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執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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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映乾坤
    龍城燕王宮偏殿,炭火盆驅不散,慕容恪身上,那源自冰晶義眼的森森寒意。
    他獨立於,巨大的天下輿圖前,看著圖中,代表江夏的那個點。
    此刻已被一枚,猩紅的小旗刺穿,如同滴血的心髒,突兀地嵌在長江之畔。
    幽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無聲跪伏在地。
    剛剛稟報完,江夏易主、冉閔盤踞的最新密報。
    殿內死寂,隻有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
    以及慕容恪,那異常緩慢、仿佛帶著冰碴的呼吸聲。
    許久,慕容恪才緩緩抬起,那隻正常的左手,輕輕按在了地圖上,江夏的位置。
    指尖傳來的,不是羊皮紙的粗糙,而是一種無形的、灼熱的刺痛感。
    那是冉閔,赤黑色暴戾氣運,在他冰晶義眼視野中,留下的灼痕。
    “一夜……僅一夜……”慕容恪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殿中響起。
    帶著一種,近乎欣賞的殘酷冷靜,“應城未下,卻能舍之如敝履。”
    “千裏奔襲,以疲敝之師,裂江夏之防……”
    “冉閔,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你的魄力。”
    他那隻慘白的冰晶義眼,死死盯著江夏,仿佛能穿透地圖。
    看到那座,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城池,看到那個立於城頭、眺望江南的修羅身影。
    義眼深處,細微的冰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結、碎裂。
    反映出,他內心劇烈的,推演運算。
    腦仁深處,因“噬簡症”而起的,針刺般痛楚。
    也隨著,這高速的思考而加劇,但他渾然未覺。
    “王爺,冉閔此舉,雖出人意料,然其孤軍深入,懸師江南,已是強弩之末。”
    “我軍是否,應即刻揮師南下,趁其立足未穩……”
    “與東晉前後夾擊,一舉蕩平,此燎原星火?”
    幽影低聲提出一種,看似最直接的建議。
    這是燕國朝堂上,許多武將,尤其是慕輿根等激進派的心聲。
    慕容恪緩緩搖頭,冰晶義眼的目光,從江夏移開。
    掃過淮北,掠過長江,最終定格在建康。
    他的視野中,東晉那青黃混雜的氣運,正因為江夏之失,而劇烈翻騰。
    內部無數暗流、裂痕清晰可見,尤其是建康方向。
    一股代表著腐朽、內鬥的灰黑色氣運,正在不斷侵蝕著,那本就虛浮的根基。
    “夾擊?”慕容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為何要替東晉做嫁衣?謝安與王國寶正鬥得,你死我活,司馬曜嚇破了膽。”
    “此刻南下,是幫他們,轉移矛盾,凝聚人心嗎?”
    他轉過身,那隻正常的左眼,銳利如鷹,看向幽影。
    “你看的是,江夏一城之得失,我看的是,天下氣運之流轉。”
    “冉閔這把刀,如今砍在了,東晉最疼的地方,正替我們,攪亂江東這潭死水。”
    “我們此刻入場,不過是提前結束了,這場好戲。”
    他踱步到窗邊,推開窗戶,讓北方凜冽的寒風湧入。
    似乎這寒冷,能讓他沸騰的思緒,更加清晰。
    “我們要做的,不是滅火,而是……添柴。”
    “讓這把火,燒得更旺,燒得東晉,元氣大傷,燒得冉閔,精疲力盡。”
    “待到時機成熟,再去收獲……整片焦土。” 他的決斷,已然清晰。
    不是即刻,南下爭雄,而是繼續作壁上觀,甚至……火上澆油。
    第二幕:廟堂辯
    翌日,燕王宮正殿。
    得知江夏消息的,燕國文武重臣齊聚一堂,氣氛熱烈,甚至可以說是亢奮。
    尤其是以慕輿根為首的武將集團,個個摩拳擦掌,請戰之聲不絕於耳。
    “陛下!天賜良機啊!”慕輿根聲如洪鍾,出列奏道。
    “冉閔小兒,僥幸得手江夏,然其已成,甕中之鱉!”
    “東晉必傾力反撲,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我大燕鐵騎,正當趁此良機,揮師南下。”
    “先取淮北,再渡長江,則天下可定矣!”
    他臉上的蠑螈刺青,因激動而愈發猙獰。
    不少宗室將領,紛紛附和,認為這是吞並江東、完成一統霸業的最佳時機。
    就連一些漢臣,如封弈,也認為可以借此施加巨大壓力,逼迫東晉割讓大量土地。
    端坐王位的慕容俊,雖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但他更習慣於,先看向自己的弟弟,那個永遠冷靜得,可怕的太原王慕容恪。
    “太原王,依你之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慕容恪身上。
    他依舊站在武將班列之首,身形挺拔,卻透著一種與周遭狂熱,格格不入的冰寒。
    他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後落在,慕容俊身上。
    “陛下,諸位同僚,”慕容恪的聲音,嘶啞而平穩,如同冰河流動。
    “慕輿將軍所言,勇猛可嘉。然,臣以為,即刻大舉南下,並非上策。”
    殿中頓時一靜,隨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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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輿根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服之色,溢於言表。
    慕容恪不理會,眾人反應,繼續冷靜分析。
    “其一,冉閔雖占江夏,然其部眾疲敝,糧草雖得補充,亦難持久。”
    “東晉謝玄、桓衝皆非庸才,必率精銳合圍。”
    “此時我大軍南下,冉閔為求生路,可能狗急跳牆,反而與東晉臨時妥協。”
    “甚至……調轉矛頭,與我軍死戰,此乃驅狼並虎,非智者所為。”
    “其二,江東水網縱橫,氣候濕熱,我軍騎兵優勢,難以發揮。”
    “倉促南下,若戰事遷延,必陷泥沼。屆時師老兵疲,恐為南人所乘。”
    “其三,”他目光微轉,意有所指,“國內新附之地未穩,西邊苻秦,虎視眈眈。”
    “若精銳盡出,後方空虛,萬一有變,悔之何及?”
    他每說一條,殿內狂熱的氣氛,便冷卻一分。
    這些顧慮,實實在在,點中了,貿然南下的致命風險。
    “那依太原王之見,難道就坐失良機,錯失不成?”慕輿根忍不住反駁。
    慕容恪發出,低沉的聲音:“非是坐視,而是……待時而動,謀定後動。”
    他轉向慕容俊,拱手道,“陛下,臣建議……”
    “一,命慕容泓加大,在淮北地區的活動力度,做出我軍即將大舉南下的姿態。”
    “迫使東晉,不敢全力西顧江夏,進一步消耗,其國力軍力。”
    “二,遣使入建康,不必提‘借道助剿’,可改為‘關切江淮局勢’。”
    “重申我大燕,維護邊境之決心,實則施壓,觀察其內部反應,或可尋隙分化。”
    “三,國內厲兵秣馬,廣積糧草,一旦江夏戰局明朗。”
    “或東晉內部生變,則我銳騎出動,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一番分析,格局宏大,思慮深遠。
    既避免了冒險,又將主動權,牢牢抓在手中,充滿了政治和軍事智慧。
    朝堂之上,即便是最激進的將領,也不得不承認,慕容恪的策略,更為老辣穩妥。
    慕容俊聞言,頻頻點頭,心中對弟弟的忌憚雖未消減,但對其能力更是依賴。
    “太原王老成謀國,所言極是,便依太原王之策行事!”
    慕容恪的決斷,再次壓倒了,朝堂上的冒進之聲。
    為大燕這艘巨輪,在驚濤駭浪前,選擇了最有利於己的航向。
    他如同頭狼,冷靜地判斷著,獵場的形勢。
    不被近處的血腥所迷惑,等待著,最完美的撲擊時機。
    第三幕:施壓力
    慕容恪的決策,迅速化為行動。
    淮水北岸,慕容泓所部燕軍一改之前騷擾的策略,開始進行大規模的調動和演武。
    旌旗招展,戰馬嘶鳴,成千上萬的騎兵沿著河岸巡弋,做出強渡淮水的姿態。
    慕容泓本人,更是親自披掛上陣,於陣前馳射,其勇武之名,本就令南軍忌憚。
    此番作態,更讓對岸的東晉守軍,風聲鶴唳,一日三驚。
    大量的軍情雪片般飛往建康,無一不描述著,燕軍即將大舉南下的緊迫態勢。
    這無疑給本就因江夏之事,而焦頭爛額的建康朝廷,又壓上了一塊沉重的巨石。
    謝安不僅要應對,江夏方向的冉閔,還要分心淮北防務。
    還要調動,本已捉襟見肘的兵力,壓力倍增。
    與此同時,燕國太尉皇甫真作為使者,再次抵達建康。
    這一次,他的姿態依舊帶著,鮮卑貴族的傲慢,但言辭卻“委婉”了許多。
    他麵見司馬曜和主持朝政的謝安,王國寶等人亦在側,並未直接提“借道”或索地。
    而是以“鄰邦關切”為名,對“江淮地區因冉閔而出現的動蕩”表示“深切憂慮”。
    “陛下,謝相,”皇甫真表情嚴肅,侃侃而談。
    “冉閔此獠,肆虐河北,今又流毒江南,實乃天下公敵。”
    “我大燕皇帝陛下,心係蒼生,不忍見江淮百姓,再遭兵燹。”
    “故特遣外臣前來,願與貴國共商,維護邊境安寧之策。”
    “若貴國需要,我大燕或可提供,必要之……協助。”
    “當然,此等協助,亦需有所保障,以免徒生誤會……”
    這番話,綿裏藏針。所謂“協助”,暗指軍事介入。
    所謂“保障”,則是索要好處的,代名詞。
    既施加了壓力,又留下了,談判和操作的空間。
    尤其暗示了,可以與東晉內部,“有意和平”的勢力,進行私下交易。
    皇甫真的到來,像一顆投入建康政治泥潭的石子,激起了更複雜的漣漪。
    王國寶等人仿佛看到了,借助外力扳倒謝安的又一契機,活動得更加頻繁。
    遷都之議再次被提起,朝堂上主和、主逃的聲音陡然增大。
    慕容恪這一手“隔岸添薪”,效果立竿見影。
    他成功地將北方的壓力,實質性地傳遞給了東晉,加劇了其內耗。
    為冉閔在江夏的掙紮,創造了更複雜、也更有利的外部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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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像一位高明的庖丁,並未親自下場與猛虎搏鬥。
    而是不斷驅趕、刺激另一頭困獸,讓它們互相撕咬,自己則在一旁磨礪刀俎。
    第四幕:天下局
    龍城偏殿,慕容恪再次獨自,麵對沙盤。
    沙盤上,代表冉閔的赤旗插在江夏,代表東晉的青黃旗,在長江沿線搖搖欲墜。
    而代表慕容燕的玄色旗幟,以深深插在河北,其觸角則強勢地抵在淮北。
    幽影稟報著,各方最新動向,慕容泓在淮北的佯動,效果顯著。
    皇甫真在建康的施壓,引發東晉朝堂激烈爭吵。
    冉閔正在江夏,加緊整備,似乎有沿江東進的跡象。
    謝玄與桓衝的水陸軍,正在向江夏合圍……
    “王爺,一切皆如您所料。”
    “隻是……若冉閔真的被謝玄、桓衝迅速剿滅,我軍豈非,錯失良機?”
    幽影最終還是問出了,心中的一絲疑慮。
    慕容恪那隻冰晶義眼,幽光閃爍,注視著沙盤上,江夏那個點。
    仿佛在看,一盤棋的收官階段。“迅速剿滅?”他嗤笑一聲。
    “冉閔若如此易與,他也到不了江夏。”
    “謝玄、桓衝雖強,但一個是,急於立功的年輕人。”
    “另一個是,保守持重的老將,想要完美配合,談何容易?”
    “更何況,建康的掣肘不斷,糧餉能及時否?軍心能統一否?”
    他抬起那隻,被狼王頜骨寄生的右臂,隔著帛布,虛按在江夏上空。
    “冉閔是一頭,受傷的瘋虎,把他逼到絕境,他會爆發出,更可怕的力量。”
    “讓他去撕咬吧,咬得東晉遍體鱗傷,咬得江東人心離散。我們隻需要等……”
    他頓了頓,冰晶義眼中,閃過一絲絕對理性的冷酷。
    “等到他們雙方,都流盡了血,耗盡了力。等到東晉內部,矛盾徹底爆發。”
    “或許……等到建康城頭,變換大王旗的那一刻。”
    他的目光越過江夏,越過長江,仿佛看到了更遠的未來。
    “傳令給‘鏡鑒台’,安插在江東的人,特別是那些,與王國寶等士族有聯係的。”
    “可以開始散播一些消息了……比如,謝安欲借北府兵清除異己。”
    “比如,冉閔其實有意與江北‘有識之士’媾和……把水攪得更渾一些。”
    “另外,”他補充道,“給長安那邊,也透點風……”
    “就說我大燕重心南移,無暇西顧……看看我們的苻堅鄰居,會不會做點什麽。”
    幽影心領神會,這是要讓前秦也動起來,進一步牽製,可能出現的變數。
    慕容恪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
    殿外北風呼嘯,殿內炭火微弱。
    他的決斷,已然化作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在荊襄大地和江東上空。
    他不急於收網,因為他知道,網中的魚兒,還在瘋狂掙紮。
    掙紮到,筋疲力盡之時,便是他收獲之刻。
    狼顧南北,靜候風雷。
    慕容恪的決斷,關乎的已不僅僅是一場戰役的勝負,而是整個天下未來的格局。
    他正以超乎常人的耐心和冷酷,等待著曆史天平,最終向他傾斜的那個瞬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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