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暗流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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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獨木撐
    秦淮河的槳聲燈影,驅不散烏衣巷深處,丞相府邸的凝重。
    謝安寬大的書房內,燭火通明,卻照不透他眉宇間,積鬱的憂色。
    他並未如往常般撫琴或清談,而是獨自一人,麵對著一幅,巨大的荊襄輿圖。
    圖上應城、江夏等要地,被朱筆重重圈出,箭矢標記密布,形勢一目了然。
    腳步聲輕響,他的心腹侄子,北府兵主帥謝玄,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未及卸甲,便躬身行禮:“叔父。”
    謝安轉過身,臉上勉強擠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幼度來了,坐。前線情況如何?”
    他親自給謝玄,倒了一杯熱茶,目光卻始終,未離開地圖。
    謝玄接過茶杯,卻無心飲用,快速稟報。
    “侄兒已令前鋒,加速馳援應城,最遲後日午時可達。”
    “但據最新塘報,冉閔攻勢極猛,應城傷亡慘重,桓石虔雖勇,恐亦難久持。”
    “侄兒擔心……援軍未至,城已先破。”
    他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的銳氣,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這是他,獨當一麵後的,第一場大戰。
    對手又是,凶名赫赫的冉閔,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謝安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向應城,緩緩道。
    “應城之重,關乎荊襄存亡,乃至建康安危。桓石虔能守到今日,已屬難得。”
    “幼度,你可知如今建康城內,最危險的,不是冉閔的兵鋒,而是……”
    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了敲,建康的位置,“……這裏的人心。”
    謝玄神色一凜:“叔父是指……王國寶他們?”
    謝安頷首,眼中閃過一絲疲憊:“豈止王國寶……”
    “門閥私利,重於社稷,清談誤國,積習難返。”
    “陛下近日,受小人蠱惑,對前線戰事,已生疑慮。”
    “若應城有失,或戰事遷延不下……”
    “朝中彈劾你我,‘勞師糜餉’、‘激起邊釁’的聲浪,必將高漲。”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仿佛能穿透,這金陵繁華,看到那些朱門之內,正在進行的肮髒交易。
    “王國寶近日與不少宗室、士族往來密切,其門下清客,四處散播流言。”
    “說北府兵空耗國力,卻連一支流寇,都剿滅不了……”
    “甚至有人暗中提及,當年北伐大戰後,桓溫舊事……”
    桓溫舊事,意指權臣借北伐擴張勢力,最終威脅皇權,這是極其敏感的暗示。
    謝玄年輕氣盛,聞言不禁怒道:“豈有此理!”
    “前線將士浴血奮戰,他們在後方,不僅不支援,反而拖後腿、捅刀子!”
    “叔父,難道就任由他們,如此妄為?”
    謝安轉過身,目光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曆經風雨後的堅韌與無奈。
    “堵不如疏,壓不如導。幼度你記住,為相者,不僅要禦外侮,更要安內患。”
    “此刻,穩住朝局,比打一場勝仗更難,也更重要。”
    他走回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筆蘸墨。
    “我會即刻上書陛下,詳細陳說,應城戰事之緊要……”
    “荊襄防線之關鍵,並再次申明,北府兵進軍方略。”
    “同時,也會聯絡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如王彪之等,共同穩定朝議。”
    他筆下不停,繼續道:“對你,我有兩件事交代。”
    “其一,援救應城,務必全力以赴,若能擊退冉閔,則一切流言,不攻自破。”
    “其二,行軍途中,要格外留意北麵慕容恪的動向,此人按兵不動,其心叵測。”
    “需嚴防其突然發難,或與冉閔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勾結。”
    謝玄肅然應道:“侄兒明白!定不負叔父所托!”
    謝安寫完奏章,吹幹墨跡,交給謝玄:“這份奏章,你派人快馬送回建康。”
    “你即刻返回軍中,督促大軍,加速前進。”
    “記住,速戰速決,但求穩妥,不可貪功冒進,建康這邊……有我。”
    謝玄看著叔父,清瘦卻挺拔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和敬意。
    他知道,叔父正以一己之力,支撐著,這搖搖欲墜的朝局。
    為他,也為整個江東,遮風擋雨。
    謝玄離去後,謝安獨自坐在棋枰前,黑白棋子星羅棋布,如同眼前的天下大勢。
    他拈起一枚白子,卻久久未能落下。
    建康的暗流,比應城的戰場更加凶險,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這盤棋,他必須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小心。
    第二幕:連環套
    與謝安丞相府的肅穆凝重不同,中書令王國寶的府邸,今夜卻是另一番景象。
    雖已是深夜,後園一間隱蔽的水閣內,卻是燈火通明,絲竹隱隱。
    空氣中,彌漫著酒香,還有一種甜膩的熏香味道。
    王國寶並未穿著官服,而是一身寬大的錦袍,麵色紅潤。
    正與幾位心腹幕僚,以及投靠他的士族官員,飲酒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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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姬翩翩起舞,歌女柔聲吟唱,一派升平景象,仿佛城外遠方的戰火與己無關。
    “諸公,且滿飲此杯!”王國寶舉杯笑道。
    “謝安石如今是,熱鍋上的螞蟻,前方戰事不利,後方陛下猜疑。”
    “我看他,這丞相之位,還能坐多久!”
    一名尖嘴猴腮的幕僚諂媚道:“全賴王中書,運籌帷幄!”
    “如今建康城內,誰不知謝安,窮兵黷武,致使江北生靈塗炭?”
    “隻要我等,再加一把火,定能讓他灰頭土臉!”
    另一名官員,壓低聲音道:“王中書,聽說陛下近日,對張貴人越發倚重……”
    “而張貴人,又對您言聽計從……這可是,天賜良機啊。”
    王國寶得意地,抿了一口酒,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謝安自以為,能隻手遮天,卻忘了,這是陛下的建康,是我等士族的建康!”
    “他重用寒門,打壓望族,早已天怒人怨!”
    他示意舞姬歌女退下,水閣內隻剩下幾個核心心腹,氣氛頓時變得詭秘起來。
    “光靠流言和奏章,還不足以,扳倒謝安。”
    王國寶陰惻惻地說,“我們需要……更實在的東西。”
    “王中書的意思是?”
    “前線!”王國寶的手指,敲著桌麵,“如果應城……失守了呢?”
    “或者,謝玄的北府兵,吃了敗仗呢?”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應城失守或北府兵戰敗,意味著冉閔兵鋒,可能直指長江,那可是塌天大禍!
    王國寶看著眾人,驚懼的表情,嗤笑道。
    “怕什麽?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若是應城失守,責任在誰?”
    “在謝安調度無方,在桓衝救援不力!若是北府兵敗了,謝安更是難辭其咎!”
    “屆時,陛下還能容他?朝野上下還能容他?”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們甚至……可以幫冉閔一把。”
    “什麽?!”眾人皆驚。
    王國寶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興奮:“比如延緩給應城或北府兵,運送糧草軍械?”
    “比如,將謝玄的進軍路線、兵力部署,‘無意中’泄露出去?”
    “當然,要做幹幹淨,不能留下把柄。隻要戰事不利,謝安必倒!”
    “至於冉閔……他不過是流寇,即便一時得勢,難道還能真的打過長江?”
    “屆時,說不定還要仰仗,我等江東士族,才能穩住局麵呢!嗬嗬嗬……”
    他的笑聲,在寂靜的水閣中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為了權力,這些人不惜以,國家存亡為賭注,甚至暗中資敵!其心可誅!
    一名幕僚擔憂道:“可是王中書,若玩火自焚,讓冉閔真的坐大,豈非……”
    王國寶擺了擺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放心,北邊不是還有慕容恪嗎?慕容恪豈會坐視,冉閔吞並江東?”
    “鶴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要做的,就是讓,謝安這個‘鶴’先倒台。”
    “至於後麵的‘蚌’和‘漁翁’,再慢慢周旋不遲。”
    “別忘了,我們手裏,還有陛下,這張牌呢……”
    他指的是,通過張貴人,用藥物和巫蠱,控製司馬曜。
    隻要司馬曜,站在他們這邊,一切皆有可能。
    密謀直到後半夜才散去,王國寶送走眾人,獨自站在水閣窗前。
    望著相府的方向,臉上露出,誌在必得的冷笑。
    “謝安石,你的時代,該結束了。這江東的天下,該換我來執掌了!”
    第三幕:困龍庭
    皇宮顯陽殿後寢宮,濃鬱的草藥味和奇異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幾乎令人窒息。
    晉帝司馬曜,半躺在龍榻上,眼神渙散,麵色潮紅,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剛剛服用了,張貴人親手喂下的“五石散”。
    藥力正在發作,使他時而亢奮,時而恍惚。
    張貴人穿著一身,輕薄誘人的紗裙,依偎在司馬曜身邊。
    纖纖玉指,輕輕撫摸著,皇帝的胸口,聲音嬌媚入骨。
    “陛下,感覺可好些了?莫要再為煩心事兒勞神了,有王中書他們操心著呢。”
    司馬曜猛地抓住,張貴人的手,聲音帶著,神經質的顫抖。
    “愛妃……朕……朕心裏,怕啊!”
    “那冉閔……聽說如同修羅再世,殺人不眨眼……”
    “萬一……萬一他打過了長江,朕……朕會不會像,湣帝一樣……”
    他口中的湣帝,是西晉末年,被匈奴劉曜俘虜的,皇帝司馬鄴。
    那是司馬皇族,心中永遠的痛和恐懼。
    張貴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與得意,麵上卻愈發溫柔。
    “陛下乃真龍天子,自有百靈護佑,豈是那些北地胡酋,能傷及的?”
    “再說了,長江天險,豈是那麽容易過的?謝丞相不是已經派謝玄去迎敵了嗎?”
    “謝安……謝安……”司馬曜喃喃道,眼神忽然變得,有些怨毒。
    “王國寶說……謝安擁兵自重,這次故意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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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想借冉閔之手……清除異己,甚至……甚至……”
    他不敢說下去,但猜忌的種子,早已被王國寶等人種下。
    張貴人趁機添油加醋:“陛下,臣妾一介女流,不懂朝政。”
    “但臣妾聽說,北府兵耗費巨大,卻遲遲未能平叛,民間已是怨聲載道……”
    “王中書他們,也是為陛下、為社稷著想啊。”
    這時,一名小內侍,捧著一份奏章進來:“陛下,丞相謝安有緊急軍情上奏。”
    司馬曜正處於,藥力上湧的煩躁期,看也不看,揮手道。
    “拿走拿走!朕不想看!都是壞消息!讓謝安自己處理!”
    張貴人使了個眼色,那小內侍會意,將奏章放到一旁案幾上,便躬身退下。
    那奏章,正是謝安方才寫好,由謝玄派人快馬送來的。
    “陛下,不如臣妾再為您,調製一碗‘安神湯’。”
    “您好好睡一覺,明日便什麽都好了。”張貴人柔聲道。
    司馬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好,好,快,快給朕喝藥……”
    張貴人轉身去配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安神湯”裏,自然少不了,能讓人產生,依賴和幻覺的“蠱蟲卵”和特製五石散。
    她要讓司馬曜,徹底離不開她,成為一個隻會聽從她和王國寶,擺布的傀儡皇帝。
    而司馬曜,這位名義上的,天下之主。
    此刻卻像一隻受驚的鳥兒,蜷縮在龍榻之上,被藥力和恐懼,折磨得神誌不清。
    外有強敵壓境,內有權臣弄奸,後宮妖妃蠱惑。
    他這座龍庭,早已千瘡百孔,風雨飄搖。
    他困在藥香與陰謀,編織的囚籠裏,看不到真正的危險,也發不出真正的聲音。
    第四幕:噬江山
    就在建康城內的權貴們,忙於爭權奪利、皇帝沉湎於,藥石之時。
    一匹快馬衝破夜雨,馳入秦淮河畔,一處不起眼的驛館。
    馬上騎士渾身濕透,臉色慘白,懷中緊緊抱著,一個油布包裹的竹筒。
    他是應城守將桓石虔,派出的死士,冒死突圍,前來建康求援的信使。
    竹筒裏,是桓石虔,親筆書寫的血書。
    詳細描述了應城危如累卵的局勢,守軍傷亡殆盡,箭盡糧絕,城破隻在旦夕之間!
    懇求朝廷,火速發兵救援,否則荊北門戶洞開,後果不堪設想!
    信使被引入驛館,顧不上換下濕衣,便要求見,負責軍情傳遞的官員。
    然而,當值的官員,恰好是王國寶,安插的親信。
    那官員緩慢接過竹筒,打開血書,草草看了幾眼,臉上卻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桓將軍,未免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應城城高池深,守軍萬餘,豈是區區流寇,能輕易攻破的?”
    “想必是,想要更多援軍和賞賜罷了。”
    官員陰陽怪氣地說著,將血書隨手丟在案上。
    “此事本官知道了,明日一早,便呈報上去。你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吧。”
    信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
    “大人!萬萬不可啊!應城真的快守不住了!城中已是人間地獄!”
    “求大人即刻稟報丞相,稟報陛下!遲了就來不及了!”
    官員不耐煩地揮揮手:“放肆!軍國大事,豈容你一個,小小的信卒置喙?”
    “本官自有分寸!來人,帶他下去休息,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離開驛館半步!”
    兩名如狼似虎的衛兵上前,不由分說,將悲憤欲絕的信使,拖了下去。
    那封沾滿應城守軍,鮮血和期望的求救信。
    就這樣被隨意地,扔在角落,注定無法及時送到,謝安或司馬曜的眼前。
    而與此同時,另一匹快馬,卻暢通無阻地,進入了王國寶的府邸。
    那是王國寶,派往江北的心腹,帶回的不是軍情,而是沿途搜刮來的奇珍異寶。
    以及一些,關於謝玄北府兵“行軍遲緩”、“騷擾地方”的所謂“罪證”。
    雨,越下越大。秦淮河上,畫舫的歌樂聲,在雨聲中變得模糊不清。
    建康城沉睡在,虛假的安寧裏。
    這夜雨,衝刷著街巷的泥濘,卻洗不淨,權謀的肮髒。
    它敲打著,宮殿的琉璃瓦,卻喚不醒,傀儡皇帝的沉淪。
    它淹沒了,遠方傳來的求救呐喊,卻助長了,吞噬江山的暗流。
    應城城下的忠魂白骨,在建康權貴的,酒杯碰撞聲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場比冉閔的刀劍,更可怕的危機,正在東晉的心髒地帶,無聲地蔓延、發酵。
    命運的岔路口,通往深淵的那一條,似乎正被一隻隻無形的手,悄然鋪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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