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信念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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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濟民坊
    當冉閔在遠方浴血搏命,拓跋月在陰謀中,艱難取證時。
    鄴城 ,這座冉魏政權最後的堡壘,重壓正日複一日地加強。
    到處都是瘟疫、饑餓,絕望的下呻吟、掙紮,卻又奇跡般地,未曾陷落。
    它的堅守,並非城牆的堅固,而是由無數微小的希望所托舉起。
    殘酷的、閃爍著人性微光與黑暗的瞬間,共同鑄就。
    濟民坊內,氣味依舊,令人作嘔。
    彌漫著草藥熬煮的苦澀、傷口潰爛的腥臭、屍體等待運走的腐味。
    還有絕望本身的氣息,混合成一種凝固的、沉重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慕容昭依舊穿著那身,沾滿藥漬血汙的素白襦裙。
    外披破舊白狼裘,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病患之間,她的動作,依舊精準迅捷。
    但細微的顫抖,和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疲憊,透露出她已逼近極限。
    金針渡厄術,已施展到極致,她的針囊日漸空癟。
    並非是損耗,而是許多金針在連續使用後,已變得脆弱甚至彎曲,無法再用。
    藥材,尤其是關鍵的幾味主藥,早已耗盡。
    現在使用的,多是些效果微弱、甚至心理安慰,大於實際作用的替代品。
    “醫官!醫官!求求你,看看我娘!”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撲過來。
    抓住她的裙角,指著草席上,一個氣息奄奄的老婦。
    阿檀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檢查。
    老婦脖頸處的黑斑,已經蔓延到臉頰,瞳孔開始渙散。
    她默默地從腰間,取出五色土錦囊,捏出一小撮泥土。
    少年見狀,瞬間明白了,發出絕望的哀嚎,撲在母親身上痛哭。
    阿檀沒有安慰,也沒有時間悲傷,她隻是默默地將泥土撒下,低聲道。
    “收汝魂靈,歸葬故土。”然後起身,走向下一個,還有微弱希望的病患。
    這就是她每日的戰爭,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
    她救不了所有人,甚至救不了,大多數人。
    但她每救活一個,鄴城就多一分,堅持的力量。
    多一雙,可能在未來某日,舉起武器的手。
    偶爾在極度疲憊的間隙,她會抬頭望向西北方向,那是冉閔離開的方向。
    橫刀冰冷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那份混著血腥氣的承諾,沉重地壓在心口。
    “你一定要回來……”她無聲地祈禱,“在我撐不住之前……在鄴城陷落之前……”
    她的堅守,是鄴城在這場瘟疫災難中,最後的人性微光。
    第二幕:無聲殺
    與濟民坊的悲憫,形成殘酷對比的,是墨府地下的冰冷與算計。
    墨離的助手,依舊籠罩在黑袍之下,仿佛是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像。
    褚懷璧麵前,巨大的輿圖上,代表鄴城內部各個勢力,正在標注。
    城裏的隱患區域,正被不斷分析、評估…。
    “鏡鑒台”的滲透從未停止,謠言如同毒草,在絕望的土壤裏,瘋狂滋生。
    “冉閔已降燕!慕容昭的藥,用的是胡人毒方,她在拿我們試藥!”
    “城破之日,抵抗者盡屠,投降者可為奴苟活!”
    這些惡毒的流言,比慕容恪的攻城槌,更能瓦解鬥誌。
    褚懷璧的眼光,掃過地圖上,幾個重點區域。
    西門暴亂後的殘餘躁動、幾家囤積居奇,卻與東晉有牽連的漢人豪強府邸。
    甚至軍隊中,某些意誌不堅定的中層將領……
    “無相僧。”他冰冷的聲音,在地宮中回蕩。
    陰影扭動,無相僧如同從牆壁中,滲出般出現,檀木念珠上的臼齒,微微碰撞。
    “名單上的人,處理掉,用‘意外’。”褚懷璧的手指,在輿圖上點了幾處。
    “模仿慕容細作的手法,讓‘鬼車’把水攪渾。”
    “遵命。”無相僧的聲音,帶著多重回響,詭異莫名。
    他擅長製作“千麵皮”,擅長“傀儡戲”和“腹語陣”。
    一次看似失足的落井,一次突如其來的“瘋癲”自殘,一次口角引發的“誤殺”……
    都能完美地清除掉,內部的不穩定因素,並將黑鍋甩給,無處不在的“燕諜”。
    與此同時,地藏使安恪的黑市網絡,也在極限運轉。
    通過那條秘密的“黃泉道”,極其微量的、卻是關鍵性的物資,被輸入城內。
    可能是幾包,真正的金瘡藥,可能是幾袋,能吊命的鹽。
    甚至可能是一小瓶,來自江南的、能緩解慕容昭過度疲勞的,提神藥劑。
    這些物資,通過褚懷璧的計算,被分配到,最能維持戰鬥力的地方。
    褚懷璧的堅守,是一場無聲的、黑暗的絞殺。
    他用恐懼、陰謀和冰冷的計算,維係著鄴城內部,脆弱的平衡。
    確保這座孤城,不會從內部,先行崩潰。
    第三幕:鐵壁下
    城牆之上站著李農,這位斷臂的乞活軍老帥。
    如同鐵鑄的雕像,屹立在最危險的垛口後方。
    他的“不棄”巨盾,矗立在身邊,盾麵上那個暗紅的“漢”字,仿佛吸飽了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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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恪的圍城大軍,並未發動總攻,但壓力從未減輕。
    日夜不停的佯攻、騷擾、心理戰,消耗著守軍,本已瀕臨枯竭的精力。
    擂木滾石需要補充,箭矢需要回收,傷員需要輪換……
    每一項都需要人手,而人手,正在瘟疫和饑餓中,急劇減少。
    “鐵戶籍”的張燼,那位盲眼的“鬼錄郎”,被親兵攙扶著,蹣跚於城頭。
    他雖然目不能視,但耳朵極其靈敏,能通過腳步聲、呼吸聲,觀測一切。
    判斷出,哪些士兵心懷恐懼,哪些可能意誌動搖。
    他的“人油墨”名冊上,時不時會增添新的、需要“重點關注”的名字。
    城下是“屍農司”周稷的領地,那片所謂的“血田”,在冬季顯得一片荒蕪。
    但仔細看,能看到土地,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紅色。
    老弱病殘,被無情地編入“人牲營”,他們的結局,早已注定。
    不是在饑餓中,倒下成為“肥料”,就是在下一次燕軍進攻時,被驅趕去填護城河。
    周稷麻衣赤足,行走在田埂上,腰間的人指骨串,哢嗒作響。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牲”,眼神空洞。
    他私下設立的“贖罪倉”,早已空空如也。
    他所能做的,隻是在埋下,每一具屍體時。
    多種下一株荊棘,並在心底默念,無人能聽懂的懺悔。
    李農的堅守,是物理意義上的銅牆鐵壁。
    是用無數生命,無論是戰死的,還是被犧牲的,堆砌起來的、絕望的防線。
    他守護的不僅是一座城,更是“乞活”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最後不肯熄滅的火焰。
    第四幕:念之燭
    夜幕再次降臨鄴城,燈火稀疏,如同鬼火,宵禁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隻有呼嘯的寒風,和偶爾傳來的、被瘟疫折磨的病人呻吟。
    在城中一處偏僻的、由殘破寺廟,改造成的難民營裏。
    還俗僧侶慧忍,正在主持一場,簡陋的超度法事。
    死去的是一對母女,母親將最後一口吃的,留給了女兒。
    自己卻沒能熬過去,女兒最終也未能幸免。
    沒有棺木,隻有草席裹身,幸存者們圍在一旁,眼神麻木,麵容枯槁。
    慧忍穿著,打滿補丁的舊僧衣,頸掛那串磨得發亮的黑色念珠。
    他沒有誦讀,完整的經文,隻是雙手合十,用沙啞而平靜的聲音說道。
    “塵歸塵,土歸土。此身已逝,苦痛已消。”
    “願魂靈得脫苦海,往生極樂淨土,再不遭此離亂之苦……”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一些麻木的眼神裏,漸漸有了些許淚光,有了些許情緒的波動。
    超度完畢,他並未離開,而是拿出身邊僅存的一點雜糧。
    混合著雪水,熬煮了一鍋,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粥。
    “來,每人喝一口,活下來,才有明天。”
    他親自為那些,瑟瑟發抖的孩童和老人分發。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麽做,他的《地藏經》空白處,不僅記著賬目。
    也記著哪些角落,最需要這點微薄的、卻能維係人心的“慈悲”。
    與此同時,在都督府昏暗的燈光下,褚懷璧正在劇烈咳嗽著。
    右手用那支特殊的、可能淬毒的毛筆,在一份絹帛上,奮筆疾書。
    他在起草,一份新的《告鄴城軍民書》。
    內容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巧妙地引經據典。
    將當前的苦難,與曆史上的艱難時刻相比。
    隱晦地抨擊了,慕容燕國的殘暴,強調堅守的意義。
    並再次“證實”了“熒惑守心,漢星當興”的預言,盡管這是盧辯和慕容昭偽造的。
    這份文書,將通過還能運作的渠道,在明日悄悄傳播出去。
    它是一劑精神的良藥,或許比一碗稀粥,更能讓人多撐一天。
    鄴城的堅守,不僅僅是城牆上的刀槍,濟民坊的醫藥,墨府的陰謀。
    它更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在無邊黑暗中,艱難點燃的信念之燭。
    它們微弱,飄搖,似乎隨時會熄滅,卻頑強地亮著,告訴每一個還活著的人:
    我們還未放棄。 我們仍在堅守,直到黎明到來,或者,與城同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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