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度田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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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度田令
    當鄴城在瘟疫與饑餓的深淵中,苦苦掙紮,當冉閔在荒山野嶺間,瀕臨絕境時。
    一場不同於戰場廝殺,卻同樣殘酷,甚至更加詭譎的戰爭,正在進行。
    不久之後,就在鄴城內部,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秩序之下,激烈上演。
    這場戰爭的矛頭,直指那些在亂世中,依舊試圖保全,自身利益的漢人豪強。
    褚懷璧的官署,寒冷如冰窖。
    這位“寒門砥柱”身上,依舊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儒衫。
    似乎已無法抵禦,從骨子裏透出的寒意。
    他麵前巨大的案幾上,鋪開著那幅,耗盡心血繪製的《鄴畿墾殖圖》。
    旁邊堆疊著,高高矮矮的竹簡,全部都是戶籍冊、田畝賬冊。
    以及……一遝用“人油墨”書寫、觸目驚心的《彈劾奏疏》。
    他的手指,因長期書寫和操勞,布滿了凍瘡和老繭。
    此刻正緊緊按在,圖上幾塊被朱筆,重重圈出的區域。
    這些土地肥沃、靠近水源,理論上應是,最先被開墾的“熟田”。
    但在戶籍冊和實際的糧稅繳納記錄上,它們卻詭異地“歸屬不明”或“產量奇低”。
    “王家莊園,隱田超過七百畝,蔭戶三百餘口……”
    “李堡,私蓄甲兵二百,其糧倉之豐,遠超上報數額十倍……”
    “崔氏工坊,以賑災為名,低價收購流民為奴,克扣朝廷工價……”
    褚懷璧的聲音,幹澀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
    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這些漢人豪強,這些曾經與他一樣,誦讀聖賢書的“衣冠之士”。
    在國難當頭之際,非但不傾囊相助,反而變本加厲地兼並土地、隱匿人口!
    他們的糧倉裏粟米滿溢,甚至發黴,而城牆上的士兵和街邊流民,卻在活活餓死!
    “《度田令》必須執行。”他抬起頭,目光看向坐在陰影中的,墨離助手和無相僧。
    眼神疲憊卻銳利如尺,“唯有厘清田畝,追繳隱戶,才能擠出最後一點糧食。”
    “才能讓兵士吃飽,才能讓鄴城……多撐幾天。”
    《度田令》,這是他製定的,最後手段。
    派出官吏,重新丈量核查,鄴城周邊所有田產。
    強製要求豪強,按實際田畝和蓄奴數量,繳納“特別軍資稅”。
    釋放部分奴仆充軍,這無異於,虎口奪食。
    墨離助手的臉龐,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冷光。
    發出的聲音,毫無起伏:“名單。”他隻說了兩個字。
    褚懷璧將那份,彈劾奏書推了過去,上麵羅列著七八個姓氏。
    為首的赫然是太原王氏分支、清河崔氏的旁係,以及幾個本地根深蒂固的豪強。
    無相僧的身影,在陰影中蠕動了一下,檀木念珠發出輕微哢嗒聲,仿佛毒蛇吐信。
    “先從王家開始。”墨離的助手,冰冷地裁定。
    “王瑄,王導的遠房族侄,最是油滑,也最是貪婪,拿他立威。”
    刀鋒已然出鞘,精準地指向了,第一個目標。
    第二幕:豪強傲
    王家莊園,與其說是一處宅邸,不如說是一座小型堡壘。
    高牆深壑,私兵巡弋,不同於外麵的餓殍遍野。
    這裏卻依舊保持著,一種詭異的“秩序”和“體麵”。
    王瑄,一個四十多歲、保養得宜、眼神中透著精明與傲慢的中年人。
    他對褚懷璧派來的、手持《度田令》的寒門小吏,甚至連麵都懶得見。
    “度田?”王瑄嗤笑一聲,對心腹管家道。
    “褚懷璧?那個破落戶出身的小吏?也配來度我王家的田?”
    “告訴他,莊內正在鬧瘟疫,不便接待。至於軍資稅……”
    “王府近日周轉不靈,隻能先捐十石粟米,聊表心意。”
    十石粟米!對於囤糧如山的王家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派去的小吏,麵色鐵青地回來複命,褚懷璧聽完匯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隻是默默地將王家名下原本標注“下田”的區域,在《墾殖圖》上改為了“上上田”。
    並在旁邊用朱筆,寫下一個觸目驚心的,預估存糧數字。
    “他們以為,還是那個清談避世、逍遙法外的西晉嗎?”褚懷璧的聲音冷得像冰。
    “他們忘了,這裏是鄴城,是冉魏,是快要餓死人的地獄!”
    豪強們並非不怕,冉閔的刀,但他們篤信,法不責眾。
    篤信冉閔還需要依靠他們,來維持地方秩序,哪怕隻是表麵秩序。
    更暗中篤信,就算鄴城破了,他們還可以憑借,積攢的財富和土地。
    向新的征服者,無論是慕容燕還是東晉,都能換取生存,甚至是富貴。
    這是一種,基於過往亂世經驗的、極度自私而傲慢的算計。
    然而他們低估了褚懷璧的決心,更低估了他手中所掌握的、遠超常理的黑暗力量。
    第三幕:鬼上門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王家發生了,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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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瑄最寵愛的、剛滿周歲的小孫子的搖籃邊,無聲無息地,多了一件東西。
    是一枚刻有王家特有徽記、卻本該戴在王瑄原配夫人,手腕上的玉鐲。
    而他的原配夫人,三年前就已病故,這玉鐲是隨葬品之一!
    同時在王瑄的書房裏,他珍藏的一幅,前朝名畫《洛神賦圖》上。
    被人用墨筆,在那飄逸的洛神眼角,添上了兩行漆黑的、如同血淚般的痕跡。
    沒有闖入的跡象,沒有人員的傷亡。
    但這種無聲無息、直擊內心最深處,恐懼的詭異事件,讓王瑄毛骨悚然!
    他立刻聯想到了,城中關於“鏡鑒台”細作,和冉閔麾下能人異士的恐怖傳說。
    緊接著,更多的“意外”,接踵而至。
    王家莊園,看守最嚴密的糧倉,一夜之間,出現了一個字。
    所有糧囤上,都出現了一個,用灰燼畫出的、大大的“餓”字。
    王瑄最得力的管家,清晨被人發現昏死在門口,渾身沒有任何傷口。
    卻像是看到了,極端恐怖的事物,醒來後精神失常。
    隻會反複念叨,“畫中仙……淚……糧食吃人……”
    恐懼如同瘟疫,迅速在王家莊園內部蔓延。
    王瑄坐不住了。他試圖聯係其他豪強,卻發現崔家、李家也遇到了類似詭異之事。
    崔家工坊的織機,半夜自行轉動,織出的全是“償債”二字。
    李家堡的祠堂牌位無故倒地,唯獨刻有祖上被處決的官員的牌位,裂成了兩半。
    無形的恐怖,攫住了所有人,他們開始意識到了,詭異之處。
    這次的對手,不按常理出牌,用的不是官府的條文,而是直刺人心的鬼蜮伎倆!
    第四幕:毒士筆
    就在豪強們,被無相僧的“鬼上門”手段,弄得心神不寧時。
    另一把更加陰毒的軟刀子,已經悄無聲息地,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盧辯,那位身負血海深仇、對建康士族充滿刻骨怨恨的“腐儒毒士”,隔空出手了。
    他不需要動用,無相僧那樣的詭異手段。他的武器,是筆,是文字,是流言。
    他留下的文稿,模仿了,東晉清談名士的筆觸和口吻。
    極其“隱秘”地“泄露”出,幾份書信和詩稿。
    信中,“王瑄”與“建康故友”詩詞唱和,字裏行間流露出對冉閔“粗鄙不文”的鄙夷。
    對慕容恪“風度雅量”的向往,甚至隱晦提及“待價而沽”、“靜待王師”之意。
    詩稿中,則充滿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感慨”。
    卻偏偏用的是,王瑄常用的印章和宣紙。
    這些精心偽造的東西,通過褚懷璧掌握的、潛伏在流民和底層小吏中的渠道。
    迅速而又“不經意”地,傳播開來。
    同時,還暴露了一些關於王家、崔家等豪強,與城外慕容軍有秘密往來。
    甚至打算在城破時,作為內應打開城門的“驚人消息”。
    也開始在饑餓絕望的軍民中,悄然流傳,輿論的絞索,開始收緊。
    饑餓的士兵和流民,看向那些高門大宅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敬畏,而是逐漸變成了,懷疑和憤怒的火焰!
    “原來是他們在搗鬼!怪不得我們沒飯吃!”
    “他們把糧食都藏起來,等著送給胡人!殺了這些,吃裏扒外的國賊!”
    豪強們瞬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成為了軍民憤怒的宣泄口。
    他們試圖辯解,但那些“泄露”的信件和詩稿,說得“有鼻子有眼”。
    再加上之前,那些詭異事件帶來的恐懼,讓他們的辯解,蒼白無力。
    褚懷璧看準時機,再次派出稅吏,這一次,身後跟著的不再是,弱不禁風的小吏。
    而是一隊眼神冰冷、來自“乞活天軍”的老兵。
    刀鋒,終於實實在在地,抵在了豪強的咽喉之上。
    王瑄麵色慘白地,看著門外那些麵帶菜色,卻眼冒凶光的士兵。
    又想起夜半,那詭異的玉鐲和畫中血淚,終於崩潰了。
    他顫抖著,在同意《度田令》和繳納巨額“軍資稅”的文書上,簽了字。
    並“自願”釋放了,三百名奴仆,充入軍中。
    有了王家這個榜樣,其他豪強盡管心如刀割,也隻能紛紛效仿。
    大量的糧食、布匹、藥品,從豪強的地窖和密室中被運出。
    雖然仍不足以解決鄴城的饑荒,卻如同久旱後的甘霖,暫時緩解了最致命的危機。
    褚懷璧的《度田令》,以這種黑暗而殘酷的方式,強行推行了下去。
    刀鋒觸及豪強,見了血,也奪了食。
    鄴城,憑借從自己軀體內部,刮下的血肉,又一次獲得了喘息之機。
    但這過程的殘酷與黑暗,也在這座垂死的城池深處,埋下了新的、危險的種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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