望著那片,被人工“點燃”的凶星,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唯有按在,腰間橫刀“屠戮”上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屠戮刀柄上鑲嵌的、屬於四鐵衛的劍刃碎片,在紅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共鳴微光。
    “天命?”他低沉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幾乎微不可聞,帶著一絲鐵鏽般的嘲諷。
    “不過是染血的籌碼。阿檀,這‘凶兆’,賣得出多少活命的糧秣?”
    慕容昭喘息著,收回按在星盤上的手,指尖被殘餘的熱力,灼得微紅。
    她望著冉閔逆光的背影,感受到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沉重壓力。
    偽造天象,欺瞞眾生,這份罪孽感,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
    她下意識地摩挲著,右手腕上冉閔所贈的“斷刃護符”。
    “建康的使船…已在路上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十萬石粟米,換一個‘天命在我大魏’的認證。”
    “東晉…需要這‘凶兆’,不在他們頭頂的證明。”
    代價是,她親手將“天命”,這件虛無縹緲的聖物,放上了肮髒的交易天平。
    第三幕:毒錦囊
    秦淮河上,畫舫如織,燈火璀璨,將一河碧水,映照得浮光躍金。
    脂粉的甜香,與酒氣氤氳不散,掩蓋了這座偏安都城,骨子裏的腐朽氣息。
    “流觴閣”是其中,最華貴的一艘,今夜更是冠蓋雲集。
    東晉權臣庾冰,斜倚在主位的軟榻上,寬袍大袖,意態閑雅。
    左手小指缺失的一截,被寬大的袍袖,巧妙遮掩。
    他指尖把玩著,一隻白玉酒杯,杯中殷紅的,葡萄美酒蕩漾著。
    映著他保養得宜,卻難掩一絲陰鷙的麵容。
    幾個寬袍博帶的士人,正搖頭晃腦地清談玄理,語帶機鋒,卻空洞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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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題不知怎地,竟轉到了鄴城,那震驚天下的“熒惑守心”之兆。
    “凶星犯帝座,主神器易主,兵戈大起啊!”一位山羊須老者,煞有介事地歎息。
    “幸而我大晉,承天景命,紫氣南移,此兆當應驗於…河北之地。”
    他刻意拖長了音調,目光瞟向庾冰。
    “河北?哼,不過是一群羯奴、鮮卑、乞活賊寇,在修羅場上爭食罷了。”
    另一名年輕士子,故作豪邁地,飲盡杯中酒。
    “冉閔?一介胡酋養大的屠夫,也配稱帝?”
    “熒惑守心,守的就是他那顆,僭越的狼子野心!依我看,此乃天罰!”
    庾冰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將杯中殘酒,隨意潑入河中。
    看著那點猩紅,迅速被渾濁的河水吞沒後,他輕輕拍了拍手。
    一名心腹侍從,捧上一個紫檀木匣,緩慢地把匣蓋打開。
    裏麵赫然是一卷帛書,這是冉閔使者,快馬加鞭送來的,國書副本。
    核心訴求便是,以“熒惑守心”的天象認證,換取十萬石救命糧。
    “熒惑守心?天罰僭越?”庾冰的聲音,雖然不高。
    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船艙內的絲竹與清談,
    “諸位飽讀詩書,豈不聞《春秋》有載,‘天象示警,在德不在地’?”
    “凶星現於河北,正說明胡塵蔽天,人倫盡喪,非我禮樂之邦之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至於冉閔所求…十萬石糧,換一個虛無縹緲的‘認證’…嗬。”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邊,望著對岸燈火闌珊的烏衣巷,那裏是王謝高門的聚居地。
    “十萬石糧,於我大晉,不過九牛一毛,給他便是。”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瑣事。
    第四幕 炭疽粉
    “大人?”一名幕僚麵露不解,“豈非資敵?”
    庾冰轉過身,臉上那絲溫雅的假象,徹底褪去,隻剩下政客的冷酷與算計。
    “資敵?不,是送葬。”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拇指大小的、以蜜蠟密封的琉璃小瓶。
    瓶內是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粉末,在燈火下,泛著死亡的光澤。
    “北地苦寒,鄴城糧倉…想必鼠患嚴重吧?”
    “此乃‘漠北塵沙’,撒入糧中,可驅鼠蟻,保糧倉無虞,一片心意,隨糧送去。”
    幕僚接過小瓶,入手冰涼,心中卻是一寒,他深知這絕非什麽驅蟲藥。
    “漠北塵沙”是庾冰掌控的,死士組織秘傳之物,實為提煉精純的,炭疽菌粉!
    此物遇水氣或吸入肺中,便會引發恐怖的,肺炭疽或皮膚炭疽。
    傳染性極強,一旦在鄴城爆發,便是滅頂之災!
    更陰毒的是,此菌粉,被精心封在蠟丸中。
    藏於部分糧袋的,縫合線夾層內,尋常手段,極難察覺。
    “讓冉閔和他那群乞活的螻蟻,連同那虛假的‘天命’…一起爛在鄴城的泥裏。”
    庾冰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
    他走回案前,拿起那份謄抄的、言辭懇切,甚至隱含哀求的冉閔國書。
    看也不看,隨手湊近,旁邊取暖的獸炭火盆。
    橘黃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帛書邊緣,迅速蔓延開來。
    將冉閔的印信、那些關乎數十萬人,生死的文字。
    連同冉閔試圖抓住的“天命”幻影,一同化為,飛旋上升的黑色灰燼。
    庾冰鬆開手,看著最後的殘片,飄落秦淮河,被濁浪吞沒。
    “天命?”他對著窗外,迷離的燈火和虛幻的繁華,低聲自語,帶著一絲病態的滿足。
    “不過是建康城裏,一場助興的煙火罷了。”
    他抬手,侍者立刻奉上,溫好的五石散。
    他熟練地吸入一劑,那迷幻的燥熱,暫時驅散了內心的陰冷。
    還有左手斷指處,永不消散的幻痛。
    清談聲再起,絲竹更盛,畫舫載著滿船的虛偽與殺機,緩緩滑向更深的夜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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