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烽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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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悲之歌
    灞水之濱,昔日折柳送別之地,今日卻成了,人間煉獄的起點。
    天空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不堪重負。
    像是要墜下來,將這片土地上的苦難,徹底壓垮。
    凜冽的寒風,卷起塵土和枯草,抽打在無數張,麻木或恐懼的臉上。
    苻生的北征大軍,就在這片肅殺中,勉強完成了集結。
    與其說是大軍,不如說是一股,被暴力驅趕、裹挾而成的巨大濁流。
    放眼望去,不見旌旗蔽日、甲胄鮮明的雄壯,唯有混亂、破敗和衝天的怨氣。
    隊伍的核心,是約莫三五萬人的,長安禁軍和京畿衛戍部隊。
    他們是唯一還算,有些組織和裝備的力量。
    但盔甲歪斜,旗幟無力,士兵們的臉上,看不到絲毫出征的豪情。
    隻有深深的疲憊、恐懼以及對身後那位,瘋帝的憎惡。
    他們被布置在,隊伍的外圍和中軍附近。
    與其說是戰鬥部隊,不如說是監視和押送,那些“新軍”的憲兵。
    而隊伍的絕大部分,是被強征來的關中男丁。
    他們年齡參差不齊,從麵黃肌瘦的半大少年,到鬢角斑白的中年農夫。
    被粗暴地,編成一個個,雜亂無章的方陣。
    許多人衣衫襤褸,腳上踩著草鞋甚至赤足,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們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門,生鏽的柴刀、磨尖的鋤頭、削硬的木棍…
    甚至有人,隻分到了一塊,綁著木棒的石頭。
    他們眼神空洞,如同待宰的羔羊,隊伍中不時傳來,壓抑的哭泣和絕望的歎息。
    更外圍和前鋒的位置,則是被苻生詔令“征調”而來的匈奴、羌人部落騎兵。
    郝度元、姚萇等酋長,果然“依約”前來。
    但帶來的兵力,明顯少於部落實力,且裝備良莠不齊,隊伍鬆散。
    這些胡騎眼神閃爍,警惕地保持著,與中央秦軍的距離。
    彼此之間,也用戒備的目光,互相打量。
    他們像是,被強行拴在戰車上的野狼,隨時可能掙脫鎖鏈,反咬一口。
    糧草輜重隊伍,更是混亂不堪,征調來的牛車、驢車、甚至手推車四處亂停。
    上麵堆砌著,不多的糧袋和粗糙的軍械,吱呀作響,如同不堪重負的病人呻吟。
    押運的輔兵無精打采,許多車輛因為損壞而被拋棄,上麵的物資,被哄搶一空。
    在這片混亂的中心,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上,苻生出現了。
    他今日換上了一套,嶄新的明光鎧,金光閃閃。
    卻與他猙獰的獨目、魁梧卻滿是暴戾之氣的身形,極不協調,仿佛沐猴而冠。
    他沒有戴頭盔,亂發在風中狂舞,更添幾分瘋魔。
    他手中拎著的不是帥旗,而是一根,長長的杆子。
    頂端挑著,昨日被杖殺的強平,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麵目扭曲,雙目圓睜,凝固著極致的痛苦與恐懼。
    “看見了嗎?!”苻生的咆哮聲,通過幾個力士的傳話,勉強壓過了風噪。
    傳入下方,少數人的耳中,帶來一陣恐懼的騷動。
    “這就是違逆朕的下場!這就是阻礙北征的下場!”
    他揮舞著,那可怕的人頭旗幟,獨目掃視著下方黑壓壓、如同螻蟻般的人群。
    “慕容俊!鮮卑小兒!竊據龍城,也敢稱帝?”
    “冉閔!漢家賤種,苟延殘喘,也配號天王?”
    “唯有朕!朕才是天命所歸!朕才是天下共主!”
    他的聲音,嘶啞而狂熱,充滿了病態的自信和毀滅欲。
    “此次北征!乃天罰!順朕者昌,逆朕者亡!”
    “攻破龍城,朕許你們三日不封刀!金銀財寶,美女奴隸,任爾等取用!”
    這番毫無人性的“鼓舞”,並未激起多少士氣,反而讓下麵的士兵們,更加恐懼。
    三日不封刀?那意味著他們,也將變成比胡虜,更凶殘的野獸。
    而攻破龍城?麵對慕容恪?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通往地獄的邀請。
    苻生完全不顧,下方的反應,繼續他的瘋狂表演。
    “出發!給朕踏平燕代!朕要用慕容俊的頭骨喝酒,用慕容恪的皮做鼓!”
    “讓天下人知道,違逆朕,是什麽下場!”
    他猛地將強平的人頭,擲向台下,引起一陣驚恐的尖叫和混亂。
    “出發!出發!”傳令兵們有氣無力地呼喝著,號角聲嗚咽響起,如同送葬的哀樂。
    龐大的、混亂的、絕望的隊伍,開始如同受傷的巨蟒,緩慢地、扭曲地向東蠕動。
    腳步聲、車輪聲、牲畜的悲鳴、士兵的咒罵和哭泣…
    交織成一曲,淒厲的悲歌,回蕩在灞水兩岸。
    留在原地的,是狼藉的垃圾、以及被遺棄的老弱婦孺們,絕望的哭喊。
    烽煙尚未在邊境燃起,災難的濃煙,已從這支軍隊誕生之初,就籠罩了關中大地。
    第二幕:民心喪
    苻生的“北征”大軍,離開了長安,卻將更深的災難,撒播在沿途的郡縣鄉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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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支軍隊毫無紀律可言,苻生本人沉浸在他的狂想中,對軍紀置若罔聞且縱容。
    而那些本就,怨氣衝天的士兵,尤其是被強征來的新兵,和本就桀驁的胡騎。
    將所有的恐懼和憤怒,都發泄在了,沿途的無辜百姓身上。
    大軍所過之處,如同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征糧”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搶劫。兵士們衝入村莊,踹開農戶的家門。
    不僅搶走,最後一點口糧和種糧,連鍋碗瓢盆、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不放過。
    稍有反抗,便是刀劍相加,整個村莊,被付之一炬。
    “征夫”變成了抓奴,許多隊伍中的輔兵,不堪虐待逃亡。
    軍官們便就地抓捕,青壯男子充數,用繩索串起來,驅趕著前行,如同押送囚犯。
    那些被苻生“寄予厚望”的匈奴、羌人騎兵,更是變本加厲。
    他們本就對前秦,缺乏歸屬感,此時更是放開了手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村莊被焚,女子被擄,男子被殺戮,孩童在路邊啼哭…人間慘劇,一幕幕上演。
    一座名為“涇陽”的縣城,試圖緊閉城門,拒絕這支如同匪幫的軍隊入城“補給”。
    帶隊的一名氐族將領,在苻生的默許下,竟下令攻城!
    簡陋的雲梯架起,進攻的是那些,被強征來的、手持木棍的農民。
    被驅趕著,第一批衝向城牆,如同被推向刀山的肉盾。
    城頭上,鄉勇和百姓,絕望地用磚石、滾木抵抗。
    小小的縣城,如何能抵擋數萬大軍?不到半日,城門被攻破。
    軍隊湧入城內,開始了瘋狂的,屠殺和洗劫。
    哭喊聲、求饒聲、狂笑聲、兵刃入肉聲…響徹雲霄。
    縣令一家,被吊死在城樓上,富戶被抄家,普通百姓也難逃毒手。
    整座縣城,化為一片血海焦土,消息傳開,關中震動。
    沿途所有的城池村落,聞風喪膽,百姓們要麽棄家而逃,躲入深山老林。
    要麽緊鎖城門,堆砌障礙,做拚死一搏的準備。
    他們對所謂的“王師”徹底絕望,仇恨的種子,深深埋下。
    許多地方,甚至襲擊了,小股落單的秦軍士兵,盡管這往往招致,更殘酷的報複。
    軍隊的後勤,很快就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搶來的糧草消耗極快,且因為混亂的管理和貪汙,根本無法有效分配到士兵手中。
    饑餓開始蔓延,士兵們為了爭搶食物而鬥毆。
    甚至易子而食的慘劇,也開始在軍營陰暗的角落裏發生。
    疾病也隨之而來,缺醫少藥,每天都有屍體,被隨意拋棄在路旁。
    這支龐大的軍隊,尚未看到敵人的影子。
    就已經因為自身的瘋狂和腐敗,而變得千瘡百孔,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它不像是一支,去征服的軍隊,更像是一股,移動的災難源。
    一路自我消耗,一路散播,死亡和仇恨。
    第三幕:胡騎謀
    大軍行至,洛水之畔,暫時紮營休整。
    或者說,是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混亂和饑餓,已經讓軍隊難以前行。
    夜幕降臨,連綿數十裏的營盤,燈火稀疏,如同鬼火。
    更多的是黑暗中,傳來的呻吟、哭泣和壓抑的爭吵。
    在營地邊緣,一片相對獨立的區域,羌人首領姚萇的營帳中,燈火通明。
    姚萇年約四旬,麵容精悍,眼神中帶著羌人特有的桀驁,和曆經風霜的狡猾。
    他此刻正與幾名心腹族弟和將領密議,麵前擺著簡陋的酒肉,但無人有心思享用。
    “兄長,這仗沒法打了!”一名年輕的羌將憤憤道。
    “苻生根本就是個瘋子!他把我們當炮灰!”
    “你看看這一路,死的、跑的,比打仗死的還多!”
    “再跟著他走下去,我們姚羌這點家底,非要全部葬送在河北不可!”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首領!軍中缺糧,兵無戰心。”
    “慕容恪是什麽人?那是鮮卑戰神!就憑我們現在這烏合之眾,去攻打龍城?”
    “簡直是送死!苻生自己想找死,何必拉著我們陪葬?”
    帳內眾人群情激憤,都對現狀和前途,感到絕望。
    姚萇默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苻生的瘋狂和倒行逆施,他早已看在眼裏。
    這次北征,更讓他確信,苻生的末日快到了。
    “苻生…氣數已盡。”姚萇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冷靜。
    “他如此折騰,關中根基已毀。你們覺得,長安城裏,會沒有人有想法嗎?”
    眾人一愣,看向姚萇。
    “東海王苻堅,寬厚仁德,素有賢名。其謀主王猛,更有經天緯地之才。”
    “他們會坐視,苻生將苻氏基業,徹底敗光嗎?”
    姚萇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我料長安,不久必有大變!”
    心腹們麵麵相覷,眼中露出希望之色,“首領的意思是…”
    “我等如今,隻需保存實力,靜觀其變。”姚萇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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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令下去,讓我們的兒郎們,收緊隊伍,遠離中軍。”
    “遇到‘征糧’,做做樣子即可,不必真的去拚殺。”
    “遇到燕軍…未得我令,絕不接戰!”
    “一旦…一旦長安有變,或者前線潰敗,我等立刻掉頭西返!”
    “西返?回隴西?”
    “不!”姚萇眼中,閃過一絲野心,“關中大亂,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若苻堅成功,我等便順勢歸附,以擁立之功,搏個前程!”
    “若苻堅失敗,關中無主…”他後麵的話沒有說盡,但眼中的光芒已經說明了一切。
    類似的密議,也在匈奴郝度元,以及其他部落首領的營帳中進行著。
    這些胡酋們,個個心懷鬼胎,打著保存實力、待價而沽的算盤。
    苻生妄想驅使他們為前鋒,卻不知自己早已失去了,對這支力量的最後控製力。
    反而在身邊,埋下了一顆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北征大軍的外殼還在,但其內部,早已是離心離德,危機四伏。
    隻等一個火星,就能將這龐大的混亂徹底點燃、炸碎。
    第四幕:雀南飛
    就在苻生的大軍,在關中大地緩慢蠕動、自我消耗之時。
    幾隻輕捷的“燕雀”,卻以更快的速度,悄無聲息地,飛越了黃河天塹。
    他們是慕容燕國“鏡鑒台”,最精銳的信使。
    早在苻生,剛剛發出北征狂言、長安一片混亂之時。
    潛伏在關中的燕國細作,就已經將這份驚天動地的情報,用最優先級送回了國內。
    黃河冰棱初融,水流湍急。
    一艘看似普通的漁舟,在夜色的掩護下,艱難卻堅定地,劃向南岸。
    船頭,一名精悍的漢子,身披蓑衣,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兩岸。
    他懷中,貼身藏著一份密信,內容正是關於苻生傾國之力、欲圖龍城的詳細情報。
    一上岸,早有接應的人,牽來快馬,信使翻身上馬。
    一刻不停,沿著驛道,向著龍城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碎,沉寂的夜色,將來自關中的警報,火速傳遞。
    幾乎在同一時間,類似的信使,也從其他渡口過河。
    沿著不同的路線,奔向同一個,目的地。
    他們必須確保,無論如何,這份情報必須送到,燕主慕容俊和慕容恪手中。
    龍城,燕國皇宮,慕容俊的身體,近來一直不大好,時常咳嗽。
    當他接到,來自關中的加急密報時,正在暖閣中飲藥。
    他展開密信,隻看了一眼,便猛地坐直身體,臉色驟變,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瘋…瘋子!苻生這個瘋子!”他喘息著,將密信拍在案上。
    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怒,“傾國之兵?禦駕親征?他…他真敢來!”
    雖然燕國國力正盛,慕容恪更是百戰名將。
    但麵對一個徹底瘋狂、傾巢而出的敵人,尤其還是苻生這樣以殘暴著稱的對手。
    慕容俊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和心理上的不適。
    這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亡命之徒!
    “快!快傳慕容恪入宮!不…等等!”慕容俊很快冷靜下來。
    他知道弟弟慕容恪,此刻正在鄴城前線,全力圍攻冉閔,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八百裏加急!將此訊立刻送往鄴城大營,交予慕容恪親覽!令他速速決斷!”
    他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局,可能會徹底打亂,慕容恪的戰略部署。
    是繼續圍攻鄴城,畢其功於一役?還是分兵回援,確保龍城根本之地?
    與此同時,他也立刻召集留在龍城的重臣,如慕輿根、皇甫真等,商議應對之策。
    加固城防、調動兵馬、囤積糧草、安撫民心…一係列命令,從皇宮中發出。
    整個燕國南部,開始因為這則來自關中的瘋狂消息,而緊張地動員起來。
    烽煙,雖未在邊境點燃,但戰爭的警訊已響起。
    已經隨著那幾隻南飛的“燕雀”,提前渡過了黃河,驚動了北方的巨鷹。
    慕容燕國,這台強大的戰爭機器,開始緩緩調整方向。
    準備應對來自西麵的、不可理喻的瘋狂衝擊。
    而此刻,尚在鄴城城外,軍營中的慕容恪。
    還未收到這則,即將改變他全盤計劃的消息。
    他正凝望著眼前那座傷痕累累、卻依舊頑強屹立的孤城,計算著最後總攻的時機。
    東西兩線,兩位風格迥異的王者,一位理智如冰,一位瘋狂如火。
    他們的意誌,即將通過這支龐大的、混亂的軍隊。
    發生第一次間接的、卻可能石破天驚的碰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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