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援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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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驚西變
    鄴城之外,燕軍連營數十裏,旌旗如林,甲胄映日,肅殺之氣衝霄漢。
    經過連月血戰,這座冉魏的都城,已是千瘡百孔。
    城牆多處坍塌,以夯土和屍骸勉強填補,黑褐色的血汙,浸透了每一塊牆磚。
    護城河早已被填平,河床裏堆積著,雙方將士破碎的兵器。
    朽爛的屍骨,引來成群的烏鴉,發出不祥的啼叫。
    中軍大帳,氣氛卻與外界的酷烈搏殺,截然不同。
    帳內燃著,淡淡的寧神香,陳設簡潔而有序。
    一麵巨大的鄴城及周邊地形沙盤,占據中央。
    其上插滿了,代表燕軍包圍序列的細小藍旗。
    已將代表鄴城的紅點,圍得水泄不通,慕容恪正立於沙盤前。
    他身披一襲玄色常服,未著甲胄,身姿挺拔如鬆。
    麵容略顯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冷靜如寒潭。
    倒映著沙盤上,山川城池的微縮光影。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沙盤上,標注的幾處關鍵缺口。
    那裏是燕軍,下一次重點突擊的方向,也是冉閔可能垂死反撲的要點。
    “稟王爺!”一名傳令官疾步入帳,單膝跪地。
    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龍城八百裏加急軍報!”
    慕容恪頭也未抬,目光依舊鎖定在,沙盤上的一處甕城結構:“講。”
    “偽秦天王苻生,盡發關中丁壯,號稱百萬。”
    “禦駕親征,兵鋒直指…直指我大燕龍城!”
    傳令官的聲音落下,帳中侍立的幾名高級將領,騷動了一下。
    如慕容泓、悅綰等,無不臉色微變,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一向沉穩的慕容恪,撫觸沙盤邊緣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帳內陷入短暫的死寂,隻剩下寧神香,燃燒的細微劈啪聲。
    百萬大軍?禦駕親征?直撲龍城?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帶來的衝擊力是巨大的。
    即便深知苻生瘋癲,也明白所謂“百萬”必有水分。
    但關中前秦的戰爭潛力,依然不容小覷。
    尤其是指向龍城,大燕的起家之地,宗廟所在,象征意義極其重大!
    一旦有失,國本動搖!
    慕容恪緩緩直起身,接過那封,染著汗漬和塵土的急報。
    他展開細看,字跡是兄長慕容俊親筆,帶著明顯的焦慮和驚怒。
    詳細敘述了,來自關中細作的情報,苻生如何殘暴征發…
    大軍如何混亂卻又龐大、路線如何直指幽燕…
    信末,是慕容俊近乎懇求的催促,望他速做決斷,或回援,或破敵。
    慕容恪看完,將急報輕輕放在沙盤邊緣,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
    但他周身的氣場,已然從全神貫注於鄴城的凝練…
    變得如同繃緊的弓弦,蓄勢待發,卻又麵臨著,瞄準何處靶心的巨大困惑。
    “苻生…瘋矣。”他輕輕吐出四個字,語氣平淡。
    卻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而非感慨。
    這瘋狂的舉動,完全違背了,任何軍事常理和政治邏輯。
    卻恰恰因此,成了最難以預測、也最具破壞性的變數。
    “王爺!”關心則亂的慕容泓,率先忍不住,抱拳道。
    “苻生瘋狗撲食,直搗我根本!龍城雖有守軍,然陛下…陛下體弱,恐受驚擾!”
    “末將請命,願率一支輕騎,星夜兼程,回援薊城,必保龍城萬全!”
    另一將領,則持重一些:“慕容泓將軍稍安。”
    “苻生大軍雖眾,然其軍紀渙散,補給艱難,更兼千裏遠征,已成強弩之末。”
    “我軍在幽燕亦有布置,未必不能阻其兵鋒。”
    “當下鄴城,已如甕中之鱉,冉閔窮途末路,旦夕可下!”
    “若此時分兵,豈非功虧一簣?讓那冉閔死灰複燃?”
    “功虧一簣?若是龍城有失,我等即便拿下十個鄴城,又有何用?!”
    “冉閔若逃,他日必成心腹大患!此時決不能鬆口!”
    將領們頓時爭論起來,帳中氣氛,變得緊張。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聚焦在了,慕容恪身上。
    他是主帥,他的決斷,將決定大燕的戰略走向,甚至國運興衰。
    慕容恪沉默著,目光重新落回沙盤。
    他的視線,在代表龍城和代表眼前獵物的鄴城之間,來回逡巡。
    一邊是社稷根基,血脈宗廟;一邊是畢其功於一役,徹底鏟除最危險的敵人。
    冰與火的抉擇,如同兩股巨大的力量,撕扯著這位,以冷靜著稱的名將之心。
    第二幕:推演術
    慕容恪抬起手,輕輕一揮,爭論的將領們立刻噤聲,帳內重歸寂靜。
    隻剩下他清冷的聲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盤,開始進行冷靜到近乎殘酷的戰略推演。
    “慕容泓。”“末將在!”
    “若命你回援,需多少兵馬,可保龍城無虞…”
    “兵尋機,擊潰苻生?”慕容恪問道,目光如炬。
    慕容泓略一思索,慨然道:“苻生烏合之眾,雖眾不足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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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將隻需,精騎三萬…不,兩萬五千!足矣!”
    “憑借幽燕地形,以騎射擾其糧道,疲其師旅,待其兵疲意沮,可一戰而擒之!”
    慕容恪未置可否,看向另一位,以穩健著稱的將領:“悅綰,你以為如何?”
    悅綰沉吟道:“慕容泓將軍勇悍,然苻生畢竟舉國而來,瘋兵之下,不可輕敵。.”
    “且我軍主力,皆在此地,龍城留守兵力,確顯薄弱。”
    “若要確保萬一,至少需抽調,五萬精銳步騎混合,方可穩固防線,徐徐圖之。”
    慕容恪微微點頭,目光又掃過,其他將領。
    “若抽調五萬兵馬回援,鄴城前線,尚餘多少兵力?還需多久,能攻克此城?”
    負責軍需和圍城工程的將領,額頭冒汗,連忙計算了一下,答道。
    “回王爺,若抽調五萬,圍城兵力,將大幅削減。”
    “尤其精銳騎兵減少,恐難以徹底封鎖,冉閔部眾突圍。”
    “若要維持攻勢,至少…至少還需增調,民夫輔兵。”
    “強攻時間,恐需延長一月以上,且…傷亡必巨。”
    帳內再次沉默,一個月?變數太大了!
    冉閔絕非坐以待斃之人,關中劇變的消息,恐怕也瞞不住他。
    他若得知燕軍分兵,豈會不拚死一搏?屆時內外交困,勝負難料。
    慕容恪走到沙盤前,手指點向鄴城。
    “冉閔部眾,困獸也,然猛虎瀕死,其搏尤烈。”
    “我軍圍城數月,耗糧無數,士卒疲敝,方有今日之勢。”
    “若此刻鬆動,使其得以喘息,甚至突圍遠遁,與並州乞活殘部或東晉勾結。”
    “他日必成燎原之火,再難撲滅,其患,未必小於苻生。”
    他的手指,又移向北方:“龍城,根本也。”
    “然苻生之軍,弊病叢生,主君瘋癲,士氣低落,糧草不繼,胡騎離心。”
    “其看似勢大,實如沙上巨廈,根基虛浮。”
    “幽燕之地,城堅池深,民心附我。”
    “陛下雖…然,有良將守禦,依托堅城,挫其銳氣,待其自潰,並非難事。”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冷靜地剖析著,兩邊的利弊得失。
    將領們聽得心悅誠服,但又更加迷茫,如此說來,兩邊似乎都緊要。
    卻又都似乎有,化解之道?那到底該如何抉擇?
    慕容恪閉上了眼睛,仿佛在權衡那無形的、卻重於泰山的分量。
    帳內靜得能聽到,燈花爆開的細微聲響。
    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決然的清明。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定力。
    “冉閔,心腹之患,此刻不除,遺禍無窮。”
    “苻生,疥癬之疾,雖痛癢難忍,卻難傷根本,且其瘋癲自毀,敗亡有期。”
    他做出了決斷,“鄴城之圍,絕不能解!冉閔,必須死於此地!”
    將領們精神一振,但旋即又想到,龍城之危。
    “然龍城宗廟,亦不可不護。”慕容恪話鋒一轉。
    “本王將親率,一萬五千最精銳的‘連環馬’鐵騎。”
    “並五千輕騎,合計兩萬輕裝精銳,即刻北上,馳援龍城!”
    兩萬!比慕容泓請命的還要少!眾將訝然。
    “王爺,兩萬精騎雖銳,然麵對苻生數十萬之眾,是否…”
    “兵貴精,不貴多。”慕容恪打斷道。
    “苻生大軍,龐雜混亂,真正可戰之兵,十不過一二。”
    “我軍鐵騎,一人可當十夫!兩萬精騎,如同尖刀。”
    “足以刺穿其心髒,攪亂其部署,令其首尾不能相顧!”
    “屆時,龍城守軍出擊,內外夾攻,破之必矣!”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強大的自信,這是百戰百勝,積累起來的絕對威嚴。
    “本王北上之後,鄴城前線…”他的目光掃過帳中諸將,最終落在了慕容雲身上。
    第三幕:困孤城
    慕容雲一直在旁,沉默不語,此刻見慕容恪目光投來。
    立刻挺身上前,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與一絲緊張:“臣弟在!”
    慕容恪看著他,眼神複雜了一瞬。
    慕容雲有能力,但性情浮躁,貪功好利,並非統帥全局的最理想人選。
    但此刻,宗室之中,可用且能鎮住場麵的人,也隻有他了。
    “慕容雲聽令!” “臣弟聽令!”
    “本王北上期間,鄴城前線全軍,皆由你代為節製!”
    “升你為前敵總指揮,持我節鉞,諸將皆需聽你號令!”慕容恪的聲音嚴肅無比。
    慕容雲心中狂喜,但麵上努力保持鎮定,躬身道:“臣弟必不負,王兄重托!”
    “然,你需謹記!”慕容恪的語氣,陡然變得極其嚴厲。
    “你的任務,非是強攻破城,而是困死冉閔部眾!”
    他手指重重敲在沙盤上的鄴城:“加固包圍!深挖壕塹,多設鹿角,廣布箭樓!”
    “絕不能讓一粒糧、一個人再進入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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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閔部眾若出城突圍,憑險阻擊,耗其兵力,迫其退回!”
    “不求你斬將奪旗,隻求你像鐵桶一樣…”
    “將鄴城給本王死死圍住,直至其糧盡援絕,土崩瓦解!”
    他盯著慕容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穩!住!即是你首功!若因你貪功冒進,致使圍城有失,讓冉閔部眾走脫…”
    “休怪本王,軍法無情,不顧兄弟之情!”
    慕容雲被兄長眼中的冷厲,嚇得心中一凜。
    那點興奮勁,頓時消了大半,連忙低頭應道。
    “臣弟明白!定當穩守營壘,困死冉閔,絕不讓其逃脫!”
    “悅綰!” “末將在!”
    “你為人持重,輔佐慕容雲,總督圍城工事與後勤補給,若有疏漏,及時補之。”
    “末將遵命!”
    “慕容泓!” “末將在!”
    “你率本部騎兵,遊弋外圍,清剿可能出現的魏軍援兵,確保包圍圈滴水不漏!”
    “得令!”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達,慕容恪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權力的交接和任務的部署。
    他將最艱巨的攻堅,和與冉閔正麵對決的任務,留給了自己。
    而將需要耐心和謹慎的圍困任務,交給了弟弟,並安排了得力的輔佐和製約。
    安排妥當,慕容恪不再有絲毫猶豫。“取甲來!”
    親衛立刻捧上,他那套標誌性的白銀明光鎧。
    甲葉冰冷,在帳內燈火下流轉著寒芒。他張開雙臂,任由親衛,為他披甲束絛。
    帳中諸將,包括慕容雲在內,皆肅然躬身。
    他們知道,王爺一旦披甲,便是雷霆出擊之時。
    慕容恪最後看了一眼,沙盤上那座孤城鄴城。
    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遺憾,有決絕,也有必殺的信念。
    “冉閔…你的命,暫且寄下,待本王解決了,西來的瘋狗,再來取你首級。”
    他心中默念,隨即猛地轉身,玄色披風揚起一道,決絕的弧線。
    “親衛營,連環馬軍,隨我出發!”
    第四幕:鐵騎出
    夜幕低垂,星月無光,燕軍大營的北門,悄然洞開。
    沒有號角,沒有鼓聲,隻有馬蹄包裹著厚布,發出的沉悶如雷的聲響。
    慕容恪一馬當先,銀甲在黑暗中,如同一抹冰冷的流光。
    他身後,兩萬精銳騎兵,如同無聲的潮水,湧出營門。
    迅速匯成一道鋼鐵洪流,向著北方,向著龍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隊伍紀律極嚴,除了馬蹄聲和甲胄輕微的碰撞聲,竟無一人喧嘩。
    每一個士兵都知道,他們正在執行一項,極其重要且緊急的任務。
    他們的主帥,正帶領他們,去進行另一場,關乎國運的奔襲。
    慕容恪的麵容,隱藏在盔纓之下,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銳利如星。
    他的思維,飛速運轉著,思考著北上的路線。
    可能遭遇的敵情、以及與龍城守軍,如何配合擊潰苻生的戰術。
    他的大腦,就像一部精密的戰爭機器,高效地處理著,一切信息。
    然而,在這極度理性的,思考間隙。
    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覺的漣漪,悄然蕩開。
    他想到了,那個身在鄴城的人慕容昭,他的妹妹。
    那個擁有胡漢雙重血脈、精通醫術與星象、此刻卻身在敵營的“阿檀”。
    他北上馳援龍城,留下慕容雲,圍困鄴城。
    慕容雲的才能心性,他再清楚不過,固守或許可行,但破城…難堪大任。
    這意味著鄴城的戰事,將陷入長期的、更殘酷的圍困和消耗。
    阿檀她…在那座即將變成,真正煉獄的孤城裏,會如何?她的醫術,能救多少人?
    她的身份,又能讓她在冉閔陣營中,支撐多久?
    冉閔若最終敗亡,她…能否保全性命?
    這些念頭,如同水底的暗礁,隻是隱約浮現。
    便被更強大的理智,和責任感的洪流迅速淹沒。
    他是大燕的王爺,是三軍統帥,他的肩上,扛著整個家國的命運。
    不容許被個人的、甚至是模糊的情感,所幹擾。
    然而,那絲漣漪,確實存在過。
    為他完美無缺的名將形象,添上了一筆極其微弱、卻真實無比的人性色彩。
    鐵騎向北,蹄聲如雷,碾碎夜色,也碾過心中,那微不足道的波瀾。
    而在他們身後,鄴城的方向,慕容雲已經迫不及待地,登上了指揮高台。
    開始對著沙盤指手畫腳,下達著他作為“前敵總指揮”的第一道命令,加固圍城。
    同時,也開始琢磨著,如何在“穩守”的前提下,或許能“巧妙”地,立下一些功勞…
    東線的戰局,因為西線苻生的瘋狂,而驟然發生了,巨大的偏轉。
    慕容恪的抉擇,如同一次精準的外科手術,暫時止住了,龍城可能的大出血。
    卻也給鄴城這個頑強的“病灶”,留下了更複雜的後續治療空間。
    所有人的命運,都因這一抉擇,而駛向了更加未知的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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