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決與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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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暗流湧
    黎明前的建康,雨勢漸歇,隻餘下簷角滴答的殘雨。
    還有彌漫在空氣中,揮之不散的潮濕與寒意。
    烏衣巷謝府“東山堂”內的燭火,卻燃盡了又續,徹夜未熄。
    灰燼的焦糊味早已散盡,但那卷人皮血信,所帶來的震撼與沉重…
    卻如同實質般,壓在謝安與謝玄的心頭。
    窗紙透出朦朧的灰白曙光,映照著謝安略顯疲憊,卻依舊銳利的眼眸。
    “靜觀其變,絕非怯懦退縮,而是當下最有可能,博得最大收益的一步棋。”
    謝安的聲音,打破了長時間的沉默。
    他指尖蘸著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水,在光潔的紅木案幾上,劃出幾道無形的界線。
    “江北,慕容恪與冉閔死鬥,如二虎相爭。”
    “氣力耗盡之時,方是我北府兵出鞘的最佳時機,此一利。”
    他劃出一條線,代表黃河。 “關中,苻生瘋癲暴虐,內部怨氣已達頂點。”
    “王猛、苻堅若行險一搏,無論成敗,前秦必生大亂。”
    “那麽慕容氏之側翼,威脅大減,甚至可能為我所用。此二利。”
    他又劃出一條線,代表秦嶺。 “江東,我朝內…”
    他頓了頓,指尖在建康城的位置,點了點。
    “…陛下受蠱惑日深,權奸當道,士族掣肘。”
    “若此時,我力主傾國北伐,非但難以合力。”
    “反可能予內賊,以可乘之機,禍起蕭牆之內。”
    “穩住朝局,剪除內患,方能無後顧之憂。此三利,亦為避害。”
    謝玄眉頭緊鎖:“叔父所言三利,侄兒明白。然其風險,亦如影隨形。”
    “其一,若冉閔敗亡太快,慕容恪會迅速整合,河北之力。”
    “挾大勝之威,其兵鋒下一個目標,極可能是我江淮!”
    “我北府兵新練未久,能否獨力抵擋,攜大勝之勢的鮮卑鐵騎?”
    “問得好。”謝安頷首,“此確為首要之險。故,‘靜觀’非是枯坐。”
    “需做三件事:一,不惜代價,以金帛、以承諾,甚至以…”
    “包括特殊手段,暗中支援冉閔,助其拖延時間。”
    “鄴城多守一日,慕容氏便多流血一滴,我江東便多一分準備之機。”
    “二,江北防線,必須立即加強,尤其是曆陽、盱眙等要害之地。”
    “增派精銳,廣設烽燧,深挖壕塹,以備不測。”
    “三,遣使,以恭賀之名,再赴慕容俊處示弱,盡可能麻痹其南顧之心。”
    謝玄眼中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支援冉閔?”
    “朝廷之上,王國寶等人豈會應允?且如何繞過,慕容恪的封鎖線?”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謝安目光深邃。
    “朝廷撥款,自然無望,可用我謝氏私帑。”
    “通過江北海商,輾轉購買糧秣、藥材、乃至傷藥。”
    “利用淮泗水網、甚至海路,尋找縫隙輸送入鄴。”
    “此事…可交由劉牢之去辦,他熟悉江北情弊,手下亦有敢死之士。”
    “記住,此事絕密,縱有萬一,亦不可與謝府、與朝廷,有絲毫牽連。”
    謝玄深吸一口氣,感到肩頭擔子,又重了幾分。
    這是要冒著,資敵通匪的巨大政治風險,行險一搏。
    “其二,”謝玄繼續道,“若王猛、苻堅事敗…”
    “前秦大權,依舊掌握在瘋帝苻生之手,甚至因其清洗政敵,而更趨穩固。”
    “則我方麵臨的,仍是一個強大而瘋狂的敵人。”
    “西方威脅未除,反而可能因內亂平息而更加強大。”
    “此亦大險。”謝安麵色凝重,“然王猛非庸才,苻堅亦非純紈絝。”
    “彼等既敢謀劃,必有幾分把握。我等需假設其能成功,若其果然事敗…”
    他沉吟片刻,“則我戰略須立刻調整,聯合一切可聯合之力。”
    “甚至…考慮與南越國、乃至林邑國暗中聯絡,共抗強秦。”
    “但此為下策,非萬不得已不可行。當前,仍以賭其成功為上。”
    “其三,”謝玄的聲音愈發沉重,“叔父所言‘外邪’…”
    “王猛語焉不詳,然其鄭重警示,絕非空穴來風。”
    “若其當真存在,且在我等與慕容氏、殘秦糾纏之際,大舉東進…”
    “則天下無人,可獨善其身,我江東偏安之夢,恐頃刻粉碎!”
    提到那未知的西方威脅,書齋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曙光,似乎也帶著一絲冷意。
    謝安久久不語,這是他最無法預料、也最感無力的一點。
    良久,他緩緩道:“此乃最大之變數,亦可能是最大之災劫。”
    “對此,無他法,唯有‘廣布耳目,預作綢繆’八字。”
    “加大往西域、隴右方向的偵緝力度,重金招募人員。”
    “特別是熟悉西陲地理之商賈、僧侶,凡有異常風聲,無論巨細,即刻來報。”
    “同時,長江防務,尤其是上遊荊州段,必須與桓衝達成共識,加強聯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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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我親自修書與桓衝,陳明利害,縱有舊怨,此刻亦需以大局為重。”
    這是一盤太大、太複雜的棋。
    棋子不止在江東、河北、關中,更可能來自,遙不可及的遠方。
    謝安縱然多智,也有種難以完全掌控的滯澀感。
    “還有朝廷內部,”謝玄補充道,麵帶憂色。
    “王國寶、司馬道子等輩,若知我等按兵不動,甚至暗中資敵…”
    “必會大肆攻訐,誣陷叔父養寇自重、心懷異誌。”
    “屆時朝議紛紛,陛下又…又受其蠱惑,恐對叔父不利。”
    謝安聞言,臉上第一次,露出些許倦怠與嘲諷。
    “內鬥…從來比外患,更耗心力。對此,唯有‘忍’與‘拖’。”
    “土斷之事,可暫退半步,予其些許甜頭,麻痹其心。”
    “朝堂之上,關於北伐,可多言困難,強調慕容恪兵鋒之盛。”
    “苻生之暴虐,可能引火燒身,暫不宜輕動。一切,以拖延時間為首要。”
    “待北方變局一起,或鄴城戰局有變,則主動權或可重回我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冷潮濕的空氣湧入,帶來一絲涼意。
    “玄兒,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亦需行非常之事,冒非常之險。”
    “今日之決策,看似保守,實則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牽一發而動全身。”
    “你我叔侄,乃至謝氏滿門,都已站在風口浪尖。”
    謝玄走到他身後,堅定地道:“侄兒明白。”
    “無論何等風險,謝玄必與叔父,共同承擔!”
    謝安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與決絕。
    “好。即刻依計行事。記住,迅捷、機密、果斷。江北之事,由你全權負責。”
    “朝廷與荊州方向,我來應對。至於那‘外邪’…”
    他目光再次投向西方,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但願王景略…隻是危言聳聽。”
    然而,兩人心中都清楚,王猛那樣的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天光漸漸放亮,建康城從沉睡中蘇醒,街巷開始傳來隱約的人聲。
    但在這座繁華都城的核心深處,一場關乎天下命運的決策已然落定。
    巨大的風險,也隨之悄然埋下。
    第二幕:玄點將
    離開烏衣巷,謝玄並未回府休息,而是直接策馬出城,直奔京口北府軍大營。
    晨霧繚繞中的北府軍營,旌旗招展,刁鬥森嚴。
    操練的號子聲、兵刃的碰撞聲、戰馬的嘶鳴聲,已然響起。
    透露出一股與建康軟紅香土,截然不同的肅殺之氣。
    中軍大帳內,劉牢之、孫無終、何謙等北府核心將領,早已奉命等候。
    他們見謝玄,一臉凝重疾步而入,心知必有重大軍情,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將軍,免禮。”謝玄走到沙盤前,目光掃過眾人。
    這些將領,大多出身寒微,全部由他與叔父一手提拔。
    忠誠與勇武皆堪信賴,是執行此次隱秘計劃的最佳人選。
    “情況有變。”謝玄開門見山,但他並未提及王密的信,隻將局勢簡化為。
    “河北告急,冉閔恐難久支。然慕容恪若速勝,其兵鋒必南指。”
    “丞相有令,我北府軍需即刻做好萬全準備,然時機未至,不可浪戰。”
    將領們麵麵相覷,神色肅然。他們渴望建功立業,但也知慕容恪的厲害。
    “然,坐待強敵來攻,非良策。”謝玄話鋒一轉,手指重重點在,鄴城位置。
    “故,需行‘拖’字訣。盡一切可能,助冉閔拖延時間,消耗慕容鮮卑的實力!”
    劉牢之眼中,精光一閃:“將軍之意是…?”
    “暗中支援。”謝玄壓低聲音,“糧秣、藥材、鹽鐵…”
    “凡其所急,皆可設法。數量不必多,但要持續,要能送進去!”
    帳內頓時一片寂靜,資敵?這可是滔天大罪!而且如何穿過慕容恪的天羅地網?
    孫無終皺眉道:“將軍,此事…風險極大。且鄴城被圍得鐵桶一般,如何運送?”
    “所以,此事需機密,需敢死之士,需非常之徑。”謝玄目光灼灼。
    “淮泗水網、舊時河道、甚至…可走海路。”
    “利用商隊、流民、甚至…賄賂鮮卑下層軍官。”
    “不論方法,不論代價,隻要能將物資送入鄴城,便是大功一件!”
    他看向劉牢之:“牢之,你久在江北,熟悉地理人情,手下亦多豪傑之士。”
    “此事,交由你全權負責,要錢帛,從我私帑和軍中機密經費支取。”
    “要人手,從你部曲,及軍中死士遴選。”
    “記住,所有行動,與北府軍、與朝廷無關,皆是‘私人’行為。”
    “若事敗…”謝玄語氣森然,“你知道,該怎麽做。”
    劉牢之臉上,橫肉一抖,眼中閃過,狠厲與決然。
    他出身卑微,得謝氏提拔方有今日,最是悍不畏死,也最是知恩圖報。
    他抱拳沉聲道:“末將明白!將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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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之縱是粉身碎骨,也必尋得縫隙,絕不讓慕容恪好過!”
    “好!”謝玄重重一拍他肩膀,又看向其他將領。
    “其餘諸將,各司其職!何謙,你部加大江防巡邏力度。”
    “特別是曆陽至廣陵段,晝夜不息,嚴防慕容氏細作滲透。”
    “亦要…留意江上任何可疑船隻,必要時,可暗中放行。”
    “孫無終,你部加緊操練,特別是針對鮮卑騎兵戰術的演練。”
    “山地、林地、水網地帶之戰法,要精益求精!”
    “高衡,你負責軍械糧秣之囤積,再加大三成儲備,地點要隱秘,防衛要嚴密!”
    一道道命令發出,北府軍這台戰爭機器,發動了。
    開始以一種半公開、半隱秘的方式,高速運轉起來。
    表麵上是加強防禦,暗中卻已開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暗度陳倉”。
    劉牢之領命後,立刻回到,自己的營帳。
    他喚來幾名絕對心腹,皆是勇悍敢死、精通江湖門道之輩。
    幾人密議良久,隨後各自領了金銀、信物,化妝成各式人等。
    悄然離開大營,消失在通往北方的各條水道、陸路之上。
    一場圍繞著,鄴城生存線的秘密戰爭,已然打響。
    每一次成功的輸送,可能都意味著,幾十名北府死士的隕落。
    但也意味著,鄴城能多堅持一天,意味著慕容恪的臉上,多一分焦躁。
    謝玄站在轅門上,望著遠處,煙波浩渺的長江,心中默默計算。
    他在冒險,將北府軍的精銳和巨額資源,投入一場看不見的賭局。
    但他別無選擇,這是謝安定下的策略,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撬動,北方死局的支點。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京口的北府軍營,正成為這亂世風暴中,一個悄然發力的小旋渦。
    第三幕:箭難防
    建康台城光華殿,今日並非大朝會,但殿內的氣氛,卻格外凝重。
    晉帝司馬曜高踞禦座,臉色在冠冕旒珠的陰影下,顯得晦暗不明。
    那雙眼睛,因長期服用五石散和情蠱,顯得有些渙散。
    偶爾掃過殿下的群臣,帶著一絲不耐和躁鬱。
    丞相謝安手持玉笏,立於百官之首,神色平靜如水。
    他正在陳述,近期江北防務的安排,語氣沉穩,條理清晰。
    強調慕容恪兵鋒正盛,不宜主動挑釁,當以鞏固江防、休養生息為主。
    話音剛落,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謝相此言,未免太過持重保守,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吧?”
    眾人循聲望去,正是中書令王國寶。
    他今日穿著簇新的官袍,臉上帶著慣有的、令人不適的諂媚,與傲慢混合的表情。
    “哦?王中書有何高見?”謝安眼皮都未抬,淡淡問道。
    王國寶走出班列,對著禦座一揖,隨即轉向謝安,朗聲道。
    “陛下,諸位同僚!北府兵精糧足,謝玄更是年少有為,名將之姿。”
    “如今冉閔,困守孤城,正是天賜良機!”
    “豈能不戰而屈己之兵,坐視慕容鮮卑坐大?”
    “此時,正應揮師北上,即便不能直搗鄴城,也可收複淮北失地,揚我國威!”
    “如此一味避戰,豈不讓天下人,笑話我江東無人?”
    “更恐…寒了江北萬千,盼王師如盼甘霖的遺民之心啊!”
    他話語慷慨激昂,極富煽動性,立刻引來了不少附和之聲。
    尤其是那些與謝安不和、或是急於立功的官員,紛紛出言表示支持北伐。
    司馬曜被這嘈雜的議論,吵得皺了皺眉。
    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那頂讓他又痛又依賴的“厭勝冕”。
    謝安依舊平靜,待眾人聲音稍歇,才緩緩道。
    “王中書憂國憂民,其心可嘉。然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慕容恪乃當世名將,麾下十萬鐵騎,皆百戰之師。”
    “冉閔之勇,冠絕天下,猶自被困孤城。”
    “我北府軍新成未久,水戰或可一搏,北上平原與鮮卑鐵騎爭鋒,勝算幾何?”
    “若一戰失利,損兵折將,動搖國本…”
    “則江淮防線洞開,建康危矣!此豈為臣子盡忠之道?”
    他語氣不急不緩,卻字字千鈞,點明了貿然北伐的巨大風險。
    一些較為持重的大臣,紛紛點頭稱是。
    王國寶卻冷笑一聲:“謝相未免太過危言聳聽!豈未聞‘置之死地而後生’?”
    “當年之戰,敵眾我寡,形勢豈非更險?最終如何?還不是一戰功成!”
    “如今我軍形勢遠勝當年,謝相卻畏首畏尾,一味強調困難…莫非…”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眼中閃過一絲惡毒。
    “莫非是舍不得,北府兵這支謝家私軍。”
    “恐其受損,動搖謝相,在朝中的地位不成?”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這是極其惡毒的指控,直指謝安擁兵自重,心懷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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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國寶!你放肆!”尚書仆射王彪之,立刻出聲嗬斥。
    謝安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但他尚未開口。
    禦座上的司馬曜,卻像是被“動搖地位”幾個字刺激到了,猛地坐直身體,尖聲道。
    “王愛卿!休得胡言!謝相…謝相是忠臣!”
    他這話說得有些色厲內荏,顯然王國寶的話,在他心中種下了一根刺。
    張貴人在一旁,輕輕扶住他,柔聲道。
    “陛下息怒,王中書也是心係國事,言語急切了些。”
    她說著,目光卻瞟向謝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司馬曜喘了幾口氣,似乎頭又開始痛了,煩躁地揮揮手。
    “北伐之事…容後再議!江北防務,就…就依謝相所言辦理!退朝!退朝!”
    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這朝堂的爭論,在宦官的攙扶下,匆匆離去。
    一場風波,看似被皇帝強行壓下,但那惡毒的質疑,已然散播開來。
    退朝後,百官各自散去,竊竊私語。
    王國寶走到謝安身邊,皮笑肉不笑地低聲道。
    “謝相,下官言語冒犯,也是為國心急,還望相爺海涵。”
    謝安停下腳步,看著他,目光平靜無波,卻讓王國寶感到一絲寒意。
    “王中書心係國事,何錯之有。”
    “隻是,這江山社稷,非一人一家之事…”
    “言辭還是謹慎些好,免得…禍從口出。”
    說完,他不再看王國寶,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拂袖而去。
    王彪之跟上謝安低聲道:“安石,王國寶此獠,其心可誅!今日之事恐非偶然。”
    謝安淡淡道:“跳梁小醜,何足道哉。他今日發難,一是試探,二是攪局。”
    “陛下雖未信其言,然疑心已種。我等行事,需更加謹慎。”
    “土斷之事,暫緩推進,予其些許權柄利益,使其暫歇。一切,以大局為重。”
    王彪之歎服點頭:“安石胸襟,非常人可及。”
    謝安望向宮城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並無輕鬆。
    朝堂上的暗箭,從來比戰場上的明槍,更難防備。
    王國寶今日之言,隻是一個開始。他必須在這內外交困的險局中,走好每一步。
    第四幕:荊州鎖
    幾乎在謝安於建康朝堂,應對王國寶發難的同時。
    一封蓋著丞相印璽的密信,被以六百裏加急的速度,送往上遊的荊州治所江陵。
    江陵城,臨江而立,氣勢雄渾。
    與建康的綺麗繁華截然不同,更多的是一種軍事重鎮的肅穆與壓抑。
    都督府內,荊州刺史、南郡公桓衝,正蹙眉看著案上的密信。
    桓衝年約五旬,麵貌清臒,眼神銳利,與其兄桓溫的霸氣外露不同。
    他更顯沉穩內斂,但眉宇間同樣凝聚著,身居高位的威勢與深深的思慮。
    信是謝安親筆所書,信中並未提及,王猛的密信。
    而是以當前北方局勢為由,著重分析了,慕容恪大軍屯於鄴城之下。
    對江淮乃至整個南方,構成的巨大威脅。
    謝安強調,值此危局,江東與荊州唇齒相依。
    理應摒棄前嫌,同心協力,共禦外侮。
    他提議,雙方進一步加強長江聯防,情報共享。
    特別是在上遊巴東、巫峽一帶,以及中線江夏、武昌等地。
    建立更緊密的,預警和協同機製,以防不測。
    信中語氣懇切,處處以,國事為重。
    桓衝放下信,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陷入沉思。
    他與謝安,分屬不同陣營,甚至可以說有舊怨。
    桓氏與謝氏,在朝堂上,明爭暗鬥多年。
    當年其兄桓溫欲行之事,謝安、王坦之等,便是主要阻礙力量。
    他坐鎮荊州,手握重兵,與下遊的謝氏北府軍,隱隱有對峙之勢。
    謝安突然來信要求聯手,是真的大敵當前,不得不如此?還是另有圖謀?
    是想借聯防之名,窺探我荊州防務虛實?或是想將我荊州兵綁上他北伐的戰車?
    幕僚長史袁宏在一旁見狀,低聲道 “明公,謝安石此信,意欲何為?”
    “慕容恪雖強,然其誌在河北,短期內應無力南顧。”
    “謝安如此急切要求聯防,是否…其江北出了什麽變故?”
    “或是想,借此機會,插手我,荊州事務?”
    桓衝緩緩搖頭:“謝安石,非無的放矢之人。”
    “他如此鄭重其事,北方局勢恐真有劇變,非止於鄴城一隅。”
    “其信中雖未明言,然字裏行間,透著一種…罕見的緊迫感。”
    他走到巨大的江防圖前,目光掠過,蜿蜒的長江。
    “唇亡齒寒,道理是不錯的。若建康有失,我荊州獨木難支。反之亦然。”
    “謝安主動提出聯防,姿態已放低,我若斷然拒絕,恐授人以柄。”
    “那明公之意是…”
    “可應其請。”桓衝做出決斷,“但須約法三章…”
    “一,僅限於長江水道的預警與協防,兩岸陸上防務,仍各自主之,互不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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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情報共享,需對等,我方提供多少,對方亦需提供,同等價值之情報。”
    “三,一切協同行動,需經雙方,共同商議認可,不得單方麵行動。”
    他這是既接受了合作,又劃下了明確的紅線,保持荊州的獨立性。
    “另外,”桓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立刻加派細作…”
    “深入淮北,特別是鄴城周邊和…關中方向。”
    “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謝安石如此不安。”
    “還有,嚴密監視北府軍的動向,尤其是其水師調調動。”
    他本能地感覺到,謝安的行動背後,隱藏著更深的信息。
    他必須知道這信息是什麽,才能在這場亂局中,為桓氏謀取最有利的位置。
    “諾!”袁宏領命而去。
    桓衝獨自一人,再次看向,那幅江防圖。
    長江天塹,分割南北,也連係著江東與荊州,這兩個最具實力的集團。
    謝安的聯手提議,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深潭。
    必將在這複雜的棋局中,激起新的漣漪。
    荊州,這片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的雄藩重鎮。
    在這場,即將到來的天下巨變中,又將扮演怎樣的角色?
    桓衝的目光,變得愈發深邃,他既不會完全相信謝安,也不會盲目自大。
    他要做的,是在這迷霧重重的局勢中,看清每一步,下好屬於自己的棋。
    江陵城外,長江浩蕩東流,水汽氤氳。
    如同籠罩在,荊州前途之上的重重迷霧,難以看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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