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西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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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血輿圖
    建康,舊日東晉宮闕,今朝冉魏行在。
    昔日士族清談、絲竹管弦之風,早已被鐵血肅殺之氣,滌蕩一空。
    宮殿依舊巍峨,但廊柱間巡弋的,不再是寬袍博帶的文官。
    而是身披玄甲、眼神銳利,由三鐵衛統領的“修羅近衛”。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仿佛這座江南佳麗地,已被強行烙上了,北地修羅場的印記。
    武悼天王冉閔的臨時帥府,便設在原本的太極殿東堂。
    這裏燈火通明,取代了,溫柔鄉的綺羅香。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占據整麵牆壁的,巨幅山河輿圖。
    以及彌漫不散的濃烈酒氣,與壓抑的戰意。
    冉閔立於輿圖之前,他身形八尺有餘,並非蠻橫的粗壯,而是如鐵鑄般的精悍。
    他僅僅靜立,便仿佛是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玄色常服微敞,露出古銅色胸膛上,那道猙獰幾乎貫穿的箭創,如同盤踞的惡蛟。
    亂發如墨,不束不冠,隨意披散,更添幾分霸烈狂野。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正死死盯著,輿圖之上。
    尤其是荊州北部那片,被用猩紅朱砂,狠狠標記的區域。
    那裏,代表著匈人阿提拉的鐵蹄,以及正在崩塌的桓楚政權。
    “江陵……桓玄……”冉閔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受傷的猛虎在低哮。
    他猛地抓起,案幾上的酒壇,仰頭痛飲。
    琥珀色的烈酒,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流淌,浸濕了衣襟也渾不在意。
    “乞活軍兒郎的血,還沒流幹,他倒先搖尾乞憐了!”
    他“砰”地一聲,將酒壇頓在案上,壇身碎裂,殘酒四濺。
    殿內侍立的修羅近衛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他們深知,這位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天王。
    其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何等恐怖的,毀滅力量。
    腳步聲響起,沉穩而富有節奏,司空桓濟與軍師玄衍,一前一後步入殿中。
    桓濟依舊是那身舊官袍,袖口沾著墨跡與泥土,麵容清臒,眼神銳利而疲憊。
    玄衍則青衫素袍,洗得發白,左側臉頰上的黥刑印記,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手中摩挲著,那副溫潤的“九曜星算籌”,眼神深邃如淵。
    “王上。”兩人躬身行禮。
    冉閔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他們,手指重重戳在,輿圖上代表江陵的位置。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絹帛戳穿:“你們都知道了?”
    “桓玄的使者,帶著搖尾乞憐的國書,已經到了石頭城!”
    “他以為,遞上降表,獻出財帛……”
    “我冉閔就會去,做他桓楚的看門狗,替他擋住阿提拉的狼牙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以及積鬱的殺意。
    桓濟上前一步,神色平靜,語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務實。
    “王上,桓玄固然該死,其國亦當覆滅。然,江陵之重,關乎長江天險。”
    “若落入匈人之手,阿提拉便可順流而下,直逼建康。”
    “屆時,我冉魏將獨力麵對,整合了荊楚資源的強胡,局麵將萬分被動。”
    “桓玄之請,雖為自救,卻也給了我軍名正言順西進、扼守長江上遊的契機。”
    “契機?”冉閔猛地轉身,目光如冷電般掃過桓濟。
    “公渡!你告訴本王,我冉魏立國之本是什麽?”
    “是江東這看似富庶,實則士族盤踞、人心未附的三吳之地嗎?不是!”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是仇恨!是血債!”
    “是百萬漢家冤魂,不散的怨氣,是本王手中這柄‘龍雀’,殺出來的生路!”
    他一把抓起斜靠在,輿圖旁的龍雀橫刀,刀未出鞘。
    但暗紫色的刀鞘上,玄雀圖騰與血隕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煞氣。
    “將士們追隨我,是為了殺胡!是為了光複中原!是為了奪回我們的祖地!”
    “現在,你卻要本王調轉兵鋒,去救一個逆賊,去替他桓家守衛疆土?”
    “你讓本王如何對得起,戰死在河北、死在我麵前的乞活軍弟兄?!”
    “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我冉閔?!一個見利忘義、連血仇都可以擱置的懦夫嗎?!”
    憤怒的咆哮,震得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桓濟在冉閔那如同實質的殺氣麵前,臉色微微發白。
    但脊梁依舊挺得筆直,毫不退縮地,迎著冉閔的目光。
    “王上!仇恨固然是力量,但生存才是根本!”
    “若基業不存,仇恨何依?昔日勾踐臥薪嚐膽,方有滅吳之機。”
    “今日之勢,阿提拉乃天下公敵,其威脅遠超慕容燕國!”
    “若因一時之憤,坐視江陵陷落,讓匈人盡得長江之利。”
    “則我冉魏危矣,漢家火種危矣!”
    “此非為救桓玄,實為自救,為保我華夏江南半壁,不再淪於異族鐵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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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救?”冉閔嗤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悲涼與嘲諷。
    “公渡,你總跟本王算糧草,算戶籍,算得失。”
    “那你告訴本王,我軍若西進,慕容恪會坐視不理嗎?”
    “他若趁機南下,捅我背後,我等豈不是腹背受敵?”
    “到那時,別說救江陵,隻怕連建康都守不住!”
    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玄衍:“晦明!你素來謀定後動,你說!”
    “本王是該北上複仇,還是該西進‘自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玄衍身上。
    這位“深淵之鏡”,此刻正用指尖,輕輕撥弄著一根,骨質的算籌,眼神空洞。
    他仿佛神遊天外,又仿佛在計算著,無數種未來的可能性。
    殿內的空氣,因為玄衍的沉默,而變得更加凝滯、沉重。
    輿圖上那猩紅的標記,仿佛真的在滴血,映照著冉閔眼中,天人交戰的火焰。
    抉擇的天平,一端是沸騰的血仇與北望的故土,另一端是冰冷現實與存續的危機。
    武悼天王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一張千鈞重弓,繃緊到了極限。
    第二幕:深淵鏡
    玄衍的沉默,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了一塊寒冰,讓冉閔狂暴的氣息為之一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清俊卻帶著黥印的臉上。
    等待著,他那總能穿透迷霧、直指核心的剖析。
    良久,玄衍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深邃的眸子,恢複了焦距。
    卻沒有直接回答,冉閔的問題,而是轉向了,那幅巨大的山河輿圖。
    他手中骨籌指向北方,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王上,桓司空所言,乃生存之實。”
    “江陵若失,阿提拉據上遊之勢,順流而下。”
    “艨艟鬥艦,直抵建康城下,絕非危言聳聽。”
    “屆時,我軍困守江東一隅,北有慕容恪虎視,西有匈人狼顧。”
    “縱有霸王之勇,亦難挽狂瀾。”
    他話鋒一轉,骨籌輕移,點向代表慕容燕國的廣袤區域。
    “然而,王上之憂,亦是關鍵,慕容恪,人傑也。”
    “其用兵如神,更兼慕容垂、慕容友等,皆為當世良將。”
    “我軍若主力西進,建康空虛,慕容恪絕不會放過,此等天賜良機。”
    “他或許不會立刻傾國來攻,但隻需遣一大將,率數萬精騎南下騷擾。”
    “斷我糧道,掠我州縣,便足以令我西征大軍首尾難顧,進退失據。”
    他頓了頓,骨籌在江北、淮南一帶劃了一個圈。
    “此乃我軍心腹之患,亦是抉擇之關鍵節點。”
    冉閔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玄衍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子。
    將他麵臨的困境,一層層剝開,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
    西進,則後院可能起火;不西進,則要眼睜睜看著一個,更恐怖的敵人坐大。
    “難道就沒有,兩全之策?”冉閔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甘。
    “兩全?”玄衍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弧度。
    “亂世求生,何來萬全之策?唯有權衡利弊,行險一搏。”
    他手中的骨籌,再次移動,這一次,速度加快。
    在輿圖上,勾勒出數條,虛實相間的線條。
    “王上,我軍若要西進,必須滿足兩個前提。”玄衍的目光,銳利起來。
    “第一,穩住慕容恪,至少,要讓他在我軍主力西征期間,不敢大舉南下。”
    “第二,西征必須速戰速決,不能與阿提拉,陷入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如何穩住慕容恪?”冉閔立刻追問。
    “疑兵,增灶,示強於外,而結盟於內。”玄衍緩緩道。
    “可令江北諸將,大張旗鼓,廣立營寨,多布旌旗,佯裝籌備北伐之勢。”
    “同時派遣能言善辯之士,秘密北上,聯絡慕容燕國內部,與慕容恪有隙者。”
    “如可足渾皇後、慕容評等,散播謠言,稱慕容恪久鎮東南,功高震主。”
    “已有不臣之心……甚至,可以嚐試,與慕容恪本人接觸。”
    “與慕容恪接觸?”冉閔眼中,寒光一閃。
    “非為真盟,實為緩兵之計。”玄衍冷靜地解釋。
    “可遣一死士,攜密信往見慕容恪,信中不必多言,隻需暗示天下己經劇變。”
    “匈人乃心腹大患,胡漢內部之爭或可暫擱,共禦外侮。”
    “以慕容恪之智,必能看出,阿提拉之威脅。”
    “即便他不信我之誠意,此舉亦能在他心中,種下猶豫的種子,”
    “讓他不敢輕易,在我西進之時,傾力南下,以免被匈人漁利。”
    冉閔沉吟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龍雀刀的刀柄。
    與畢生死敵虛與委蛇,這對他而言,比正麵廝殺,更難以接受。
    玄衍繼續道:“至於西征本身,關鍵在於‘快’與‘狠’。”
    “我軍目標,非為拯救桓玄,而是搶占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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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至少要在江陵附近,占據有利地形,與阿提拉形成對峙。”
    “因此,西征兵力,貴精不貴多。”
    “應以‘黑狼騎’為先鋒,輔以‘乞活天軍’一部,輕裝疾進,沿長江水陸並進。”
    “後續糧草輜重,可依托水師運輸。”
    “同時,墨離先生的‘陰曹’,需全力出動。”
    “先期潛入江陵,以及周邊區域,散布恐慌,製造混亂。”
    “必要時,可助桓楚內部,‘加速’其崩解過程,以便我軍能更快接手城防。”
    “或在其潰敗時,最大限度地收攏潰兵、吸納流民,以戰養戰。”
    他最後總結道:“此策行險,如走鋼絲。”
    “成功,則據江陵而抗匈人,保東南半壁。”
    “且能與慕容燕、前秦形成微妙平衡,贏得喘息之機。”
    “失敗,則可能損兵折將,甚至動搖國本。”
    “然,若固守江東,坐視江陵陷落。”
    “則我冉魏之敗亡,亦是遲早之事,兩害相權……”
    “……取其輕。”冉閔接過了他的話,聲音低沉而艱澀,他明白了玄衍的意思。
    西進,是主動將頭,伸入風險之中,尋求一線生機。
    不西進,則是坐以待斃,等待危機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最終將自己碾碎。
    “慕容恪……他會中計嗎?”冉閔仍有疑慮。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玄衍坦然道。
    “慕容恪非庸才,此計最多能爭取到,一到兩個月的時間。”
    “我軍必須在這一兩個月內,解決江陵方向的威脅。”
    “至少,要重創阿提拉前鋒,穩住戰線。”
    殿內再次陷入沉默,桓濟看著玄衍,眼中流露出敬佩與複雜之色。
    此計將戰略、戰術、外交、陰謀融為一體。
    堪稱膽大包天,卻又絲絲入扣,直指問題核心。
    這確實是,目前形勢下,唯一可能破局的方略。
    冉閔閉上雙眼,胸膛劇烈起伏。腦海中,是河北大地上的烽火狼煙。
    是乞活軍弟兄,臨死前的怒吼,是無數漢家百姓,在胡騎鐵蹄下哀嚎的場景……
    那是他,永遠無法放下的,血海深仇。
    然而,耳邊又回蕩著,桓濟務實的話語和玄衍冰冷的計算。
    生存才是根本。複仇,還是存續?
    這個抉擇,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決定,不僅關乎個人榮辱。
    更關乎追隨他的,數十萬軍民的生死。
    關乎漢家文明,在江南的這一縷微弱火種,能否繼續燃燒下去。
    第三幕:醫者心
    就在冉閔於太極東堂內,麵臨艱難抉擇的同時。
    建康城的另一個角落,也彌漫著與戰爭決策,息息相關的不同氣氛。
    城南,原本一座廢棄的士族園林,如今已被改造成,龐大的傷兵營。
    這裏沒有宮殿的肅殺,隻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草藥味。
    以及壓抑的呻吟,還有偶爾爆發的慘嚎。
    慕容昭,一襲已被血汙和藥漬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素色醫袍。
    正蹲在一名,腹部被長矛洞穿的,年輕士卒身邊。
    她的額角,布滿細密的汗珠,鬢發被汗水粘在臉頰上。
    甚至能看到幾縷,因過度耗神而提前顯現的微霜。
    她的動作卻穩定得可怕,那雙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此刻隻剩下全神貫注的冷靜。
    金針在她指尖飛舞,精準地刺入穴位,暫時封住了血脈,減緩了流血速度。
    隨後,她用小刀刮去腐肉,清理創口。
    敷上特製的止血生肌藥粉,再用煮沸消毒過的麻布,仔細包紮。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遝。
    每一個動作,都凝聚著她高超的醫術,以及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撐住,你能活下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
    那年輕士兵,原本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在她的話語和動作下,漸漸平複下來,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光芒。
    處理完這個重傷員,慕容昭甚至來不及喘口氣,立刻走向下一個等待救治的傷兵。
    她的“飛鳶密線”不僅傳遞情報,也為她搜集著,各地急需的藥材。
    然而,戰爭的殘酷,遠遠超出了藥物的補給速度。
    她看到太多年輕的生命,在痛苦中消逝,看到太多殘缺的肢體被運出營房。
    “郡主,您歇會兒吧,這裏交給我們就好。”
    一名跟隨她學醫的漢人女弟子,忍不住勸道。
    看著慕容昭,蒼白而疲憊的臉色,滿是擔憂。
    慕容昭搖了搖頭,用手背擦去,額角的汗水。
    目光掃過營內,密密麻麻的傷兵,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
    “我救人不看旗幟,隻看生死。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想起了那個雪夜,冉閔麾下的傷兵,用身體為流民孩童,築起人牆的場景。
    那種超越了仇恨與陣營的守護,正是支撐她,在這個修羅場中,堅持下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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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知冉閔,正麵臨何等艱難的抉擇。北伐複仇,是刻在他骨子裏的使命。
    而西進抗胡,則是維係這個,新生政權存續的現實需要。
    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意味著,更多的鮮血和死亡。
    她無法在廟堂之上,為他出謀劃策,隻能用手中的金針和草藥。
    盡可能多地,保住這些追隨他的,人的性命。
    為他留存一絲亂世中,難得的人間溫情。
    與此同時,在建康城地下,那幽暗的領域裏,另一場無聲的戰爭,也在緊密部署。
    一處隱秘的據點,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書卷、草藥與一絲極淡鐵鏽混合的冷香。
    墨離,身著毫無特征的灰色布衣,臉上覆蓋著那副,永不離身的白色瓷質麵具。
    正站在一張稍小的、但標記更為精細詭秘的輿圖前。
    輿圖上,江陵周邊布滿了,各種奇怪的符號。
    代表著敵我勢力的分布、交通要道、糧草囤積點,甚至還有……人心向背的標記。
    幾名裝扮隱秘、氣息內斂的屬下肅立一旁,他們是“無相僧”與“鬼車”的核心成員。
    “桓楚氣數已盡,江陵城破,隻在旦夕之間。”
    墨離的聲音透過麵具傳出,帶著一種非人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我等的任務,並非逆轉乾坤,而是……”
    “引導這場崩潰的方向,使其最大程度地,有利於王上。”
    他纖細蒼白、指節分明的手指,點在江陵城的位置。
    “‘無相僧’即刻起,全力散播,三種流言。”
    “一,桓玄已攜傳國玉璽及寶藏,準備棄城逃亡。”
    “二,匈人破城後,將屠盡城中,所有身高過車轍的男子。”
    “三,冉魏天王已親率大軍來援,不日即到。”
    他頓了頓,指尖移動到,江陵守將吳甫之、皇甫敷等人的標記上。
    “重點監控此二人。搜集他們與桓玄不和、貪墨軍餉、或與外界秘密聯絡的證據。”
    “必要時,可以‘幫助’他們,下定決心……”
    “例如,讓桓玄‘偶然’發現,他們‘通敵’的密信。”
    “至於‘鬼車’……”墨離的目光,轉向輿圖上,代表阿提拉前鋒部隊的標記。
    “挑選精銳,潛入敵後。目標,非阿提拉本人,亦非其核心將領。”
    “而是……其麾下哥特、阿蘭等仆從軍的,中下層指揮官。”
    “製造意外,挑起紛爭,讓他們彼此猜忌,軍令不暢。”
    “具體目標名單,以及行動計劃,稍後下發。”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不帶絲毫情感。
    仿佛隻是在布置一場,精密的棋局,而棋子的生死,不過是數字的增減。
    “此外,”墨離最後補充道,麵具孔洞後的目光,似乎閃爍了一下。
    “嚴密監視,桓玄使者團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他們,與朝中哪些大臣有過接觸。”
    “王上若決定西進,內部……需確保無虞。”
    “遵命!”幾名屬下齊聲低應,隨即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散去。
    融入建康城的陰影之中,去執行那些見不得光,卻足以影響戰局走向的任務。
    墨離獨自留在密室中,目光再次落回輿圖。
    他那戴著黑曜石假眼的眼睛,仿佛真的能窺見,氣運的流轉。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在為冉閔,可能的西進決策鋪路。
    盡可能地,降低風險,增加勝算。
    “陽謀立身,陰謀破局……”他低聲吟誦著,自己的信條。
    指尖無聲地敲擊著,青銅羅盤上的某個凶險卦象。
    對於他而言,光明之下的抉擇,是冉閔的責任。
    而陰影之中的殺戮與算計,則是他的使命。這亂世的生存法則,本就如此。
    第四幕:天王決
    太極東堂的爭論,從白日持續到深夜。
    燭火搖曳,將冉閔、桓濟、玄衍三人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投在牆壁的輿圖上,如同三隻掙紮的巨獸。
    期間,又有數名軍中將領聞訊趕來,以董猙為首,紛紛請戰。
    “天王!北伐!必須北伐!”董猙聲如洪鍾。
    他巨大的身軀,幾乎要將殿門堵住,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因激動而泛著紅光。
    “弟兄們窩在江南這鳥地方,骨頭都快生鏽了!”
    “慕容恪那廝就在江北,咱們殺過去,砍了他的腦袋。”
    “祭奠死去的弟兄,奪回咱們的中原故土!”
    “沒錯!西進救那狗屁桓玄?憑什麽!”
    “天王!咱們乞活軍,生來就是為了殺胡複仇!這口氣,憋得太久了!”
    將領們的請戰聲浪,幾乎要將殿頂掀翻。
    他們大多出身北地,與胡虜有血海深仇。
    家鄉親友多死於戰亂,對北伐的渴望,是刻在骨子裏的。
    西進救援一個,他們看不起的篡位逆賊。
    去麵對一個陌生的、聽起來就很強大的匈人,這讓他們從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
    冉閔看著這些,追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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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他們眼中,燃燒的複仇火焰,心中的天平再次劇烈傾斜。
    他幾乎要忍不住拔出龍雀,大吼一聲:“北上!”
    但就在他手指,觸碰到刀柄的瞬間,目光掃過了,玄衍那平靜無波的臉。
    掃過了桓濟,那雖疲憊卻依舊堅定的眼神,他看到了輿圖上,那條蜿蜒的長江。
    看到了江陵若失,匈人戰船順流而下的可怕場景。
    他也想起了慕容昭,在傷兵營中,忙碌的身影。
    想起了那些,依賴他生存的數十萬軍民,他緩緩鬆開了握刀的手。
    “都閉嘴!”冉閔一聲低吼,如同虎嘯,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將領們頓時噤聲,但眼神中的不解與急切,依舊清晰可見。
    冉閔走到輿圖前,背對著眾人,他的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殿內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以及他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他猛地轉過身,臉上所有的掙紮、痛苦、猶豫都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王者的決絕與冷酷。
    “本王意已決。”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
    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移師西向,馳援江陵!”
    “天王!”董猙等將領失聲驚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冉閔抬手,阻止了他們後麵的話,目光如刀,掃過眾將:“本王知道你們想什麽!”
    “血仇未報,本王比你們更想殺回河北,用胡虜的鮮血染紅黃河!”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痛而淩厲。
    “但你們告訴本王,若我們北上,慕容恪會眼睜睜看著嗎?”
    “若我們與慕容恪,殺得兩敗俱傷,讓那匈人阿提拉,趁機占了江陵。”
    “得了長江,順流而下,端了我們的老巢!”
    “屆時,我等皆成無根之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血仇如何報?故土如何複?!”
    他說得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眾將心上。
    這些道理,並非不懂,隻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此刻被冉閔以如此嚴厲的語氣點破,眾人雖心有不甘,卻也漸漸冷靜下來。
    “阿提拉,異域胡酋,其性殘暴,遠勝慕容、苻氏!”
    “若讓其盡得荊楚之地,則江南必遭荼毒,漢家衣冠,恐有斷絕之危!”
    冉閔的聲音,帶著一種悲壯的意味,“本王此舉,非為救桓玄。”
    “實為阻強胡於國門之外,保我江南百姓,存我華夏薪火!”
    “此戰,關乎國運,關乎存亡!”
    他目光炯炯,看向玄衍和桓濟。
    “玄衍,穩北之策,由你全權籌劃,墨離及其‘陰曹’,聽你調遣!”
    “桓濟,西進大軍之糧草輜重、民夫調配,由你統籌,務必保證後勤無憂!”
    “臣,領命!”玄衍與桓濟,齊聲應道。
    冉閔最後看向以李農、董猙為首的眾將,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期望。
    “諸位將軍,本王知爾等心中憤懣,但大丈夫能屈能伸!”
    “今日西進,是為明日更好的北伐!待擊退匈人,穩住了西線!”
    “本王必親率爾等,北渡長江,與慕容恪決一死戰。”
    “光複中原,告慰死難同胞,在天之靈!”
    他拔出龍雀橫刀,刀身暗紅的血隕紋在燭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嗜血的渴望。
    “屆時,本王這‘龍雀’飲下的第一口血,必是慕容恪的!”
    看著冉閔決絕的眼神,感受著他話語中的力量與承諾。
    眾將心中的不甘,漸漸被一種更為沉重的責任感,還有對未來的期盼所取代。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最終,以李農、董猙為首,齊齊單膝跪地,抱拳怒吼:
    “謹遵天王號令!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聲浪震動了整個大殿。
    宣告了冉魏政權,這艘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的小舟。
    終於定下了,下一步的航向,迎著來自西方的風暴,毅然前行。
    冉閔收刀入鞘,目光再次投向,輿圖上的江陵。
    他知道,這個抉擇注定充滿爭議,甚至可能背負罵名。
    但,“惡名我擔,生路予民”,這本就是他的信念。
    “傳令三軍,即刻準備西征!” 武悼天王的抉擇,已下。
    江東的命運,乃至整個南方的格局,都將隨著這支,飽含仇恨的大軍西進。
    而進入一個,更加莫測、更加慘烈的新階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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