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前置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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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王猛策
地底冰井台,寒意徹骨,時間仿佛在此地凝滯。
唯有王猛指間,那幾枚黑曜石算籌,偶爾碰撞發出的細微“哢嗒”聲。
在死寂中,敲打著命運的節拍。
豆大的燈焰,將他清臒的麵容,映照得半明半暗。
投影在身後,掛滿蛛網的青磚壁上,如同一幅,古老而神秘的壁畫。
他的目光,並未聚焦在,眼前的沙盤或算籌上,而是虛懸於空。
仿佛在凝視著,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勢”。
來自西域“駝鈴”的後續密報,與關中各地“冰井”暗樁,如雪片般飛回的訊息。
正在他腦中,飛速交織、碰撞、推演。
苻生的瘋狂北征,已不再是計劃,而是化作了,席卷關中的實質災難。
征丁令、征糧令、征物令…,是一道道裹挾著血腥氣的旨意。
如同瘟疫,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摧毀著苻生本就不多的統治根基。
民怨,已非沸騰,而是瀕臨爆炸的臨界點。
軍隊係統,無論是被強征的新兵,還是留守長安的舊部,人心浮動,怨氣深重。
那些被脅迫,一同北上的匈奴、羌人部落,更是陽奉陰違,暗懷鬼胎。
而西方,那柄名為“狼主”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得更高。
劍鋒的寒芒,似乎已能刺痛,隴西的風。
最新的碎片信息,拚湊出一個更清晰的輪廓,那支大軍,並非鬆散部落聯盟。
而是一個高度組織化、嚴明紀律的戰爭機器,其東進的意圖,愈發明顯。
內潰外壓,苻生親手將前秦,這艘本就千瘡百孔的大船,加速駛向了漩渦中心。
而這,恰恰為潛藏於深淵之下的真龍,提供了掙脫枷鎖、騰空而起的絕佳發力點。
王猛枯瘦的手指終於落下,精準地拈起一枚,代表“民怨”的黑色算籌。
輕輕放在代表長安的位置上,那算籌竟微微震顫,仿佛承載著無數的怒吼與哭泣。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已離,如江河決堤,勢不可擋矣。”
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地室中回蕩,冰冷而確鑿。
接著,他又拈起一枚,代表“軍心”的灰白色算籌,與黑色算籌並置。
“強征之卒,如驅羔羊赴虎口,其心必叛。”
“宿衛之軍,久懼苻生淫威,然強平之死,兔死狐悲,其誌已搖。”
他的手指,快速移動幾枚,代表匈奴、羌人部落的、帶有雜色斑點的算籌。
稍稍推離長安中心,置於邊緣搖擺的位置。
“胡酋首鼠兩端,意在觀望。若中樞易主,示之以威,懷之以德…”
“未必不可,為我所用,至少,可令其暫作壁上觀。”
最後,他的目光,投向那枚代表“西狼”的暗金狼頭棋子。
他沒有移動它,隻是指尖在其上方,虛點幾下。
“此乃最大變數,亦是最強警鍾。它逼得我們,必須快!”
“必須在我們,還能掌控局麵之時,完成一切。”
“若等西狼兵臨城下,或是苻生將元氣喪於河北,則萬事皆休,關中必為異域。”
所有的分析,所有的推演,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論,時機已至!
苻生的瘋狂,將所有的矛盾,激化到了頂點,也將他自身徹底孤立到了懸崖邊緣。
此刻動手,非但不是冒險,反而是避免更大災難、奪取一線生機的唯一選擇!
王猛深吸一口,地底冰寒的空氣,眼中最後一絲猶疑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他迅速從案下取出一幅薄絹,以蠅頭小楷,寫下寥寥數語,字字千鈞,直指核心。
寫罷,他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銅虎符。
這是他與苻堅,約定的最高等級、代表即刻行動的密信號物。
與薄絹一同,放入一個細竹管內,用蠟封死。
“來人。”他聲音不高,卻自有威嚴。
一條黑影,如同從牆壁陰影中滲出般,悄無聲息地,跪伏在他麵前。
正是冰井台,最得力的信使之一,代號“影鼠”。
“即刻麵呈東海王。”王猛將竹管遞出。
“告訴他,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今颶風將至,巨浪已興,龍欲出淵,正當其時!”
“影鼠”接過竹管,貼身藏好,重重叩首。
旋即身形一扭,再次融入黑暗,沿著隻有他知道的密道,急速離去。
地室中重歸寂靜。王猛緩緩坐回原位,閉上眼睛,仿佛老僧入定。
但微微顫動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遠非表麵那般平靜。
一場關乎國運、乃至天下走勢的巨變,已在他的謀算下,按下了最後的啟動機簧。
現在,隻待那位潛龍,做出最終的決斷。
第二幕:心定計
東海王府書房,苻堅一夜未眠。
窗外隱約傳來了,長安街市的哭喊喧囂、兵馬調動的嘈雜聲。
如同冰冷的針,不斷刺戳著,他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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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麵前攤開著幾份,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
內容觸目驚心,無一不在印證著,苻生的瘋狂和關中的慘狀。
呂婆樓剛剛離去,帶來了城外的最新見聞。
一支被強征的隊伍,發生了暴動,被血腥鎮壓。
但參與者的絕望反抗,和臨死前的咒罵,令人心悸。
“殿下,民心思變,軍無戰心,此乃天賜良機!再不動手,恐生他變!”
呂婆樓離去前的話,猶在耳邊。
但苻堅仍在猶豫,並非優柔寡斷,而是他深知這一步踏出,便再無回頭之路。
成功,則肩負起拯救蒼生、重整河山的重任。
失敗,則不僅是自己身死族滅,更將導致關中徹底崩潰。
給那西來的狼主,和虎視眈眈的慕容燕國,以可乘之機,這責任太重了。
就在這時,書房一處隱秘的壁板,發出極輕微的“哢噠”聲。
苻堅瞳孔一縮,霍然起身。
隻見那壁板滑開,“影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入,跪地奉上那細小的竹管。
苻堅接過竹管,指尖能感受到,上麵殘留的、來自冰井台深處的寒意。
他捏碎蠟封,倒出那幅薄絹,和那枚小小的青銅虎符。
薄絹之上,是王猛那熟悉而銳利的筆跡,字數寥寥,卻如驚雷炸響在他心間。
目光落在那枚,青銅虎符上,這是約定的最高行動信號!
王猛的意思,再明確不過,所有的條件都已成熟。
所有的準備,都已就緒,民怨、軍心、外患…
一切因素都指向此刻,這就是那個,稍縱即逝的“天賜良機”!
最後的一絲猶豫,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
苻堅緊緊攥住那枚虎符,冰冷的觸感,反而讓他滾燙的心緒,迅速冷靜下來。
他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銳利光芒,一股沛然莫禦的決斷力和責任感充斥全身。
他不是為了權力,不是為了私欲,而是為了,這關中百萬生民。
為了這華夏故土,不至於沉淪於瘋癲與胡塵!
王猛看得比他更透,將這“危”中之“機”牢牢抓住!
“景略…知我,亦知天下也!”苻堅長歎一聲,那歎息中,帶著如釋重負的決絕。
他不再是一個,被動等待時機的潛龍,而是即將劈開黑暗、引領方向的真龍!
他大步走到書案前,提筆疾書。不再是密信,而是幾道簡潔卻至關重要的手令。
內容涉及,宮中禁衛的接應、城門控製、重要官員府邸的監視。
以及一旦事起,如何迅速穩定局麵的預案。
寫罷,他取出自己的東海王印信,鄭重蓋下。
“呂婆樓!”他沉聲喝道。
呂婆樓仿佛一直守在門外,應聲而入,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將此令,即刻送達鄧羌、張蠔、苻融等人手中!命他們依計行事,不得有誤!”
“是!”呂婆樓雙手接過手令,眼神灼灼。
“還有,”苻堅叫住他,目光如電,“你親自聯係,苻生身邊的暗樁,馬上動手…”
“還有你帶一隊人,絕對可靠的人。”
“盯死苻生身邊,那幾個最死忠的爪牙,尤其是中護軍強汪!”
“一旦宮中火起,立刻動手清除,控製禁軍指揮權!”
“明白!臣必取其首級!”呂婆樓眼中,閃過狠戾之色,領命而去。
書房內,再次剩下苻堅一人,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東方的天際,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灰白色。
寒風湧入,吹動他的衣袍,卻吹不散他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焰。
他仿佛能看到,在這灰白的天光下,長安城的街巷中。
無數黑影,正在悄無聲息地移動,按照預定的計劃,奔向各自的位置。
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迅速收緊,網的中心,便是那座血腥彌漫的太極殿。
“苻生…”苻堅望著皇宮的方向,低聲自語。
聲音中已無,兄弟之情,隻有冰冷的決斷。
“你的時辰…到了。這關中天地,該換一番氣象了!”
天賜良機,已被抓住,潛龍,即將出淵!
第三幕:暗夜網
長安的夜色,成了呂婆樓及其麾下“暗衛”,最好的掩護。
這座巨城,在白日的瘋狂與哭嚎後,陷入一種疲憊而恐懼的死寂。
宵禁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巡邏隊,沉重的腳步聲。
偶爾傳來的犬吠,反而更襯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呂婆樓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穿梭在坊牆之間的陰影裏。
他身後,跟著十餘名同樣黑衣黑褲、腳步輕盈如貓的漢子。
這些人,是他多年來,精心培養的死士。
精通潛伏、刺殺、情報刺探,是苻堅手中,最鋒利也最隱秘的獠牙。
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是位於皇城東南隅的,中護軍強王的府邸。
強汪是苻生的表弟,憑借這層關係,掌握了部分宮廷禁衛的指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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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苻生死心塌地,性情殘暴,是苻生忠實的看門惡犬。
控製或清除他,是掌控宮禁的,關鍵一步。
強汪府邸守衛森嚴,但在呂婆樓這等專業人士眼中,並非無懈可擊。
避開明哨,用淬毒的吹針放倒暗樁,以特製的工具,悄無聲息地撬開側門門閂…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遝。府內,強汪正在宴飲作樂。
苻生北征在即,他這個表弟兼禁軍統領,自然也撈足了好處。
府中歌姬翩翩,酒肉飄香。
他摟著美妾,大聲吹噓著,此次隨駕北征,定要如何屠城掠地,博取功名。
呂婆樓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廳堂外的廊下。
隔著窗欞,冷冷地看著,裏麵醉生夢死的景象。
他打了個手勢,兩名暗衛如同狸貓般躥上房梁,無聲無息地,垂下帶鉤的絲線。
廳內,強汪正舉杯欲飲,忽然感覺脖頸一涼,似乎被什麽細絲勒住。
他剛想驚呼,那絲線猛地收緊,瞬間切入他的喉管!
他雙眼暴突,臉上得意的笑容僵住,手中的酒杯“當啷”落地。
鮮血從他嘴角和脖頸滲出,身體抽搐著癱軟下去。
旁邊的美妾,嚇得剛要尖叫,被射出的短弩箭矢洞穿咽喉,一聲未吭便香消玉殞。
音樂戛然而止,歌姬樂師們,嚇得癱軟在地,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呂婆樓緩步走入廳堂,看都沒看,強汪的屍體一眼。
一名暗衛迅速從強汪身上,搜出調兵符印和令箭。
“清理幹淨,封鎖消息,在他明日‘按時’入宮之前,不許任何人出入此府。”
呂婆樓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是!”暗衛領命。
呂婆樓拿起,那還帶著體溫的兵符,眼中冷光一閃。第一步,成了。
離開強府,呂婆樓的身影,再次沒入黑暗,奔赴下一個目標。
或許是某個,掌握城門鑰匙的校尉,或許是某個,知曉苻生宿衛安排的宦官頭目…
名單上的名字,在一個接一個地,被悄然劃去,或者被悄無聲息地“說服”、控製。
與此同時,鄧羌、張蠔等將領,也收到了苻堅的手令。
他們在自己,負責的營區或防區,秘密召集最可靠的部下,分發武器,交代任務。
被褥底下,刀劍出鞘的摩擦聲,輕微卻刺耳,眼神交換中,是緊張與決絕。
陽平公苻融,則以巡查城防為名,悄然登上了,長安城的安定門城樓。
他眺望著城外,遠處那支龐大而混亂的北征軍營地。
又回望城內,黑暗中蟄伏的力量,手心微微出汗,但眼神堅定。
他的任務,是確保在事發時,這座城門,必須掌握在自己人手中。
整個長安,就像一張,巨大的蛛網。
在夜幕的掩蓋下,無數細絲,正在緊張地顫動、連接、繃緊。
而織網的中心,是東海王府,那條即將騰空的潛龍,以及那位算無遺策的謀主。
呂婆樓,則是那隻,在最黑暗處遊走、為巨龍清除最後障礙的毒蛛。
網,已織就。獠牙,已露出。隻待那最終信號的出現。
第四幕:卜未來
當呂婆樓們,在黑暗中奔走,苻堅在府中運籌之時。
冰井台下的王猛,並未停下他的思考。
政變隻是手段,而非目的。奪取權力之後…
如何穩住局麵,應對內外危機,才是真正的考驗。
地室內,燈火依舊,王猛麵前的矮幾上,鋪開了一幅新的絹帛。
上麵已經寫滿了小字,那是他初步構想的、政變成功後的《安民定策疏》。
第一條,便是“止征罷役,與民休息”。必須立刻宣布,停止苻生的一切征伐令。
讓百姓歸田,發放糧種,修複被破壞的生產。
這是收攏民心、穩定秩序的第一要務。
第二條,“肅清奸佞,彰表忠良”。迅速清算苻生的核心黨羽,但範圍不宜擴大。
同時,要為像強平這樣,因諫而死的官員平反昭雪,安撫朝臣和士人之心。
第三條,“整飭軍紀,賞罰分明”。整頓留守的軍隊。
將那些軍紀敗壞、民憤極大的將領革職查辦,提拔有能力、有威望的軍官。
對即將失控的北征大軍,要派出得力使者。
攜新君苻堅詔令,進行安撫和收編,避免其潰散,為害地方或倒戈相向。
第四條,“撫綏胡部,穩邊靖難”。
針對那些被苻生強征、又心懷觀望的匈奴、羌人部落,要軟硬兼施。
一方麵承認他們的地位,承諾不再像苻生那樣盤剝壓迫。
另一方麵也要展示肌肉,讓其明白新政權並非軟弱可欺,必須臣服。
而最後,也是最沉重的一條,便是“備邊西陲,察探狼蹤”。
王猛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暗金狼頭棋子上,眉頭緊鎖。
苻生的北征鬧劇可以終止,但西邊的威脅,卻是實實在在、迫在眉睫的。
他在這一條下麵,重重地,寫下了幾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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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精騎,深入河西,乃至西域,不惜代價,查明‘狼主’虛實、兵力、動向。”
“加固隴關、蕭關防線,整備軍械,囤積糧草。”
“聯絡涼州張氏,示警,探尋合作可能。”
他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挑戰,內部的問題,尚可以快刀斬亂麻。
但外部的強敵,需要的是時間、財力、軍力,以及高超的戰略智慧去應對。
苻堅和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一個被苻生折騰得,瀕臨崩潰的關中。
重新整合成一個,能應對這場可能席卷一切風暴的堡壘。
“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王猛輕輕歎息一聲。
苻生的瘋狂,給了他們,奪權的機會。
但也極大地,消耗了關中的元氣,留給他們的緩衝期,極其短暫。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地層,看到了東方,即將泛白的天空。
“殿下…”他心中默念,“拿下長安,隻是第一步。”
“真正的征途,始於明日,這千斤重擔,你我…需共同扛起了。”
地室之中,這位算無遺策的謀士。
已然將目光,投向了政變成功之後,那更加波瀾雲詭、危機四伏的未來。
他為苻堅抓住了“天賜”的奪權之機,接下來,便要為他謀劃如何應對“天傾”之危。
黎明的微光,終於艱難地,刺破了長安城厚重的夜幕。
一場改變天下格局的巨變,已然完成了,所有的前置布局。
隻待那最後的、石破天驚的一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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