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天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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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龍城驚
龍城燕國皇宮,彌漫著藥香與熏香,混合的氣息。
依舊難以完全掩蓋,慕容俊那源自肺腑深處的、帶著病態的虛弱。
他斜倚在暖榻上,身上裹著,厚厚的錦裘。
臉色蒼白,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咳嗽。
然而,此刻他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手中那份軍報。
剛剛由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來自南線的消息,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不是鄴城的戰報,而是來自西線,監視關中的“鏡鑒台”密探。
以及南線慕容恪,發自幽州邊境的聯合急報!
內容,石破天驚!偽秦天王苻生,於長安被其堂弟東海王苻堅,發動政變誅殺!
苻堅已即位,改元永興,重用漢人寒士王猛。
廢止苻生一切暴政,大赦天下,意圖穩固關中!
而慕容恪在軍報中,補充了更詳盡的分析和判斷。
苻堅、王猛組合,絕非苻生可比,其誌不在小,必大力整頓內政,積蓄力量。
秦國內部雖暫時混亂,然長期來看,西線壓力恐將大增。
且苻生之死,其強行征調的北征大軍,已陷入混亂。
各部族離心,短期內無力威脅幽燕,但需防其潰兵為禍邊境。
“苻生…死了?苻堅…王猛…”慕容俊喃喃自語,胸腔中翻湧著,複雜難言的情緒。
苻生這個瘋子的死,他樂見其成,但苻堅的上台和王猛的執政……
卻讓他感受到了,另一種截然不同、卻可能更加棘手的威脅。
那是一種冷靜的、有條不紊的、旨在富國強兵的威脅,遠比瘋子的狂亂更難對付。
“陛下,”侍立在旁的是,國師宇文逸豆歸。
盲眼似乎“看”向了,慕容俊的方向,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星象紊亂,紫微偏移…關中帝星隕落,新星雖弱,其光卻正…”
“此乃天道更易之兆,於我大燕,福禍難料啊。”
慕容俊煩躁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國師的讖語。
他現在需要的是,現實的策對,而非虛無縹緲的星象。
“傳朕旨意!”他強撐著坐直身體,聲音雖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加封慕容恪,為都督幽冀並平四州諸軍事、錄尚書事。”
“總攬南下,及應對西事之全權,幽燕防務,一應其便!”
“命慕容泓、悅綰等將,嚴密監視關中方向。”
“尤其是苻生潰兵動向,若敢犯境,堅決擊之!”
“同時,可酌情招納其流散部眾,以為我用!”
“通告各州郡,苻秦內亂,然不可鬆懈,需加緊屯田練兵,以備不時之需!”
他的策略很清晰,西線,由慕容恪全權負責。
采取守勢的同時,伺機吸納,秦國崩潰帶來的紅利。
南線,依舊是重點,但需重新評估形勢。
最重要的是,他立刻修書一封,用詞極其鄭重,再次派出快馬,直送慕容恪軍中。
“王弟,關中驟變,西事為重,鄴城之事,可全權決斷。”
“或圍或攻,或緩或急,盡在王弟。唯望早日底定河北,回師以鎮根本。”
這封信,既賦予了慕容恪,前所未有的自主權。
也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和催促,龍城需要他這根定海神針,盡快回來。
信使帶著,皇帝的旨意和書信,飛奔而出。
慕容俊仿佛被抽空了力氣,重重靠回榻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宮人慌忙上前伺候。
他望著宮殿華麗的穹頂,心中清楚,苻生的死去,並未讓天下的棋局變得簡單。
反而因為一個瘋子的意外死亡,和一個未知新君的上台,變得更加波譎雲詭。
慕容燕國的東西兩線,麵臨著截然不同,卻同樣嚴峻的挑戰。
第二幕:建康弈
長江之南建康,不同於北方的肅殺與血腥,這裏的初春,帶著一絲濕暖的慵懶。
烏衣巷深處,謝氏府邸的庭院內,蘭亭曲水畔,幾位衣冠名士,正席地而坐。
品茗對弈,清談玄理,仿佛外界的一切烽火連天,都與他們無關。
然而,坐在主位的那人,雖手執白子,神態閑適。
目光偶爾掠過棋盤時,卻帶著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便是,東晉的擎天巨柱,宰相謝安。
一封來自江北的密報,被管家悄無聲息地,送到他的手邊。
謝安拈起密報,並未立刻觀看。
而是從容地將手中白子,落入棋盤一處要害,引得對手撫須長歎“妙手”。
這才微笑著,似不經意地,展開那薄薄的絹紙。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內容,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甚至連嘴角溫和的笑意,都未曾改變半分。
但坐在他下首的侄子謝玄,卻敏銳地察覺到,叔父撚動棋子的手指。
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那麽一瞬。
“關中苻生,為其弟東海王苻堅所弑。堅已立,改元永興,重用王猛…”
消息簡短,卻字字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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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終了,賓客盡歡散去,謝安與謝玄移步至臨水的靜室。
“叔父,關中之事…”謝玄按捺不住,率先開口。
他是北府兵的,實際組建者和指揮官,對北方局勢極為敏感。
謝安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他走到窗邊,望著庭院中一株初綻的新梅,緩緩道。
“苻生暴虐,自取滅亡,意料之中。”
“苻堅…此人素有賢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非池中之物。”
“王猛,更是蕭何、諸葛亮一流的人物,有經天緯地之才。”
他轉過身,看著謝玄:“此二人組合,若假以時日…”
“整頓好關中那個爛攤子,其威脅,恐百倍於苻生那個瘋子。”
謝玄神色凝重:“那我北伐之議…”
“北伐?”謝安輕輕搖頭,目光深邃,“時機未至。”
“為何?此刻秦國內亂,豈非天賜良機?”
“玄兒,你看。”謝安走到一幅,巨大的天下輿圖前。
“苻堅初立,首要在於安內。其西有‘狼主’威脅未明,北有慕容燕國虎視眈眈。”
“他現在最怕的,是四處樹敵。我若此時大舉北伐,非但不能成功。”
“反而會逼得,苻堅與慕容氏暫時妥協,甚至聯手抗我。”
“屆時,我大晉將獨力麵對,北方的雙重壓力,智者不為也。”
他手指點向淮河一線:“當下之策,非但不應急於北伐,反而應…適度示好。”
“示好?”謝玄一怔。“沒錯。”謝安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可遣一能言善辯之士,以吊唁苻生的名義、恭賀新君為名,出使長安。”
“一則,窺探苻堅、王猛之虛實,觀察其國內政局。”
“二則,可暗中透露,慕容恪主力北上、鄴城空虛之訊息…”
謝玄眼睛一亮:“叔父是想…禍水北引?讓苻堅去牽製慕容氏?”
“鷸蚌相爭,漁人方可伺機而動。”謝安淡淡道。
“即便不成,也能暫時穩住西線,使我朝能集中精力…”
“整頓內政,訓練北府兵,等待真正的良機。況且…”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荊州桓氏,近來似乎也有些不安分。”
“內部的釘子,總要先拔幹淨,才好放心對外用兵。”
謝玄恍然大悟,深深折服於,叔父的深謀遠慮。
一步閑棋,看似退讓,實則包含了窺探、離間、緩兵、內固等多重深意。
“那…鄴城那邊?冉閔若真撐不住…”
“冉閔?”謝安輕輕拂去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一頭受傷的猛虎,固然可惜,但終究是別人的老虎。”
“他的存在,能多消耗一些,慕容氏的力量,便是他最大的價值了。”
“必要時…或許還能,廢物利用一下。”
建康的棋手,落下了一顆,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影響深遠的棋子。
東晉的戰略,在謝安的掌控下,轉向了更深沉的隱忍和布局。
第三幕:流亡中
凜冽的寒風中,一支殘破不堪的軍隊,正在太行山麓,艱難地向南行進。
隊伍人數已不足兩萬,人人帶傷,衣甲襤褸,旗幟卷曲。
沉默中,透著一股死裏逃生的疲憊,和未散的驚悸。
這正是從鄴城,奇跡般突圍而出的冉魏政權,最後的核心力量。
冉閔騎在一匹搶來的、同樣瘦弱的戰馬上。
他的明光鎧上,又添了幾道新的創痕,臉色因失血和疲憊,而顯得有些蒼白。
但那雙眼睛,卻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隻是這火焰深處,多了幾分審時度勢的陰沉。
黑狼騎損失不小,但仍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建製的和戰鬥力。
此刻擔當著護衛和斷後的職責,如同沉默而警惕的狼群,散布在隊伍四周。
慕容昭隨軍而行,她利用有限的草藥和精湛的醫術。
盡可能地處理著,將士們的傷勢,但物資的匱乏,讓她秀眉緊蹙。
暫時的安全,並未帶來絲毫輕鬆,身後的鄴城可能已然淪陷了。
他們突圍後不久,慕容雲雖未敢追擊,但重新封堵缺口,鄴城失守隻是時間問題。
並州故地,也被燕軍牢牢控製,北返無望。
關中苻生雖死,但新君苻堅態度不明,且路途遙遠。
中間隔著,慕容燕國的勢力範圍和大片混亂區域,西進風險極大。
“陛下,接下來…我們往何處去?”褚懷璧聲音沙啞。
他清點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糧草,臉上寫滿了憂慮。
冉閔勒住馬韁,目光投向南方,那重重山巒之外的方向。
他的腦海中,飛速權衡著所有的信息,慕容恪北返、苻堅上位、東晉偏安…
“去河南。”冉閔的聲音低沉而果斷,“南下,渡過黃河,去荊襄之地!”
眾人皆是一驚。河南、荊襄,那是東晉的地盤!
雖然東晉與冉魏,名義上都是漢人政權,但關係微妙,甚至充滿敵意。
冉閔稱帝,更是東晉無法容忍的,僭越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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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東晉朝廷,恐怕…”
董猙甕聲甕氣地開口,他本能地不信任,那些江南的士大夫。
“他們比慕容恪和苻堅更弱!”冉閔打斷他,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慕容恪要我們的命,苻堅心思難測,唯有東晉!”
“他們內部士族傾軋,武備鬆弛,北伐屢屢無功,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他頓了頓,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而且,別忘了,朕手裏還有‘漢’字這麵大旗!”
“朕是誅胡的英雄!去了江南,百姓和那些不得誌的寒門武將,會如何看?”
“謝安、桓玄那些人,難道就真的鐵板一塊?”
他的思路越來越清晰,這是一步險棋,卻也是絕境中,唯一可能盤活死棋的招數。
“我們去荊襄,不是去乞降!是去借地!是去攪動風雲!”
“他東晉若識相,便給朕糧草地盤,共抗胡虜!若不識相…”
冉閔握緊了雙刃矛,煞氣凜然,“就休怪朕順勢而下,奪了他司馬氏的江山!”
“這華夏正統,未必就不能姓冉!”瘋狂,大膽,卻又帶著某種扭曲的邏輯。
南下荊襄,利用東晉內部矛盾和自己的“英雄”光環,尋求一線生機,甚至反客為主!
“可是…糧草…”褚懷璧依然擔憂。“搶!”冉閔毫不猶豫。
“沿途塢堡、胡人部落、甚至東晉的邊境屯田!”
“我們現在是狼,要活下去,就得咬人!董猙!”董猙策馬上前,無聲抱拳。
“你的黑狼騎,就是先鋒!為大軍開辟道路,獲取補給!”董猙重重捶胸,表示領命。
決意已定,這支殘軍調整方向,帶著最後的瘋狂和野心。
如同撲向南方燈火的飛蛾,又如同試圖闖入羊群的餓狼。
朝著黃河,朝著荊襄,開始了前途未卜的南下之旅。
第四幕:藥去屙
長安,未央宮偏殿,燈火通明,徹夜不熄。
與龍城的病弱、建康的清談不同,這裏彌漫著一種,緊張而務實的氣息。
正在對病入膏肓的關中大地,進行著刮骨療毒般的手術。
苻堅和王猛幾乎是不眠不休,苻堅負責決策和支撐,提供無條件的信任和權威。
王猛則負責,具體的診斷、開方和執刀。
堆積如山的文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又被新的緊急公文迅速填補。
王猛的處理速度驚人,他的批示往往隻有寥寥數語,卻直指核心,雷厲風行。
“北地郡豪強李氏,抗旨不尊,隱匿田畝,毆傷稅吏?批:查!”
“若屬實,主犯檻送京師,家產充公,土地分予佃農!郡守監管不力,革職查辦!”
“原苻生寵臣,光祿大夫,暗中串聯,誹謗朝政?”
“批:證據確鑿,不必審判,即刻下獄,賜白綾!其黨羽名單,交由冰井台核查。”
“隴西急報,羌人部落首領姚萇,收攏苻生潰兵,已達數千,動向不明?”
“批:令安定太守苻丕密切監視,遣能言者示之以恩威,試探其意向。”
“暫勿刺激,以防其狗急跳牆或投奔西邊。”
“京兆地區春耕在即,然耕牛、種子奇缺?”
“批:開放皇家苑囿,牲畜充公,分發農戶!府庫撥付專款,向外地購換糧種。”
“令各級官吏深入鄉裏,督導春耕,有怠惰者,嚴懲不貸!”
一道道指令,如同手術刀般精準落下,切除著苻生時代的毒瘤。
同時又艱難地,試圖為這片土地,注入新的生機。
寬仁與嚴酷,懷柔與鐵腕,被運用得淋漓盡致。
苻堅看著王猛操勞的身影,心中既感欣慰,又充滿壓力。
“景略,如此手段,是否過於…酷烈?恐招致怨望。”
苻堅看著一份,關於處決前朝佞臣的名單,微微皺眉。
王猛頭也未抬,筆下不停:“陛下,亂世重典,沉屙需用猛藥!”
“此時人心浮動,奸佞未清,若不行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則舊弊複生,新政難行。”
“今日之酷烈,乃是為了明日之長治久安。”
“些許怨望,不過疥癬之疾,若綱紀不立,才是心腹大患!”
苻堅默然,他知道王猛是對的。
隻是這過程中的血腥和陣痛,讓他這個以“仁德”自詡的君王,心中難免有些不適。
“西邊…還有那頭狼主…”苻堅又將一份冰井台關於西域最新動向的密報推給王猛。
王猛掃了一眼,麵色凝重了幾分:“此乃心腹大患,遠甚慕容、冉閔。”
“然當務之急,是內政!內部不穩,何以禦外侮?”
“我已加大派往河西的探子數量,並令隴西、天水諸郡。”
“加固城防,廣積糧草,堅壁清野。待關中稍定,必全力應對西陲之危!”
他的策略,極其清晰,先安內,再攘外。
集中所有力量,以最快速度,穩定關中這個基本盤。
消化苻生死亡,帶來的政治紅利,整合力量。
然後才能有資格,去應對來自慕容燕國、流亡的冉閔。
以及那最可怕的、西方的那頭“狼主”。
“陛下,”王猛終於停下筆,看向苻堅,眼神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給我一年…最多兩年時間!兩年之內…”
“必還陛下一個府庫充盈、法令暢通、可戰之兵十萬的關中!”
“屆時,無論東出、北伐,還是西征,我大秦皆有底氣!”
苻堅看著王猛,那因極度疲憊而布滿血絲、卻燃燒著驚人鬥誌的眼睛。
重重地點了點頭:“朕信你!一切,有勞景略了!”
君臣二人目光交匯,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心,和那沉重無比的責任。
長安的新棋手,正以超凡的毅力和智慧,努力穩固著自己的棋盤。
他們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或許並不像想象的那麽多。
天下的棋局,因為苻生的意外出局和苻堅的上台……
進入了更加複雜、也更加凶險的新階段。每一步,都關乎國運,關乎存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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