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佛窟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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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瘋魔經
    雲岡石窟,已不複,昔日梵音淨土的祥和。
    經杜預麾下,那群“文明手術師”,連日來的肆虐。
    此處儼然變成了,一座充斥著瘋狂與毀滅的,怪異工坊。
    珍貴的壁畫,被拙劣粗暴地,覆蓋塗改。
    佛陀菩薩,被強行披上胡服甲胄,莊嚴的石刻經文被刮平。
    取而代之的,是用“忘川墨”、“蝕史墨”書寫的…
    宣揚“胡漢同源”、“慕容受命”的,偽經偈語。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墨臭、藥水味、還有皮肉燒灼的焦糊氣。
    工匠和僧侶的屍體,被隨意堆疊在角落,無人收殮。
    成為杜預那“文明改造”實驗,最血腥的注腳。
    最大的那座洞窟內,杜預正處於一種,極致的、癲狂的創作狀態。
    此刻的他,正伸出那隻,青黑腫脹、幾乎廢掉的右手。
    握著一支特製的“人筋筆”,放在一塊巨大而光滑的、剛剛被清理出來的石壁上。
    書寫著,他心目中的“新文明聖經”,《華夷正朔考》的最終定稿。
    筆尖蘸取的,並非尋常墨汁。
    而是以一種暗紅色的、粘稠的、散發著鐵鏽與奇異腥香的液體。
    這是他秘製的“血契墨”,主要成分是陣亡者的血液、朱砂。
    還有某種能侵蝕石質、使其永久顯色的,神秘礦物粉末。
    他的動作,時而迅疾如風,時而緩慢如雕。
    扭曲的右手,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異常穩定。
    每一個字落下,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深深“烙”進石壁之中。
    字跡並非傳統的漢字或鮮卑文,而是一種,他獨創的文字。
    這些融合了,胡漢字符特點的“新文字”,在他看來,這象征著真正的“融合”。
    “黃帝…非獨漢祖,實為…百蠻共主!”
    他一邊書寫,一邊用那破損的聲帶,嘶啞地低吼,如同夢囈。
    “姬周之脈…流淌於…慕容之血!孔子問道…非在齊魯,而在…白山黑水!”
    他的手下們,戰戰兢兢地在一旁伺候,遞送“墨料”,搬運燈盞。
    他們看著杜預,那近乎瘋魔的狀態,看著石壁上,那越來越密集的文字。
    這些如同符咒般,詭異的血字,讓手下心中,充滿了恐懼。
    這哪裏是在著書立說?這分明是一種,走火入魔的邪儀式!
    “大人…苻生陛下派來的使者…又在外催促了…”一名手下壯著膽子,小聲提醒。
    “詢問祥瑞,何時能現?催促大人,盡快回長安複命…”
    杜預書寫的動作,猛地一停,獨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厭惡與不屑。
    “苻生?那個隻知飲血啖肉、毫無心智的蠢物?”
    “他也配談祥瑞?他也配懂我的偉業?!”
    他猛地將“人筋筆”擲入墨桶,濺起一片,血紅的墨點。
    “他想要的,不過是粉飾太平、證明他那個屠夫爹,篡位有理的鬼話罷了!”
    他對苻健,尚有幾分對其梟雄氣度的利用,對苻生,則完全是赤裸裸的鄙夷。
    他知道,自己這套“文明重構”的宏大理想。
    在那個瘋子皇帝眼裏,恐怕還不如,一場活人角鬥有趣。
    使者的一次次催促,更像是對他,畢生追求的侮辱。
    “告訴他!”杜預喘著粗氣,聲音因激動,而更加刺耳。
    “最大的祥瑞,即將在此誕生!雲岡,將是新文明的起點!”
    “舊的一切,都將在此埋葬,而後…涅盤重生!”他眼中燃燒著,偏執的火焰。
    “待我完成,這最後的‘葬經’與‘立典’之功,自會去長安,給他一個‘交代’!”
    手下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杜預重新抓起筆,更加瘋狂地,投入到他的“創作”之中。
    他要在雲岡,完成他一生中最偉大、也是最瘋狂的,一次“文明手術”。
    將這裏徹底改造為,一個符合他理想的、證明其理論正確的“聖地”。
    至於後果,他已然不顧。
    第二幕:梵殉道
    然而,黑暗之中,仍有微光掙紮。
    少數幸存下來的,僧侶和工匠,在老僧的暗中組織下,並未完全放棄抵抗。
    他們無法在武力上,對抗杜預的手下,卻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最後的文明尊嚴。
    每當杜預的手下,強迫他們去破壞原有的佛像、鑿刻新的偽經時。
    他們便故意放慢動作,或者在進行所謂的“改刻”時,隻是淺淺地,刮掉表層。
    盡可能保留,底層原有的紋飾和文字,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見天日。
    一些年輕機靈的小沙彌,冒著生命危險。
    在廢墟和屍體間,悄悄撿拾未被完全焚毀的經卷殘片,哪怕隻剩隻言片語。
    小心翼翼地,藏入貼身的夾襖,或者塞進石窟,隱秘的裂隙之中。
    長老的身體,已十分虛弱,連日的煎熬、悲憤加上可能的暗傷,讓他油盡燈枯。
    但他依舊堅持,每日帶領著這些幸存者,在深夜無人察覺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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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集在某處,未被完全破壞的偏僻洞窟內,舉行極其簡短的誦經法會。
    沒有香燭,沒有法器,隻有寥寥數人,壓低聲音。
    吟誦著熟悉的經文,聲音微弱,卻異常堅定。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梵唄聲聲,如同涓涓細流,在這片被瘋狂和暴力籠罩的土地上,艱難地流淌著。
    洗滌著空氣中的血腥與暴戾,也維係著這些人心中,最後的善念與希望。
    這是對杜預暴行,最無聲,卻也是最堅定的抗議。
    然而,他們的行動,最終還是被杜預的耳目發現了。
    這一夜,當長老等人,再次聚集誦經時。
    杜親自率領著手下,舉著火把,如同鬼魅般,包圍了洞窟。
    “好得很…好得很!”杜預看著眼前,這些形容枯槁,卻眼神堅定的僧侶。
    氣得渾身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一種被“愚昧”,挑戰了“真理”的暴戾。
    “死到臨頭,還在念這些腐臭的、導致天下大亂的陳詞濫調!”
    “你們的存在,就是對新時代,最大的阻礙!”
    長老緩緩站起身,擋在年輕僧侶們麵前,他麵容枯槁,眼神卻清澈而平靜。
    “杜施主,你毀得了,石壁上的經,毀得了人心中的念嗎?”
    “文明非你手中之泥,可隨意揉捏。真理亦非,強權所能篡改。”
    “你所為,不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罷了。”
    “老禿驢!找死!”杜預最恨別人,質疑他的理想。
    長老的話如同尖刀,刺入他偏執的心,他猛地奪過,身邊護衛的火把,厲聲道。
    “既然你們,如此眷戀舊文明,那就和它們一起…徹底化為灰燼吧!”
    他獰笑著,將火把投向洞窟角落裏,堆放的、他們搶救出來的,少許經卷殘骸。
    “不!”年輕僧侶們,發出悲呼。
    長老卻異常平靜,他雙手合十,低誦一聲佛號,竟然一步步,走向那燃起的火焰。
    “師父!” 長老回首,看了弟子們,最後一眼,眼神充滿悲憫與決絕。
    “記住今日,記住這一切。保護好…該保護的。”
    說完,他毅然轉身,盤膝坐於火堆之前。
    任由火焰,舔舐他的僧袍,將他與那些經卷一同吞噬。
    他竟以自焚的方式,完成了對杜預暴政最慘烈的抗議,踐行了舍身護法的誓言。
    衝天的火光,映照著杜預扭曲的臉龐,和僧侶們絕望的哭泣。
    杜預看著在火焰中,寂然不動的長老,心中竟也閃過一絲,莫名的悸動。
    但隨即被更瘋狂的念頭淹沒:“燒!燒得好!舊的,就該這樣徹底毀滅!”
    第三幕:葬經焰
    長老的死,並未讓杜預收手,反而刺激他,加快了“終極手術”的步伐。
    他要進行一場,最盛大、最徹底的“葬經”儀式。
    以此宣告舊文明的徹底終結,和新文明的誕生。
    他命令手下,將剩餘所有搜刮來的、以及之前破壞下來的,古籍經典聚在一起。
    包括竹簡、帛書、紙卷,甚至包括那些,刻有原始經文的石碑碎塊。
    全部堆積到,最大的那座洞窟中央,形成一座小山。
    其中就有弟子們,從慧明火殉中搶出的、已部分焦黑的《華陽國誌》真本殘卷。
    以及幾片,據說刻有《竹書紀年》重要內容的古老玉版。
    “將這些…這些腐朽的、散發著漢家酸臭味的垃圾!”
    杜預站在書山前,張開雙臂,狀若瘋魔。
    “還有我寫的…我寫的這些!這些過渡的、不完美的作品!”
    他竟連自己之前,寫下的一些偽經草稿,也扔了進去。
    “統統燒掉!唯有經過,最純淨的火焰洗禮。”
    “新文明,才能徹底擺脫舊的桎梏,獲得純粹的新生!”
    他追求的已不是簡單的篡改,而是徹底的毀滅與重建,一種極端進化的瘋狂理念。
    手下們麵麵相覷,難以置信,連自己的心血也要燒?
    “大人三思啊!這都是您的心血…,苻生陛下還等著祥瑞…”
    “閉嘴!”杜預咆哮,獨眼布滿血絲,“你們懂什麽!舊的不死,新的如何生?”
    “我的思想,將在火焰中,得到升華!執行命令!”
    他親手將火把,投入了書山之中。幹燥的竹簡紙帛,瞬間被點燃,火苗騰空而起。
    迅速蔓延,很快形成了一場,巨大的篝火。
    火焰劈啪作響,吞噬著千百年的智慧與曆史。
    無數先賢的心血、無數時代的記錄,在烈焰中化為飛灰。
    杜預站在熊熊烈火前,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新生。
    他臉上帶著一種,迷醉而狂熱的笑容,破鑼般的嗓子,發出嘶嘶力竭的聲音。
    嘶聲高唱起,無人能懂的、他自編的“葬經之歌”。
    歌聲扭曲而詭異,在洞窟中回蕩,如同魔鬼的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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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下和護衛們,被這恐怖的景象,驚得連連後退。
    仿佛看到他們的主人,正在將自己和一切,拖入地獄。
    火焰越燒越旺,高溫炙烤著洞壁。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或許是由於,高溫的炙烤,或許是煙塵的附著與化學變化。
    在火焰對麵的一片石壁上,那片曾被多次覆蓋、繪製又刮削的石壁。
    原本模糊不清的壁麵,竟然開始逐漸顯現出,清晰的圖案和文字!
    那似乎是更早期、未被後世修改過的壁畫原型,描繪的不是胡服佛陀。
    而是更接近,天竺風格的飛天和本生故事,線條古樸而優美。
    更令人震驚的是,壁畫下方,竟然顯現出,大片密密麻麻的銘文。
    那是用古隸書刻寫的、關於石窟開鑿緣起、供養人姓名。
    以及…一段被刻意掩蓋的、關於漢家邊塞曆史的記載!
    高溫如同一個,巨大的顯影器,意外地揭開了,被層層掩蓋的曆史真相!
    第四幕:燼真章
    杜預的狂歌聲,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著,那片在火光映照下,逐漸清晰的原始壁畫和銘文。
    尤其是那一段,關於漢家疆域、民族源流的記載。
    與他精心編造的《華夷正朔考》,完全相悖。
    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他畢生追求的“真理”,他付諸一切,想要建立的“新文明”。
    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的、來自曆史深處的證據麵前。
    顯得如此可笑,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踉蹌著,後退幾步。
    獨眼中充滿了,驚恐、迷惑和信仰崩塌的巨大震撼。
    “假的!這是假的!是火焰…是火焰,產生的幻象!”
    他試圖用,自己那套理論來解釋,但理智告訴他,那古老的刻痕,做不得假。
    就在這時,洞窟外傳來,激烈的喊殺聲和慘叫聲!
    “官兵來了!是秦軍!長安來的!快跑啊!”
    原來,苻生派來的使者,久等杜預不歸,又聽聞雲岡變故。
    擔心杜預,弄出無法收場的亂子,牽連自己,竟直接調集了,附近的駐軍。
    以“清剿妖人、維護正統”為名,殺了過來!
    他們才不管,什麽文明重構,隻想盡快平息事端,抓杜預回去交差。
    洞窟內頓時大亂,杜預的手下,本就被他的瘋狂和眼前的異象,嚇得魂不附體。
    此刻見軍隊殺到,頓時或跪地求饒,或試圖抵抗,瞬間被秦軍砍翻在地。
    混亂中,杜預怔怔地看著,那片越來越清晰的石壁。
    又看看眼前焚燒經典的熊熊烈火和殺到的官兵,突然發出一陣,淒厲至極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笑得涕淚橫流,狀若瘋癲。
    “我所追求的…竟是一場虛妄!我所毀滅的…才是…才是…”
    他的話未能說完,一名秦軍軍官,衝到他麵前。
    看到他那詭異的樣子,和滿地的“罪證”,厲聲喝道。
    “妖人杜預!陛下有令,拿你問罪!還不束手就擒!”
    杜預卻仿佛沒聽見,他猛地轉身,撲向了那仍在燃燒的書山火堆!
    “舊的已焚!新的…何在?!何在啊……!”
    他發出最後一聲,充滿無盡困惑、絕望與自嘲的嘶吼,縱身跳入了,烈焰之中!
    火焰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隻留下一聲短促的慘叫,和皮肉燒焦的可怕氣味。
    前秦的“文明手術師”,最終與他試圖毀滅和篡改的文明遺產,一同化為了灰燼。
    混亂持續了不久,便被秦軍平息,帶隊的使者看著一片狼藉、屍橫遍地的石窟。
    看著那巨大的灰堆,和石壁上莫名顯現的圖文。
    也感到頭皮發麻,隻想盡快離開,這個不祥之地。
    他草草收拾了一些,杜預留下的“成果”,包括《華夷正朔考》的人皮稿。
    便下令撤離,並將雲岡石窟,徹底封鎖。
    大火漸漸熄滅,隻餘下滿地灰燼和焦臭。
    幸存下來的一個小沙彌,從藏身的石縫中爬出,臉上滿是煙灰和淚痕。
    他顫抖著,走到灰堆旁,無意中踢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未被完全燒毀的玉版邊緣,上麵似乎刻著幾個古字。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擦去灰燼,借著殘光辨認,那似乎是《漢疆考》…三個字。
    小沙彌緊緊握住,那塊溫熱的玉版碎片,看著滿目瘡痍的佛窟。
    又望向洞外,無盡的夜空,眼中充滿了迷茫、悲傷。
    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知源自何處的堅定,也從心裏升起。
    文明的浩劫之下,總有碎片存留,等待著被發現,被重新拚讀的那一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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