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新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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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權衡術
    江北,匈人大營,中軍王帳。
    與其說是帳篷,不如說是一座移動的、充滿異域風情,以及蠻荒威嚴的宮殿。
    巨大的骨架,以堅韌的白蠟木,還有不知名的巨獸肋骨搭建。
    覆蓋著層層疊疊的、來自遙遠西方的厚重織毯。
    其上編織著猙獰的狼頭、盤旋的巨蟒,以及一些難以理解的幾何圖案。
    帳內空間開闊,地麵鋪著,完整的熊皮和狼皮。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香、馬奶酒的醇烈味道。
    以及一種淡淡的、屬於草原和戰場的腥膻氣息。
    阿提拉,這位被西方稱為“上帝之鞭”的狼主,並未坐在傳統意義上的王座上。
    他隻是隨意地坐在,一張鋪著完整雪豹皮的矮榻上,身姿放鬆。
    卻如同一頭假寐的雄獅,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散發著令人不安的壓迫感。
    他穿著那身,融合了東西方風格的華麗鱗甲,外罩的狼皮鬥篷,隨意搭在榻邊。
    手中把玩著一隻,鑲嵌著碩大綠鬆石的金杯,杯中之酒殷紅如血。
    他的麵前,鋪開了一張,巨大的羊皮地圖。
    上麵以清晰的線條,勾勒出山川河流與城池,正是荊北、江漢一帶的形勢圖。
    地圖上,代表他麾下大軍的黑色狼頭標記,如同貪婪的陰影,覆蓋了大片區域。
    但在那陰影的邊緣,幾個刺眼的標記,頑強地矗立著。
    代表慕容友的玄武紋,代表慕容垂的飛鷹紋。
    以及正從東方,緩緩移來的、代表冉閔的血色“冉”字旗。
    奧涅格西斯,全軍副帥,那位冷靜縝密的哥特裔戰略家。
    正躬身站在地圖旁,用一根細長的銀杖指點著,匯報著最新的軍情。
    “……綜上所述,狼主,”奧涅格西斯的聲音平穩,帶著異域的口音。
    “慕容友與慕容垂,在襄陽城下的配合,確實出乎我們的預料。”
    “慕容垂的突襲,雖然未能造成,決定性打擊。”
    “但嚴重破壞了,瓦拉米爾部的後勤,動搖了仆從軍的士氣。”
    “而慕容友抓住時機的反擊,也讓我們在襄陽城下,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初步估算,仆從軍傷亡超過四千,損失糧草輜重一批。”
    阿提拉靜靜地聽著,琥珀色的狼眸低垂,看著金杯中晃動的紅色酒液。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損失的,隻是無關緊要的沙礫。
    “慕容兄弟,一守一攻,一靜一動,確實堪稱絕配。”奧涅格西斯繼續分析。
    “襄陽城防堅固,慕容友用兵沉穩,短期內強攻,即便能下,代價也必然巨大。”
    “而慕容垂……其機動性和戰場嗅覺,是個極大的麻煩。”
    “麻煩?”阿提拉終於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奇異的磁性。
    “不,奧涅格西斯,是樂趣。”他抬起眼簾,目光掃過地圖上,慕容垂的標記。
    那眼神,如同獵手發現了,值得認真對待的獵物。
    “一隻勇敢的鷹,和一塊堅硬的石頭。”
    “東方,比我們路過的,那些軟骨頭王國,有意思得多。”
    這時,間諜總管斯科塔,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入王帳。
    他依舊穿著華麗的異域服飾,臉上掛著那標誌性的、若有若無的嘲諷微笑。
    “偉大的狼主,”斯科塔優雅地行了一禮,語氣輕快。
    “來自東方的老鼠們,帶來了新的消息。”
    “被稱為‘武悼天王’的冉閔,決定響應桓玄的求救,親率主力,沿長江西進了。”
    “先鋒是其麾下,最精銳的‘黑狼騎’,預計十日內,便可抵達江陵附近水域。”
    埃拉克,那位如同巨熊般的蒼狼衛統帥,聞言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又來一個送死的!狼主,請讓我的蒼狼衛去碾碎他們!”
    阿提拉沒有理會,埃拉克的請戰,而是看向斯科塔。
    “冉閔……就是那個,頒布‘殺胡令’的漢人天王?”
    “正是,狼主。”斯科塔笑容不變,“據說他勇猛無比,被稱為漢人最後的戰神。”
    “他麾下除了悍不畏死的‘乞活軍’,還有一支名為‘黑狼騎’的精銳騎兵。”
    “以及一些……擅長詭計的謀士。”
    “戰神?”阿提拉嘴角,那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似乎擴大了一點點。
    “我見過太多自稱戰神的人了,他們的頭骨,現在都裝飾著我的馬鞍。”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回地圖,“不過……”
    “能在如此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想必有些本事。”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圖上,代表江陵的位置點了點。
    “江陵,一座即將成熟的果實。桓玄,一個嚇破了膽的兔子。”
    他的手指又移到代表冉閔的標記上,“而這隻東東方來的猛虎,也想分一杯羹。”
    奧涅格西斯適時開口:“狼主,我軍若繼續強攻襄陽,慕容兄弟必然拚死抵抗。”
    “即便攻克,也需時日,且傷亡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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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屆時,冉閔軍若已抵達江陵,站穩腳跟。”
    “我軍將麵臨以疲憊之師,對抗以逸待勞的敵軍。”
    “若轉而全力撲向江陵,則慕容垂很可能如影隨形,襲擾我軍側後。”
    “所以,我們被夾在了石頭和老虎之間?”埃拉克粗聲粗氣地問。
    “不,”阿提拉緩緩搖頭,眼中閃爍著,冰冷而睿智的光芒。
    “是石頭、老虎,以及一顆成熟的果實,擺在了一張棋盤上。”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
    “傳令。”阿提拉的聲音不容置疑,“第一,襄陽方向,停止大規模強攻。”
    “以仆從軍為主,保持圍困和襲擾態勢,主力‘蒼狼衛’後撤休整。”
    “告訴瓦拉米爾,他的損失,要用接下來的戰功來彌補。”
    “第二,江陵方向,圍三闕一,加強心理攻勢。”
    “讓斯科塔的人,把冉閔即將來援的消息傳遞出去。”
    “‘巧妙’地透露給,城內的守軍,尤其是那些,心懷異誌的將領。”
    “我要讓他們,在希望和絕望中煎熬,加速其內部的崩潰。”
    “第三,”他的手指按在,江陵與冉魏來援路線的區域,“主力秘密向此區域移動。”
    “我們不去硬碰襄陽的石頭,也不急著去摘江陵的果子。”
    “我們……等那隻東方猛虎,自己送上門來。”
    “在他長途跋涉,立足未穩之時,以逸待勞,給他一個……難忘的見麵禮。”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放棄對堅固堡壘的強攻,避免被慕容兄弟纏住。
    轉而利用江陵作為誘餌,調動冉閔這支生力軍。
    選擇在利於己方的戰場,進行一場,決定性的野戰。
    這既保存了實力,又化被動為主動。
    “那慕容垂呢?”奧涅格西斯問道,“他若尾隨而來?”
    阿提拉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那就更好了。”
    “一塊移動的石頭,總比固定的石頭好對付。”
    “若他敢來,就讓埃拉克的蒼狼衛,教教他什麽是真正的草原騎兵。”
    新的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龐大的匈人帝國,戰爭機器啟動了。
    開始以一種,更狡猾、更高效的方式運轉。
    表麵的攻勢緩和下來,但暗流愈發洶湧。
    阿提拉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收斂了爪牙。
    潛伏在陰影中,等待著給予獵物,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
    荊北的戰局,因阿提拉的戰略調整。
    從激烈的攻城戰,轉入了一種更加詭異、更加危險的動態對峙。
    一種建立在,屍山血海之上的、脆弱而危險的均衡,開始形成。
    第二幕:榮光下
    襄陽城頭,持續了十餘日的猛烈攻防,似乎暫時告一段落。
    城下原本密密麻麻的匈人營寨,明顯稀疏了許多。
    那些裝備精良、煞氣最重的“蒼狼衛”旗幟,已經後撤到了目力難及的遠方。
    隻有一些仆從軍的部隊,依舊在城外遊弋、警戒,保持著圍困的態勢。
    陽光刺破連日的陰霾,灑在飽經戰火摧殘的城牆上。
    牆體上布滿了,投石車砸出的凹坑,以及弩箭留下的斑駁痕跡。
    垛堞多處損毀,由民夫和輔兵搶修著。
    城下原野,更是狼藉一片,焦黑的土地,散落的殘破兵器、旗幟。
    以及未來得及,完全清理的屍體,無聲地訴說著,之前戰鬥的慘烈。
    慕容友依舊站在他慣常的位置,身披“鎮嶽”明光鎧。
    玄甲上的燕山浮雕,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深邃的目光,掃過城下敵營的變動,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
    “王爺,匈人主力後撤了!我們守住了!”
    身旁的副將難掩激動,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周圍的守軍士兵們,也明顯鬆了口氣,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稍稍放鬆。
    有人甚至靠著垛堞,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慕容友微微頷首,但眉頭依舊微蹙:“傳令各部,不可鬆懈。”
    “敵軍並非敗退,而是主動調整部署。
    “斥候加倍派出,務必摸清其主力動向。城防修補,日夜不停。”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慕容垂率領著風塵仆仆的“狼鷹騎”進入襄陽城。
    他的金漆明光鎧上,沾滿了血汙和塵土,但那雙重瞳之中,銳氣不減反增。
    他飛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親衛,大步走到慕容友身邊。
    “三哥!”慕容垂的聲音洪亮,帶著勝利後的昂揚。
    “看來我燒的那把火,還是有點用處。阿提拉這條老狼,也知道疼了!”
    慕容友轉過身,看著自己這位英武非凡的五弟。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憂慮。
    他拍了拍慕容垂的肩膀:“道明,辛苦了。”
    “此番若無你果斷出擊,襄陽壓力更大。”
    慕容垂爽朗一笑:“分內之事!”
    “隻可惜,沒能逮住瓦拉米爾那廝,不然定叫他知道,我‘斷嶽槊’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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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隨即收斂笑容,正色道,“三哥,匈人主力後撤,意圖不明。”
    “我擔心他們,是不是轉向去對付冉閔了?我們要不要……”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是否要主動出擊,尾隨牽製?
    慕容友搖了搖頭,目光再次投向遠方:“不可。”
    “阿提拉用兵狡詐,此舉或許是,誘敵之計。”
    “我軍苦戰多日,傷亡不小,亟需休整。且襄陽乃根本,不容有失。”
    “當下之計,是抓緊時間,恢複城防,整頓兵馬,同時……等待龍城的旨意。”
    他提到“龍城的旨意”時,語氣微微有些異樣。
    慕容垂也沉默了下來。他們都心知肚明。
    皇兄慕容俊對他們,尤其是戰功赫赫,又剛剛回歸的慕容垂,猜忌日深。
    此番他們兄弟聯手擊退強敵,固然是大功一件。
    但這功勞,尤其是慕容垂展現出的,驚人軍事才能和威望。
    會不會,反而引來更大的忌憚和打壓?
    “皇兄他……”慕容垂欲言又止,臉上閃過一絲憤懣與無奈。
    慕容友歎了口氣,低聲道:“道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如今國難當頭,有些事,能忍則忍。一切,以大燕社稷為重。”
    慕容垂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想起自己屢立戰功,卻屢遭猜忌,甚至連他夫人,都曾被可足渾皇後構陷。
    那種忠而見義、功高震主的悲涼,幾乎要將他吞噬。
    但他看著慕容友,那沉穩而隱含憂慮的眼神,最終還是強行將這股鬱氣壓了下去。
    “三哥……我明白了。”慕容垂的聲音有些沙啞。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從城內疾馳而來,是一名來自龍城的傳令宦官。
    “範陽王、吳王接旨!”宦官尖細的嗓音在城頭響起。
    慕容友與慕容垂對視一眼,整理了一下甲胄,單膝跪地接旨。
    旨意中,慕容俊首先褒獎了二人擊退匈人的功績,賞賜了一些金銀帛緞。
    但隨後,話鋒一轉,強調襄陽乃國之南門,命慕容友務必堅守,不得擅自出擊。
    而對於慕容垂,旨意則令其“稍作休整後,即率本部兵馬,移防河間”。
    理由是“防備並州劉顯殘部,及可能西竄的匈人偏師”。
    河間,地處幽州與冀州交界,雖然也是要地。
    但比起直麵阿提拉主力的襄陽前線,其重要性和危險性,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這道旨意,明升暗降,調虎離山的意味十分明顯。
    慕容垂跪在地上,低著頭,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緊緊咬著牙關,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摩擦的聲音。
    移防河間?分明是怕他功高蓋主,不願讓他繼續留在能夠建立不世之功的主戰場!
    慕容友心中,也是一沉,但他城府更深。
    麵上不動聲色,率先叩首:“臣,慕容友,領旨謝恩!”
    接過聖旨,打發走宦官後,城頭上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
    慕容垂猛地站起身,一拳砸在旁邊的垛堞上,堅硬的牆磚竟被他砸得出現了裂痕。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皇兄他……他就如此容不下我嗎?!”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悲憤和不甘。
    慕容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沉穩:“道明,慎言!”
    “旨意已下,遵命便是。河間亦是重鎮,守好河間,同樣是為國效力。”
    慕容垂看著慕容友,眼中滿是血絲:“三哥!”
    “你告訴我,這樣下去,大燕還能有希望嗎?外有強虜,內……內……”
    他終究沒有把,“內有權奸昏主”這句話說出口,但那絕望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慕容友無言以對,隻能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兄弟二人站在,血與火洗禮過的城頭,望著暫時退卻的敵人。
    心中卻無半分勝利的喜悅,隻有對家國未來的深深憂慮。
    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來自內部的寒意。
    襄陽的烽火暫時平息,但大燕帝國內部的裂痕,卻在這“均衡”之下,悄然加深。
    慕容垂這顆最耀眼的將星,其命運似乎正被一步步,推向未知的深淵。
    第三幕:雲壓城
    長江,這條橫貫華夏的巨龍,在流經江陵段時,水色似乎都變得愈發深沉晦暗。
    並非天象有異,而是北岸那無邊無際、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營帳。
    將一種凝重的煞氣,投射到了江天之間。
    匈人帝國,“狼主”阿提拉的大纛。
    一麵巨大的、繡著猙獰“蒼狼噬日”圖騰的黑色旗幟。
    矗立在連綿營地的中央,如同狼群中昂起的頭顱。
    冷漠地俯瞰著南岸,那座在曆史中刻下過無數印記的雄城,江陵。
    營地毫無章法,卻充滿了野蠻的生命力。
    不同於中原軍隊,講究的營壘分明、溝壑齊整。
    匈人的營地,更像是一個自發形成的遊牧聚落。
    核心區域是阿提拉的本部“蒼狼衛”,帳篷更大,也更整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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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堆砌著繳獲的武備,燃燒的篝火上炙烤著整隻的牛羊。
    油脂滴落火中,劈啪作響,混合著士兵們粗野的喧嘩,和帶有異域腔調的戰歌。
    更外圍,則是色彩、形製各異的仆從軍營地。
    來自遙遠西方的哥特人、阿蘭人、薩爾馬提亞人……
    他們保留著自己的習俗和裝備,如同依附在巨狼身上的虱蟲。
    混亂,躁動,卻又被更強的力量束縛著。
    空氣中彌漫著馬糞、汗臭、未鞣製的皮革、烤焦的肉味。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西方香料的混合氣味。
    這氣味構成了匈人大軍獨一無二的標識,如同狼群留下的標記,充滿了侵略性。
    一匹通體烏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戰馬,在親衛“蒼狼衛”的簇擁下,緩緩行至江邊。
    馬背上,正是阿提拉。他並未穿戴那套華麗的、帶有薩珊波斯風格的鱗甲。
    僅著一身深色的匈奴傳統皮袍,外罩一件厚重的狼皮鬥篷。
    他的身形並不如傳說中,那般巨人般雄偉。
    反而顯得有些精悍瘦削,但每一寸肌肉,都仿佛鋼鐵絞索般緊密。
    麵容扁平,黃皮膚,但那雙琥珀色的、如同真正狼眸的眼睛,深邃得令人心悸。
    他沉默地望著江麵,望著對岸那座在夕陽餘暉中,顯得格外孤寂的江陵城。
    “狼主,”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西方口音,但匈奴語流利非常。
    說話的是奧涅格西斯,全軍副帥,那位哥特裔的戰略家。
    他穿著融合了,匈人與羅馬風格的實用甲胄,腰間掛著羊皮地圖筒。
    “斥候回報,江陵四門緊閉,護城河引的是活水,很麻煩。”
    “城頭守軍旗幟尚算嚴整,主要是桓玄的西府兵舊部。”
    “還有吳甫之、皇甫敷等人的旗號。”
    阿提拉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沙啞,如同砂石摩擦:“困獸猶鬥。”
    “桓玄……一隻躲在華麗羽毛下的病雞罷了。他的掙紮,隻會讓狩獵更有趣。”
    他頓了頓,琥珀色的眸子,閃過一絲冷光,
    “我們要的不是強攻,是讓他們自己從內部腐爛。”
    “傳令埃拉克,讓他的人動起來。”
    “還有斯科塔,他的‘狼蹤’,該把恐懼的種子,撒進江陵的每一寸泥土了。”
    “是。”奧涅格西斯躬身領命,又道,“另外,東方的探子回報。”
    “冉閔的龍雀旗,已經在建康一帶重新集結。”
    “他似乎在觀望,但也可能,隨時西進。”
    “冉閔……”阿提拉輕輕咀嚼著這個名字,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類似興趣的神情。
    “武悼天王……漢家最後的神隻?很好!”
    “擊敗一隻病雞毫無樂趣,獵殺猛虎,才配得上‘上帝之鞭’的稱號。”
    他猛地一拉韁繩,烏騅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撕裂長空的嘶鳴。
    “告訴兒郎們,江陵是我們的獵場!盡情撕咬,讓恐懼成為我們最好的先鋒!”
    隨著阿提拉的命令,匈人大營如同沉睡的巨獸開始蘇醒。
    一隊隊騎兵衝出營寨,如同擴散的狼群,撲向江陵周邊的村鎮。
    第四幕:江陵岸
    江陵城,這座剛剛被桓玄,定為了都城。
    尚未來得及享受幾日帝都榮光的城池,此刻正浸泡在,無邊的恐懼與絕望之中。
    城頭上,守軍將士緊握著手中的兵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們大多是原西府兵骨幹,經曆過戰火,並非烏合之眾。
    但城下那望不到邊的異族大軍,那從未見過的裝束。
    那空氣中彌漫的野蠻氣息,都讓他們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寒意。
    尤其是那麵“蒼狼噬日”大纛,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能吸走人的勇氣。
    “鐵壁將軍”吳甫之,按著他那柄厚背砍刀,如同鐵鑄的雕像般屹立在城樓最前方。
    他身上的“鎮江”鐵劄甲沾滿塵土,左眉骨上的箭疤,在陰沉的天光下更顯猙獰。
    他的眼神依舊沉穩,但深處卻藏著一絲化不開的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陵雖堅,但麵對如此規模和凶悍的敵人。
    困守孤城,結局早已注定。
    他能做的,隻是拖延,用士兵的血肉和這座城池的磚石,盡可能地拖延。
    “將軍,”副將皇甫敷快步走來,臉色難看。
    “探馬回報,匈人遊騎已洗劫了,城西三十裏的柳林鎮……”
    “男女老幼,無一幸免,首級……被壘成了京觀。”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吳甫之沉默著,隻是握著刀柄的手更緊了些,青筋暴起。
    他望向城內,街道上早已不複,往日的繁華。
    隻有一隊隊匆忙調動的士兵,和蜷縮在屋簷下、麵黃肌瘦的百姓。
    糧倉的存糧在圍城開始前就不算充裕,桓玄稱帝後的揮霍,更是雪上加霜。
    “知道了。”吳甫之的聲音幹澀,“嚴守四門,沒有我的命令,擅離職守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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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人安撫城內百姓,分發……盡可能分發些粥米。”
    他知道這隻是杯水車薪,但他必須這麽做。
    就在這時,城下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喧囂。
    隻見匈人大營中,衝出一支,約千人的騎兵。
    押解著數百名,被俘的楚軍士卒和低級官吏,來到了江陵城弓箭射程的邊緣。
    為首一員匈人將領,身材魁梧如山,戴著猙獰的狼首盔,正是萬夫長埃拉克。
    他獰笑著,舉起手中的巨斧。
    “城上的兩腳羊聽著!”一名通曉漢話的,匈人軍官縱馬而出,用漢語高聲呐喊。
    “這就是對抗狼主、對抗天神之鞭的下場!”
    “獻出桓玄,獻出城池,可免一死!否則,這就是榜樣!”
    話音未落,埃拉克巨斧揮下!血光迸濺!
    一名楚軍校尉的頭顱衝天而起,無頭的屍體被戰馬拖著踉蹌幾步,才沉重倒地。
    城頭上,一片死寂。隨即,壓抑的驚呼和憤怒的咒罵聲響起。
    許多士兵目眥欲裂,幾乎要衝下城去拚命。
    “穩住!都給老子穩住!”吳甫之厲聲怒吼,聲如洪鍾,壓下了城頭的騷動。
    “弓箭手!沒有命令,不許放箭!違令者,軍法從事!”
    他知道,這是阿提拉的心理戰,出去就是送死。
    隻會讓敵人看笑話,讓守軍士氣更加低落。然而,屠殺並未停止。
    埃拉克和他手下的蒼狼衛,如同戲耍獵物般,用各種殘酷的方式處決著俘虜。
    砍頭、腰斬、甚至縱馬踐踏……慘叫聲、求饒聲、狂笑聲混雜在一起。
    構成了一曲地獄的交響樂,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守城將士的耳中。
    濃烈的血腥氣順著江風飄上城頭,令人作嘔。
    一些新兵忍不住彎腰嘔吐,更多的老兵則死死咬著牙。
    嘴唇被咬出血痕,眼中燃燒著,屈辱和仇恨的火焰。
    吳甫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隻有那顫抖的嘴角,暴露了他內心的滔天巨浪。
    他身後的“不棄”巨盾,那上麵的“漢”字,在血色夕陽的映照下,仿佛也在泣血。
    這場城下的屠殺,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當最後一名俘虜,在絕望的哀嚎中,被馬蹄踏成肉泥。
    匈人騎兵才發出一陣得意的呼嘯,耀武揚威地撤回大營。
    隻留下江岸邊,一片狼藉的屍體和凝固的暗紅血跡。
    江陵城,依舊沉默地矗立著,但城頭守軍的士氣,已然遭到了沉重的一擊。
    恐懼如同無形的瘟疫,在寂靜中悄然蔓延。
    每個人都明白,城外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視人命如草芥的野獸。
    而他們,就是這群野獸的,下一個目標。
    夜色,漸漸籠罩了江陵。
    城內的燈火稀疏而黯淡,與北岸匈人營地,連綿的篝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座孤城,在狼群的環伺下,仿佛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吞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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