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偽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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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骨鼎血
龍城,這是慕容鮮卑王庭的所在地。
天幕低垂,鉛灰色的雲層,如同巨大的裹屍布,沉甸甸地壓在,金頂宮闕之上。
空氣寒冷刺骨,帶著塞外特有的、混合了雪沫、鬆脂和牲口氣息的凜冽。
然而此刻,出現了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陰邪的氣息。
正從王庭中央的“白狼祭壇”上,彌漫開來,壓過了自然的風雪。
祭壇通體由巨大的,白色花崗岩砌成,形如一頭,仰天咆哮的巨狼。
此刻,祭壇頂端,那象征狼口的巨大凹陷處,正燃燒著,熊熊篝火。
火焰並非尋常的橙紅,而是幽藍色,跳躍著,發出劈啪的異響。
蒸騰起的煙霧,帶著濃重的硫磺味,還有某種動物油脂,燃燒後的焦臭味。
火光將祭壇周圍,密密麻麻、身披厚重皮裘的鮮卑貴族。
還有戴著猙獰獸骨麵具的,薩滿巫師身影,拉扯得如同,群魔亂舞。
祭壇核心,供奉之物,卻與這粗獷野性的氛圍,格格不入,更顯詭異森然。
那是一尊鼎,一尊高達九尺、通體黝黑的大鼎。
造型古樸厚重、遍布神秘饕餮雷紋的巨鼎!
鼎身線條雄渾,三足鼎立,雙耳高聳,透著一股源自上古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鼎腹之上,赫然銘刻著,四個筆力遒勁、仿佛要破鼎而出的大篆:“胡主正朔”
字體邊緣,用一種暗紅近黑的,特殊顏料勾勒、填充。
在幽藍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血痂,散發著,褻瀆與挑釁的邪氣。
這便是,杜預傾盡心血、用無數漢家英烈骨骸與無盡怨念,鑄就的“偽軒轅鼎”!
鼎前,杜預傲然而立。他依舊穿著那身被洗得發白、沾著點點暗褐汙漬的舊儒衫。
麵容因常年不見天日和內心的偏執,而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隻是此刻,他蒼白的麵孔上,因極度的狂熱而泛紅。
因達到某種,扭曲的滿足感,而泛起兩團,異樣的紅暈。
他左手捧著一卷,古老的、邊緣磨損的殘篇,據傳為,徐福後人的遺物《禹貢》。
右手緊握一柄,造型奇特的刻刀,刀柄是森白的腿骨。
刀刃則閃爍著,幽藍的寒光,顯然淬有劇毒。
他的腳下,祭壇冰冷的石板上,跪伏著十幾名被剝去上衣、捆縛雙手的漢人老儒。
他們大多,白發蒼蒼,枯瘦如柴,身上布滿鞭痕,和新舊交疊的烙印。
此刻,他們被,強行按著頭,麵朝那尊,散發著邪氣的偽鼎。
臉上充滿了,極致的屈辱、恐懼和刻骨的仇恨。
“禮成——!” 發聲的是一名,頭戴九叉白鹿角冠、身披綴滿人牙骨飾祭袍的大薩滿。
拖長了,嘶啞的聲調,如同夜梟啼鳴。
第二幕 蝕刻麵
杜預眼中,爆射出近乎癲狂的光芒!
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那柄,白骨毒刃刻刀,高高舉起。
刀尖對準,為首一名老儒,布滿皺紋和淚痕的臉頰!
“以爾等…腐儒之麵…刻胡文…” 杜預的聲音,因興奮而顫抖,帶著一種病態的吟哦。
“…覆爾等…所奉之…經義!此乃…天道循環…禮樂…崩壞…之始!”
話音未落,刀尖狠狠刺下!
“啊——!!!”淒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撕裂了,肅殺的祭壇!
刀刃並非,簡單劃破皮膚,而是如同最殘忍的雕刻刀。
帶著旋轉的力道,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劇毒的刀刃,灼燒著神經,帶來遠超肉體切割的,恐怖痛苦!
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瞬間染紅了,老儒蒼白的須發。
杜預握著刻刀,蒼白的手,也同樣沾滿了鮮血!
杜預的手,穩如磐石,甚至帶著一種,藝術創作般的“虔誠”!
他無視老儒,撕心裂肺的慘叫,和身體的劇烈抽搐。
刀尖精準而冷酷地,移動著,在那張痛苦扭曲、布滿淚水和血汙的臉上。
刻下一個又一個,扭曲、怪異、充滿蠻荒氣息的,鮮卑文字!
這些文字覆蓋、疊加在老者臉上,原有的漢人五官之上,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和褻瀆!
“住手!畜生!你這數典忘祖的畜生啊!”
旁邊另一位老儒,目眥欲裂,掙紮著,想要撲上去。
卻被身後的鮮卑武士,死死按住,隻能發出,絕望的怒吼。
杜預充耳不聞,他刻完一個字,便用上一塊浸透了,特製藥水的黑色絲帛。
狠狠按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上,嗤嗤作響!
藥水與血肉接觸,瞬間將傷口腐蝕、定型。
也將那鮮卑文字,如同烙印般,永久地蝕刻在,皮肉深處!
同時,一股刺鼻的、混合了血腥、腐肉和藥石的味道,彌漫開來。
“下一個!” 杜預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完成“傑作”後的滿足感。
他移開絲帛,露出那張,已經完全被扭曲鮮卑文覆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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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儒已痛得,昏死過去,隻有身體還在,本能地抽搐。
鮮卑貴族們,發出一陣壓抑的、帶著殘忍快意的,低笑和讚歎。
慕容俊高踞在,祭壇後方臨時搭建的、鋪著白虎皮的,狼首王座上。
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不停掃射。
銳利地掃過,偽鼎上“胡主正朔”四個大字。
又掃過杜預腳下,那些痛苦掙紮的漢儒。
最後落在偽鼎,幽深的鼎腹之內,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杜預走向第二個漢儒,那老儒眼中,已無憤怒。
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他死死盯著杜預,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念誦。
“…華夷之辨…大於天!爾等…逆賊…必遭…天譴…呃啊——!”
刻刀再次落下,慘嚎聲淹沒在,幽藍火焰的劈啪聲,和鮮卑貴族興奮的低語中。
杜預枯瘦的手指,沾滿了溫熱的鮮血,他毫不在意。
他甚至伸出舌尖,極其詭異地,舔舐了一下,刀刃邊緣的血珠。
那混合了劇毒、漢儒之血和藥水的味道,似乎讓他,更加興奮。
他抬頭,望向那尊,在幽藍火焰映照下、散發著不祥黑光的偽鼎。
眼中燃燒著,毀滅的火焰,低聲呢喃,如同魔鬼的囈語。
“滅史…即滅國…此鼎成…漢魂…當絕!”
祭壇之上,血腥的“禮樂”,仍在繼續。
偽鼎的陰影,如同巨大的、不祥的棺槨,籠罩著龍城。
也籠罩著千裏之外,飽受蹂躪的中原大地。
第三幕:泥濘名
鄴城南郊,“乞活塚”。
這裏沒有,龍城祭壇的恢弘與邪異,隻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和泥濘。
連綿的秋雨,將大地泡得,如同巨大的爛泥塘。
無數簡陋得,如同獸穴的流民窩棚,就搭建在這泥濘之中。
汙水橫流,混合著排泄物、腐爛的草根樹皮,以及…若有若無的屍臭。
空氣潮濕冰冷,吸一口,那混合了黴爛、酸腐和死亡的氣息,便直透肺腑。
窩棚大多由幾根歪斜的木棍,支撐著破草席或油氈布,四麵漏風。
棚內,擠滿了麵黃肌瘦、眼神空洞的男女老少。
屍陀瘟雖然被,阿三以命淨化了源頭,但餘毒仍在肆虐。
瘟疫和饑餓,如同附骨之蛆,吞噬著他們,最後的氣力。
許多窩棚口,懸掛著褪色的、寫著親人名字的破布條。
在淒風冷雨中,無力地飄蕩,如同招魂的幡。
褚懷璧的身影,就在這片泥濘與絕望中,艱難跋涉。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早已被泥漿浸透、看不出原色的舊儒衫。
腰間掛著算籌袋,和那卷磨損的《求生律》竹簡。
此刻沾滿了汙泥,顯得格外沉重。
他赤著的雙足,深深陷在冰冷的爛泥裏,每拔一步,都異常艱難。
凍得青紫的腳趾上,布滿了被碎石和枯枝劃破的血口。
他佝僂著背,如同背負著,一座無形的大山。
枯槁的臉上沾滿泥點,深陷的眼窩裏,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
眼神卻如同,即將熄滅的炭火,固執地燃燒著,最後一點微光。
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卷粗糙發黃、邊緣已經磨損起毛的麻布。
布卷沉甸甸的,顯然寫滿了東西。
那便是他奔走多日,收集流民血淚控訴的《山河正名疏》初稿。
布卷上,墨跡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洇開、模糊,更多的是刺目的、暗紅色的印記。
那是無數流民,咬破指尖,以血代墨,按下的手印和寫下的名字!
“褚…褚大人…” 一個窩棚口,一個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老婦人,掙紮著爬出來。
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褚懷璧,沾滿泥漿的褲腿。
她渾濁的眼睛裏,沒有淚水,隻有一種瀕死的麻木,和一絲微弱的期盼。
“…俺…俺孫兒狗剩…前日…餓…餓死了…俺…俺按了手印…”
“他的名字…寫上…寫上了嗎?”
褚懷璧停下腳步,艱難地蹲下身,不顧泥濘,顫抖著展開沉重的布卷。
在密密麻麻、模糊不清的血色名字和手印中,他枯瘦的手指,艱難地尋找著。
雨水滴落在布卷上,將幾個血字,洇得更加模糊。
“寫上了…大娘…” 褚懷璧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指著一個,被雨水暈開的、勉強能辨出“狗剩”二字的血印。
“…在這兒…您的孫子…狗剩…在這兒…”
老婦人渾濁的眼中,似乎有微光一閃,隨即又黯淡下去。
她鬆開手,幹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最終隻是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
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縮回了,冰冷的窩棚深處。
褚懷璧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漿,將布卷仔細卷好,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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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抱著一個,初生的嬰兒,又艱難地走向,下一個窩棚。
第四幕 血手印
“褚先生!” 一個窩棚裏,傳來壓抑的呼喚。
褚懷璧撥開破草簾進去,棚內狹窄昏暗,彌漫著一股傷口潰爛的惡臭。
一個斷了腿的中年漢子,靠坐在潮濕的泥地上。
懷裏抱著一個,發著高燒、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漢子的一條斷腿,用破布牢牢包紮著,布條上滲出黃綠色的膿水。
“俺…俺叫王鐵柱…陳留人…”
漢子聲音虛弱,帶著濃重的鄉音,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
“…石虎的兵…殺光了俺們村…搶糧…俺爹…俺娘…俺媳婦…都…都…”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隻是用僅剩的一條好腿,狠狠踹了一下,身邊一個破陶罐。
罐裏空空如也,隻有罐底殘留著,一點可疑的、深褐色的油漬。
“…俺這條腿…是護著妞妞…被胡狗砍的!”
“褚先生!您告訴天王!告訴那什麽鼎!”
“俺王鐵柱!俺妞妞!俺們陳留王家村,三百七十四口冤魂!”
“不認胡人的狗屁天命!隻認冉天王!隻認漢家衣冠!俺…俺按手印!”
漢子艱難地,挪動身體,伸出那唯一完好的右手。
同樣的枯瘦肮髒,死死抓住,褚懷璧的布卷。
他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向,自己的食指指根!
皮肉撕裂,暗紅色的、帶著饑餓和病痛的血液湧出!
他看也不看,就用那流血的手指,在布卷上找到,屬於自己的名字。
重重地、歪歪扭扭地,按下一個血手印!
鮮血瞬間在粗糙的麻布上暈開,如同一個猙獰的傷口。
褚懷璧看著那個,觸目驚心的血手印。
又看看漢子懷裏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小女孩,再看看那個空蕩蕩的破陶罐…
一股巨大的悲愴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腰間的《求生律》竹簡,仿佛有千鈞之重,勒得他喘不過氣。
這泥濘中的血書,這易子而食的空釜,這斷腿的控訴…
真的能對抗龍城那尊,邪異的偽鼎嗎?
他沉默地卷起布卷,對著王鐵柱,深深一躬。
佝僂著背,再次踏入,無邊的風雨和泥濘。
身後,是漢子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和女孩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呻吟。
雨水冰冷,衝刷著泥濘的大地,也衝刷著布卷上,那些模糊的血字和手印。
卻衝刷不掉,那深入麻布紋理的、來自地獄最深處的,絕望與呐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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